巫婆的爱情

我是一个巫法师，说得难听一点，我就是一个巫婆。我长得不美，我是魔鬼界最丑陋的代表。因为我把我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巫法上，直到黑暗的魔力把我的脸侵蚀到斑驳一片。但是我从来不感到悲伤，因为我是巫婆，而且是法力高强的巫婆，很多时候，我会使用魔力，把我变成一个很美丽的少女，然后穿着镶花的白色的裙子，出现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然后在绿树之间采蘑菇，阳光从婆娑的树叶上投下来，落在我身上，我棕色的头发在微风中轻轻飞扬，头顶戴着的花冠一如我的娇艳。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在一个美丽的早晨变成一个美丽的少女在一个美丽的树林里采着美丽的但是我不需要的蘑菇。我的魔力已经达到了最高深的境界，我可以在任何时候拿到我想要的任何东西。在月黑风高的夜晚，我还可以骑上我的扫把横跨整个呱呱王国，我可以在月亮周围绕圈圈，收集月亮精灵增加我的巫法力量，我还可以把星星摘下镶在我黑色尖顶的帽子上。我就是夜空的女王，黑忽忽的蝙蝠是我忠实的手下，我伸出双手，它们尖叫地一群群围着我飞动。
　　我是善良的巫婆。因为我也是人，不同的是我只是懂魔术的特别的而且很丑陋的人，这不奇怪，有收获就有付出，这是真理。在无敌的魔术和容貌两者之间我选择了魔术。要美丽的容貌有什么用？那只是一个皮囊，在几十年之后它一样会枯萎。我觉得现在我应该是很快乐的，因为我用巫法把我虚幻成一个个美丽的形体，我依然美丽！
　　但是我的心隐隐的痛。因为我不能拥有任何的感情，任何一丝的感情思绪都会影响我的巫法。严重的话我会死亡。死亡？我不要，我是能活到三百岁的。
　　我于是每天幻成一个美丽的少女采蘑菇，有一天我意外地碰到一个骑着马的少年，他看到我，呼地勒住了马，马跳来跳去打着弯弯，他仍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明亮清澈的眼睛露出无比的惊讶与赞美。我向他笑了笑，然后慢慢地消失在树林的另一边，后来第二天，他又来了，后面跟着几个随从，他们也是呆呆地看着我消失在树林的另一边。我心里充满着被欣赏的满足，我满足他们像看到天人那样的表情。我把蘑菇清炖，红红的火贪婪地舔着锅底，飘出一阵阵清香。
　　夜里，我第一次睡得很好，梦里，来到一个宫殿，金碧辉煌。一条长长的通道往里面延伸，我披着黑衣，慢慢地像里面走着，我知道那是梦，但是很奇怪，我分明听到了我的木头鞋子踩着那白银做着的地砖的咚咚的声音。我每向前走一步，旁边的火焰灯就自动点亮……我抑制住内心的不安，终于走到了宫殿的尽头。忽然间，所有的灯光熄灭，月光投下来，照在尽头的一个非常破旧的箱子上。我打开箱子，身子不禁颤抖起来，里面只有一本书，我用意念读了它一次，书上的符号我都认识，但是，但是我竟然不明白它的意思。忽然的黑暗中断了我飘渺的思想，我听到有一把苍老的声音在说：“你……只要……但是……死亡……”我惊醒过来，满头的冷汗。
　　我是巫婆，我知道一个这样梦对我的暗示是什么。神的旨意已经说出来了，但是，他要我干什么呢？那本书的内容是什么呢？
　　我已经好多天没有去采蘑菇了，我在我的魔力小屋里炼着我的水晶球，它这几天来变得浑浊不堪。圣精灵说过，水晶球是巫婆的最重要的法宝，失去水晶球，意味着巫婆魔力的丧失。而水晶球变的浑浊，正是水晶球消失的征兆。我不相信等待我的将是死亡，因为我作为巫婆我却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也一直克制着自己，我是没有感情的，我很专心地炼着我的水晶球，小屋边的百合花开得越来越漂亮了，浓郁的香味飘得很远很远。
　　这天早晨，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好浑浊的水晶球忽然变得澄清了好多，显出异样的光芒。我心里一动，我把水晶球举起，手一扬，灰暗的堆满咒语小书的小屋立刻变成了整洁的茅房，我也变成了美丽的白衣少女，端坐在小床上。
　　声音在门外停止了，我听到一个好雄厚的声音说了句话，然后一个人推门走了进来。晨曦投在他身上，使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一个很方正的轮廓。木门吱呀地推开又被关上了，他看着我，一动不动。我看着他披肩的长发蓬松地散着，身上服装华丽，他器宇不凡。昏暗的茅屋里有一阵淡淡的气流在流动，忽然一种奇妙的感觉流遍我全身，我里咚咚跳得厉害，有个声音在颤抖地说，就是他，他就是我前辈子的爱人，今辈子我爱的人！
