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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遭强奸3次还被威胁 丈夫砍死对方被判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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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血与罪的萧瑟悲歌:河北“辱妻杀人案”终审落幕

封面新闻记者熊浩然 发自北京河北

“丑儿”。

11月14日,时隔1013天,河北涞源看守所,曾秀梅(化名)终于见到了丈夫毕志新,她举起电话,隔着玻璃挡板,唤出一声他的乳名之后,泪水顺着两人的脸庞滚下。

快三年不见,憋着想要说的话真到见面时,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夫妻二人似乎一时都找不到好的话头。曾秀梅拉过身边大女儿元元和小女儿琴琴(均为化名),让她们开口叫爸。

“爸,我会好好学习,等你出来。”9岁元元很懂事,哭着给电话那头的父亲打气。5岁的琴琴则有些茫然,毕竟,眼前这个叫爸爸的男人,在她的记忆里,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

两个孩子还不知道,就在不久前,他们的父亲毕志新,因犯故意杀人罪,被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终审判处无期徒刑。

被毕志新杀死的对象,名叫冀鹏。让毕志新拿起菜刀和镰刀砍向冀鹏的原因,系冀鹏先后三次强奸了他的妻子曾秀梅。

面对无期徒刑的终审判决结果,曾秀梅和丈夫的辩护律师刘昌松沟通后,决定启动申诉。

这首“杀死强奸妻子者案”的血与罪的萧瑟悲歌,将在曾秀梅“替夫”申诉的路上,继续凄苦吟唱……

杀人

毕志新犯了故意杀人罪。

2015年2月5日,距离乙未年羊年春节还有14天。河北省涞源县南屯镇张家庄村里,村民们都在张罗着过年的事。

当天晚上,34岁的毕志新和朋友宁永利在县城的一个小吃部里吃了饭,喝了些酒。毕志新心情不太好,就在不久前,他和妻子曾秀梅因为到北京讨说法扰乱了公共秩序被处10天行政拘留,这个即将到来的年关对他们一家来说,并不好过。

喝完了最后一口酒,两人起身离开了小吃部。宁永利将毕志新送回了家,他没看出来,这个男人心里装着事。

也许是没喝够,回家后的毕志新又打开两瓶啤酒开始猛灌,原本已经睡下的曾秀梅醒了,看着一身酒气的丈夫,她顺口数落了两句,但很快被顶了回来。

“他说心情不好,还不让喝酒呢!”曾秀梅听出了丈夫语气中的不痛快,没有再言语。

“我要找冀鹏说清楚咋解决。”呷了两口酒后,毕志新突然冒出一句话,接着冲进厨房从案板上拿起了菜刀,又从家里的冰箱上抽出两把镰刀,大踏步地向外走。

曾秀梅吓坏了,她赶紧叫醒躺在里屋的公公毕春,让他照看一下孩子,然后出门跟在丈夫身后,试图阻止他。

但不久之后,悲剧还是发生了。



冀鹏与毕志新起冲突的胡同

2月5日晚9时许,外出打麻将归来的冀鹏死了,死在了离自家不远处的胡同里,死在了毕志新的菜刀和镰刀下,头朝西,几乎要和身体分离。

“快来,杀人了。”当意识到已经酿成大错时,毕志新让曾秀梅打了报警电话,夫妻两一路懵懵懂懂地走回了家中,瘫坐在椅子上。

很快,原本黑寂的张家庄村变得灯火通明,狗吠不断。元元从床上惊醒,眼前的一幕是浑身血迹的爸爸被警察带走。她问母亲曾秀梅发生了什么,但再未得到答案。

距离乙未年羊年春节还有14天。毕志新和冀鹏这两个从小就认识的邻里乡亲,一个死了,另一个被带走了,剩下两个老人,两个女人和4个孩子,在惊恐和眼泪中,迎来了这场巨变。

强奸

毕志新认为冀鹏强奸了他的妻子曾秀梅,三次。

2017年11月16日,在距离涞源县车程几个小时的一个城市里,封面新闻(thecover.cn)记者见到了曾秀梅,她不高,身材匀称,满手的茧子。

离开生活了快10年的张家庄村,如今“躲”在这里打工,“暂时没想过回去,我怕被找麻烦。”