　　但是，水晶球在我背后不住地震动，它告诉我，这个人身上的血能洗去我黑色的污秽，能使水晶球变得澄清，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水晶球在一刹那充满了力量，我的心也在一刹那好难受。
　　我站起来，迎着他走过去，嘴角微微敲起，手却在背后捏紧了水晶球。
　　“你就是那采蘑菇的姑娘！我终于找到你了……”他说话了，就在我要出手害他的一瞬间。
　　他的声音如温泉那样流入我的心里，我愣了一下，捏着水晶球的手指不住地颤抖，我终于垂下手，雪白的衣袖顺势垂下把水晶球盖住了。我仰起脸看着他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对着他笑。他也笑了，伸出手握住我冰凉的小手。我们就这样微笑地注视着对方，好象我们已经认识了好几百年，或许，在几百年前，我是一朵白色的百合花，他就是我旁边的那绿叶，我们已经相互陪伴过了一辈子了。
　　他拉着我的手，我们慢慢地推开门走出小屋，屋外灿烂的阳光把我眼睛照得刺痛，我一阵晕厥，我感到我的巫力不断地丧失，。他看着我苍白的脸，很紧张地问我要不要紧，他说他是国王，他很爱我，他要我做他的王后。他说他宫殿里有最有名的大夫，他一定会治好我的病的。
　　我无力地看着他英俊的脸，点了一下头，于是他把我抱在马上。光滑的马鬓毛轻轻地碰着我的腿，痒痒的，我的头靠着他的肩，闻着他的气息，我看到阳光在我的小屋上投下了一个很大的阴影，白色的百合花在我的眼中慢慢地模糊。
　　宫殿很美丽，比我住的小屋豪华不知多少倍。它的墙是用白玉砌成的，窗是用珊瑚做成的，那些镶边花纹全都是用琥珀雕成的。宫殿周围种满了各种颜色的玫瑰花，绯红色，粉红色，金黄色，白色，还有绿色的郁金香，黄色的菊花，一大片一大片，整个宫殿弥漫着清香。宫殿里挂上了彩色灯笼，跳跃的灯火使宫殿充满了喜庆气氛。人们高兴地在走来走去，准备着盛大的晚宴，洁白的桌布铺上了，金银餐具也摆上了。烤火鸡在御厨里传出一阵阵浓香。
　　我被换上了美丽的大红裙子，头上戴着一个用红色宝石镶嵌的钻石金冠，脚上也穿着红色袜子和红色鞋子。镜子中的我异常美丽。所有的宫女都退出去了，我静静地坐着，摸了摸头上的金冠，摸了摸胸口别着的红玫瑰，我才确实地相信自己真的要做王后了，我真的要嫁给我爱的人了。我拿出水晶球——它现在已经不能称为水晶球，它已经快要变成了石头。还有一个晚上，它的法力只能维持一个晚上了，在明天早上我就会丧失所有的法力，恢复我原先的样子，然后死去。水晶球告诉我，只要我在水晶球完全丧失法力之前把国王杀死，我还有救，只要把他杀死，我还能恢复法力，重新成为一个快乐的巫婆。
　　九点钟声敲响了，庄重而缓慢。真正的夜终于来临了。我看见花园里的花的精灵都苏醒过来了，她们带着各种颜色的花冠，鼓着翅膀，很快乐地在花园里飞来飞去，我向她们招手，她们飞到我身边，用忧郁的眼神看着我：“你快离开这，你会死掉的……”她们不停地绕着我飞，甚至落在我手掌上，我惨然一笑，摇了摇头：“没有感情，没有爱情，纵使我活到300岁，那也没有意义……”
　　忽然门被轻轻地推开，精灵们于是一下子消失了。他走了进来，头顶的金冠闪闪发光，身上的金丝披风上锈着一只大鹏鸟。我微笑地看着他坐在我身边。他轻轻地搂住我的肩，我光洁的额头碰着他的下巴。
　　“我们今晚就要结婚了……”
　　“是的，我要嫁给你了，国王”
　　“不要叫我国王，我是你丈夫，你叫我鹏。”
　　“哦，鹏……”我默默地念叨着这个名字，我要把它记到我心里去。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沉默了，我没有名字，因为从来没有人叫过我，小时候，养我的巫婆喊我小鬼，后来人们喊我巫婆。
　　我没有说话，鹏也没有说话。我想起有一次我在森林里看到一只受伤的小鸟，我把它救回来了，它很快乐地向天上飞去，现在的我，不是也在往我的快乐走去吗？
　　于是我轻轻地说，我叫小鸟。
　　“小鸟，鸟儿，好名字，我叫你鸟儿吧……”他把我搂得更紧了，轻轻地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
　　我的心要飞起来了。
　　“你爱我什么？”我问鹏。
　　“我爱你的美丽，我爱你的高贵，我爱你的纯洁。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沐浴在阳光里，你好象就是上帝送给我的。我感觉到你有一颗最善良的心，我觉得我以前是认识你的，你是在我灵魂中不可磨灭的。”
　　泪水从我眼睛里流出来，原来他还是爱着我的容貌的，如果他知道我真实的相貌是如此的丑陋后，他还会娶我吗，他还会爱我吗？
　　我们手牵着手，慢慢地走到窗台上，鹏挥了挥手，一百多发的烟花一齐向天空射出去，天空被照得如同白昼，仿佛满天的星星一起落下，又仿佛各种发光的巨大的花朵从天上飘下，许多巨大的太阳转瞬即逝，发出吁吁的声音。
　　“美丽吗？喜欢吗？”鹏兴奋地看着我。
　　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一串串，落在地上化为一颗颗晶莹的水晶。
　　“假如一天你发现我很丑陋，你会怎么办？”
　　“我会爱你，爱你的心我永远不变。”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我颤抖着，我心里已经无怨无悔。
　　芬芳的油脂在贵重的油灯里燃烧起来了，喜庆的钟声隆重地敲响了。
　　深夜里，我躺在天鹅毛大床上，那个可怕的梦又来了，我继续走在那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再一次读到了那本书，这回，我读懂了它的意思，原来，我上辈子，是花精灵王，生活在一朵非常美丽和特别的百合花里。后来，一个青年人看见了这朵百合花，他非常喜欢，于是把它带回了家，与花生活在一起，我——花精灵王，和青年人相爱了。但是好景不长，青年人家里人趁他不在，偷偷地把百合花卖出去，我于是在忧郁中死亡，临死之前，我许下一个愿，来世一定要做人，把这个青年人杀掉！而这个年轻人就是现在这个国家的国王——鹏！
　　把书读懂后，那奇怪的声音再一次在我耳边响起：“你……只要……但是……死亡！”
　　我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水晶球急剧地震动，它要求我立刻把鹏杀死！
　　月光柔和地投下来，房子里朦朦胧胧，好像盖了一层白纱。我凝视着躺在我旁边的他，他紧闭着双眼，黑色的浓浓的眉毛舒展开，很安静很详和。我忍不住轻轻地在他脸上吻了一口，把头贴近他的胸口。这样过了一会儿，我把被子慢慢盖在他身上，自己轻轻地起床，披上披风。我站在窗口上，唤来我的扫把，我坐上去，回头看了鹏最后一眼。他还是静静地睡着，他的嘴角泛起一丝的笑容，我犹豫了一下，那出水晶球，吸干了它最后一点法力，我用这点法力走进了鹏的梦境。在他的梦乡里，他正牵着我的手在后花园里很快乐地游玩着。我幻成了他梦境里的我，我把他抱住，然后向他说着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从前有一朵百合花，很美丽很美丽……
　　故事终于说完了，我看见梦中的鹏流下的眼泪落在我的手掌上，就在这时候，我最后的一点法力也用完了，我被弹出了他的梦境。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在颅腔里隆隆作响，眼球似乎随着其节拍向外凸现，我知道，我已经回复我原来的样子了，再过不了多长时间，我就会死去。
　　
花精灵们都飞进房间里了，她们用人耳听不到的声音大声呼唤我立刻把国王杀死，她们幻成一个个奇怪的形体，希望鹏醒过来之后把他给吓死。我忍着疼痛，挥手要把精灵们赶走，一回头，却发现鹏正流着眼泪看着我。
　　我大叫一声，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就要往窗口跳出去。我就要走了，我不能在临走前让他看到我这丑陋的样子。可是他紧紧地拉着我的手，用力把他的脸贴在我脸上。
　　“不要，我不要你看到我这样子……”我绝望地叫着。
　　“如果杀死我能使你复活，来，把我杀了！”他流着眼泪大喊着。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这是注定的结局，这是我们前生结下来的果！我们改变不了……”我也痛哭。
　　“那也应该是我死掉，不应该是你，不公平啊……你死掉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活着，就是我活着。”我镇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我死掉后，我会有一个不灭的灵魂，我会在天上看着你，保佑你，你开心，天上会阳光灿烂，那是我也在开心；你难过，天上会下雨，那是我在天堂流下的眼泪。”