“毕竟这事是因我而起。”天气有些干冷,气温逼近零度,曾秀梅抿了抿嘴。在她看来,一切起源于2014年的7月。

具体的日子曾秀梅已经记不得了,她只记得那天她要回位于石道沟的娘家,因为家里没车,张家庄村离涞源县城也有好几公里,“我老公就让我坐冀鹏的车去,他有车,有时候也会送村里的去县城。”

但曾秀梅觉得这一次冀鹏似乎有些特别殷勤,不仅将她送到了涞源县城,还主动提出要送她回娘家,“从娘家回来的路上他还说要请我吃饭,带我去一个地方。我说我不吃,我只请了半天假,还要回来上班。”

在一个岔路口,冀鹏驶离了原本的线路,最后将车停在了涞源县与灵丘县交界的驿马岭山,一个长满小树的山坡上。

曾秀梅说,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男人的力气可以大到让女人完全无法挣脱,她乞求了,反抗了,甚至扯断了冀鹏的项链,但事儿还是出了。

说到这,她开始急速地喘息,眼泪也夺眶而出,掏出随身携带的药瓶子吞下几粒药丸,瓶身上写着:“速效救心丸”。

“我心脏不太好,去年查出来的。”曾秀梅说,她极力想要忘却这段过往,但每每想起都让她感到绝望,“我问过冀鹏,他为什么找上我,他说因为他老婆怀孕,还有,他早就盯上我了。”

此后不到一个月,冀鹏又两次和她发生了性关系,“第二次也是在那个小山坡,第三次是在车里。”

虽然受了委屈,但曾秀梅并没有选择报警或求助家人。她说,是因为家人。

“冀鹏威胁我,我要是说出去,就让我永远见不着我孩子,我大女儿在县城上学,他人也经常在县城,我怕他真做出什么事。而且这事我也不想闹大,同一个村,名声就坏了。”

但纸永远包不住火。

这层秘密的关系很快就被毕志新发现了。在法院的相关调查资料中,是冀鹏的一通电话让毕志新起了疑心,在追问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但曾秀梅坚持说,是她主动告诉了丈夫,“我受不了了,让他把孩子弄转学,他问我为什么,我就告诉他冀鹏的事了。”

不论如何,唯一确认的事实是,得知此事后的毕志新很生气,暴跳如雷。

赔钱

报警之前,毕志新一家曾寻求与冀鹏私了。

有直接的沟通,也有中间人的调和。曾秀梅说,最早提出的数额是5万,但冀鹏拿不出这么多钱。最后通过几次协商沟通,赔偿金数额从5万变成了3万,甚至一度变成了2万。

这个说法得到了一些张家庄村村民的印证,他们没有忘记3年前的惨案和一些闲言碎语的故事。



张家庄村的村民

11月17日,记者来到了这个略显凋敝的北方村落,如同大多数农村的现状一样,张家村的青壮年们几乎都离开了故土,村里很冷清,只能偶尔听到两声狗吠,留在村里的大多是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在凌冽的寒风中,他们时不时聚在村中心的小坝子,将落叶点燃,烤火取暖,然后说说话。



冀鹏在张家庄村的旧宅早已无人居住

冀鹏的家早已没了人,门口的胡同长满了杂草,散落着一些久未清理的垃圾,毕志新的父亲毕春还住在村南角的旧屋里,村民说已经有些天没见着了。

这里的人们习惯将毕志新唤作丑儿,管冀鹏叫大鹏。在他们眼里,闹出事之前,丑儿和大鹏关系不错,是经常在一起喝酒的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邻里乡亲,大鹏家养的狗都是从丑儿家拿的。

提起曾秀梅被强奸的事,受访村民们的回答大多是“知不道,不好说。”但大家都表示听说过调解的事。

“我参与了调解。”张家庄村的村支部书记王根雄说,毕志新一家曾来找过他,请他拿主意和出面调解。

他是村里的干部,对毕冀两家都很熟悉,关系也一直不错,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当了调停人,“开头说要5万,最后说2万,大鹏先给1.8万,然后打2000块钱的欠条,但是毕志新那边不干,说最少要3万。”

最后的协商结果是,毕冀两家不欢而散。钱一分没给,怨彻底结下了。

流言

大鹏强奸了丑儿媳妇儿。

这样的说法很快就在不大的村子里流传,但一些村民更倾向于相信,冀鹏和曾秀梅的事不是强奸,而是有了私情。

“根本就不是强奸。强奸能让你去哪儿就去哪儿?”王根雄甚至直接断言说,据他掌握的情况,一开始两家其实就是出了男女那档子事,曾秀梅是被毕志新打了才改口说是强奸,“来找我的时候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女方主动联系男方多些,我问了之后办案的警察,调了他们两个的通话记录,女方还主动发过暧昧短信。没听说过冀鹏威胁人,倒是出事以后,是毕志新放话要报复冀鹏,还为此搞出了一个交通事故。”

毕志新的大伯毕宁在都对侄儿和侄儿媳妇的说法表示了怀疑。尽管他一边说对情况不清楚,另一边又说王根雄说的都是真的。

甚至,和毕志新结婚前曾秀梅曾有过一段婚姻的事都成了一些村民的“证据”,用他们的话说,曾秀梅本来就是毕志新从别人那“挖”回来的,所以后面发生的事情都可以理解。

这些说法都被曾秀梅否认了。

曾秀梅说,毕志新几乎没和她红过脸,也没有打过她,她和冀鹏没有私情,就是强奸,不存在所谓的改口一说。另一方面,之前的婚姻和这事也没有关系,“我是离了婚才和毕志新在一起的,之前生的两个孩子也是前夫家在带,我们早就断了联系了。”

死局

没有拿到钱,毕志新一家最终选择了报警。

2014年8月30日,因为涉嫌强奸,冀鹏被警方带走了。毕志新和曾秀梅出了口气,这样的结局或许也算是一个交代。

但没过几天,冀鹏就回来了,他被警方处以监视居住。根据他留下的口供,他承认曾3次和曾秀梅发生性关系,但辩称每次都是处于双方自愿的状态,所谓反抗被扯断裂的项链以前就坏过,只不过是在第一次亲密行为时恰好被碰断了。

当看到冀鹏重新出现在村里时,曾秀梅懵了。在她看来,强奸是重罪,是要抓起来判刑的,只关了7天就被放出来,这个结果让她有些始料未及。

在她看来,回村之后的冀鹏跟往常一样,干活、喝酒、打牌,时不时往来县城和村里,似乎一切都已过去,监视居住成了无罪释放的同义词。

“媳妇儿被强奸,咋会不了了之。”毕志新同样想不通,根据他之后的供述,他曾经在村里拦下了开车的冀鹏,问他到底想要怎么解决这事,但得到的回复是,说“你爱哪儿告哪儿告,老子有的是人,老子候着你”。

彼时,曾秀梅开始有些害怕,“我想起冀鹏曾经威胁我说要让我见不着孩子。”

元元很快暂时休学从县城回了家,因为怕出意外,孩子去小卖部买吃的都会有人陪着。

之后的一段时间,毕志新和曾秀梅数次前往涞源县公安局和检察院询问案件进展和为什么没有把人抓起来。“公安说案子在检察院那,检察院说案子在公安那。然后又说什么证据不足。”曾秀梅说,几次求问无果后,毕志新一怒之下带着她前往保定、石家庄,最后甚至到了北京求说法。

2015年1月,在北京呆了10天后,夫妻两被带回来了涞源,因为涉嫌扰乱社会秩序,他们被涞源县公安局处以10天行政拘留。

被拘留的10天里,曾秀梅说她想了很多,绝望、无助和不解萦绕在心头,对她而言,这样的结果完全不能接受和理解,“强奸我的人只关了一个星期,我们去要说法,却被关了10天。”

从看守所出来时,夫妻两相顾无言,曾秀梅知道丈夫的心里也很难过,但她不知道这样的难过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她更不知道,他们想要的说法到底谁能给。

13天后,毕志新操起了菜刀和镰刀,用最极端的方式,给了自己一个说法。

审判

审判毕志新像一场马拉松。

作为附带民事诉讼人,冀鹏的家属提出了500万元的民事索赔,并且不接受法庭调解。

2015年8月5日,保定市中级人民法院在涞源县人民法院公开审理了毕志新故意杀人案,当年10月21日,一审判决毕志新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赔偿冀鹏的家属共计14万余元。

双方都不满判决结果,均提起了上诉。

2016年2月25日,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此案。同年,3月28日,高院以一审I判决所认定的事实不清为由裁定撤销一审判决,发回重审。