　　他伸手摸着我班驳皱纹和黑斑的脸，我要别过脸，他却把我按住，我们坐在窗台上，紧紧抱在一起。漆黑的夜空上面有一轮明月，但是现在它正在慢慢地落下去，很快，朝霞就要升起来，一个早晨就要来临了。
　　我把水晶球用力地扔出去，它落下的地方一下子长满了百合花，淡淡的香味弥漫在我们的周围。就在这个时候，天边出现了第一缕曙光。
　　我马上要死掉了，我的头无力斜靠在鹏的肩膀上，不经意间却发现他眼角里隐含着笑意。我又惊又怒，正想问他为什么，他却把我推开，自己走下窗台。
　　我倒在窗台上，一动不动。
　　“哈哈，你以为我真的爱你吗？吸引我的只是你的容貌而已，既然你是那么丑陋的我还要你干什么？我多看你一秒钟我也不愿意。”
　　我还是一动不动，他肯定是以为我死去了。
　　“你这种臭巫婆，害了多少人，连我也被骗了，幸亏我聪明有头脑，用言语把你蒙住，我才不相信你肯为了我把你自己牺牲掉。别怪我这样对你，我如果不是这样做，你纵使前一阵子不杀我，你后一阵子也会后悔而回来杀我的。”
　　我还是一动不动，我内心已经被烈火剧烈地焚烧。
　　“你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啊，你居然真的妄想要嫁给我，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真心去喜欢任何一个女人，你们女人只是我的一个玩物而已，哈哈，好笑，你好像有一点真心对我啊……”
　　他走过来，用力往我腰上踢了一脚，“想到和你这个丑陋的女人睡了一晚，真让我恶心。”他把脚踏在我脸上，用力地踩着，嘴里嘀咕着：“真想把你的脸踩烂，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丑陋的女人！”
　　我的心碎了，我紧咬着牙齿，用尽最后一丝力量，使一朵水晶球幻成的百合花从窗台下飞起，它像一支白色的箭，穿透鹏的心脏，他的背后穿出去。
　　鹏嘣一声摔在地上，我也在一瞬间恢复了法力。我站起来，幻回美丽的形体，骄傲地看着他，对眼前这个男人恨之入骨。
　　他却还在笑，没有一丝痛苦地表情，“好，真好……”他低声说着。
　　我正想问他为什么还笑，但是忽然间我好象什么都明白了。巨大的恐慌把我笼罩住，我扑地跪下去，把他扶起，“你为什么这样傻，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只有这样，你才会动手杀我，……啊……啊……”他不住地呼气，血不住地流下来，染红了白色的睡衣，“你……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答应我……”
　　我痛哭着，手忙脚乱地要帮他止血，“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活我活，你死我死。”
　　“你……你要活……为了我……活，活下去……”鹏紧紧抓住我的手，我的泪水一滴滴落在他手背上。
　　“鸟儿……我还是喜欢……喜欢你……原来的样子……虽然丑……可爱，可爱……”
　　他不住地喘气，眼怔怔地看着我，我把我的容貌变回了原来丑陋的样子，黑色衣裙，黑色帽子。他笑了。
　　我轻轻抱着他，我坚定地说，我和你一起死。
　　我捡起那沾着血迹的百合花，把它变成一把尖刀，豪不犹豫地插向我的心脏。
　　我看着鹏，无比坚决，他看着我，无比心疼。我们的血合融在一起，更浓更多。
　　我们紧紧抱在一起，我们相互约好，我们永不分开。
　　就在这时候，太阳忽然升起来了，教堂的钟声一声声地响着。金黄色的阳光柔和地温暖地照在我们身上，我看到我们身上的血止住了，同时看到一本书发出无数的金光幻成无数的玫瑰把我们包围，我们不再感受到疼痛。我们相互一笑，往太阳方向恭敬地跪下去。
　　一本书落在我手里，我打开它，它的书名是《巫婆的爱情》。
　　我们一页一页地读那本书，它最后是这样写的：巫婆和国王的爱情感动了天上的神，所以神赦免了巫婆的死罪，以收回巫婆的法力作为惩罚。巫婆也回复了没有修炼巫法以前的相貌，国王很欣喜地发现原来巫婆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于是，从此他们一起在一个很和平的王国里很快乐地度过了美满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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