2016年8月17日,保定市中级人民法院在涞源县人民法院重新开庭审理毕志新杀人案。当年9月7日,再次作出判决:毕志新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赔偿冀鹏家属16万余元。

此后,两家又再次提起上诉。

2017年5月25日,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终审开庭,7月24日法庭发出判决书,刑事上维持了此前对毕志新的判决,但民事上将赔偿金额减少到了2万余元。

11月17日,毕志新的辩护律师――北京市慕公律师事务所主任刘昌松和律师曹寒冰收到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邮寄来的终审判决书。

对于这样的结果,两人表示不能认可,在和曾秀梅沟通之后,他们决定启动申诉。

刘昌松在他的量刑辩护意见中写到,毕志新的行为应当被认定为“义愤杀人”,属于“情节较轻”,依法应当判处3-10年有期徒刑。同时,他认为应当厘清和调查清楚警方在处理冀鹏强奸案时可能存在的失职,甚至是渎职行为。

罗生门

刘昌松看来,毕志新最终杀人与涞源警方针对冀鹏强奸案的处置有很大关系。

根据涞源县公安局提供的一份落款时间为2014年12月22日的《起诉意见书》,针对冀鹏涉嫌强奸一案,公安机关认定相关犯罪事实的证据:报案材料、证人证言、现场勘查记录、鉴定结论、受害人陈述和嫌疑人供述等证据证实上诉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足以认定。

而案件相关材料还显示,2014年9月4日上午,涞源县公安局带领冀鹏前往涞源县与灵丘县交界处驿马岭山上及南关村小树林辨认现场时,冀鹏曾作出有罪供述。冀鹏在供述中称,自2014年7月份以来,其在这两处先后3次以威胁、恐吓等方式,强行与曾秀梅发生性关系。

对此,刘昌松提出质疑,“涉嫌强奸3次这种的重罪,公安机关在14年12月就出具了起诉意见书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在此之前应该有报捕程序,但为什么直到杀人案发生时嫌疑人都没有被逮捕;而监视居住也没有施行严密监控的措施,冀鹏能够在村内村外自动活动和自由见人,根本没有起到监视居住的作用,这让毕志新夫妇感到了严重的恐惧和担忧,这是警方的重大失职。”

2015年8月5日前后,《京华时报》的记者就曾向涞源县公安局提出了相关问题,根据报道,涞源县公安局负责该案侦办的一负责人称,其已将该案报涞源县检察院批捕,但涞源县检察院认为证据不足,一直未下通知进行批捕。

然而,涞源县人民检察院当时却回应称,未见有该案移送至批捕科。“案件会先在登记处登记,然后会递交到我们这儿,如能批捕,我们就会向公安发函,若证据不足,也会下不予批捕或需要其补充侦查等文书。截至目前,我们没有接到该案的批捕申请。”

针对涞源县检察院所称没有收到相关报捕材料等情况,涞源县公安局另一相关负责人称,“也有可能是公安局同检察院私下沟通的结果,检察院认为是条件不够批捕,所以公安就没有报批”。

但该种说法被涞源县人民检察院回应称,“不可能”。

封面新闻记者注意到,就在相关报道刊载5天后的8月10日,涞源县公安局和涞源县人民检察院却又双双开出情况说明,“相互印证”称公安局曾“口头”商请检察院提前介入。

终局

这注定是一场没有赢家的对局。

在采访中,曾秀梅说,她目前生活的唯一目标就是为毕志新讨个公道,然后拉扯孩子长大。如果结局不能改变会不会考虑离婚?曾秀梅沉默了两秒,“目前还没想过。”她还有其他太多需要考虑的问题:濒临绝境的亲戚关系、孩子上学生活的费用、打官司欠下的债务,还有并不算健康的身体。

末了,曾秀梅叮嘱说,别透露她在哪,在做什么工作,她不知道如何应付可能到来的其他变故。

而另一边,冀鹏的妻子王学晴(化名)面临着相同甚至更严重的考验。时至今日,冀鹏的尸体都还未下葬,村里的人说,欠下的停尸费数以十万计。而自从出事后,王学晴和两个孩子便搬离了张家庄村,再未回来。关于她现在在哪,什么情况,鲜有人知。

“我也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她现在靠政府的救济金生活。”冀鹏的姑姑说,即使是亲人的电话,王学晴几乎也不接。

“她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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