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清记录：一个中年男人出家的全过程

2018年4月，36岁的义传在五台山西来寺剃度出家。将剃下的头发妥善掩埋后，他对着佛塔磕了三个头。刘博文/摄



在一次深陷感情危机时，义传读到朋友圈里的一篇佛学文章，从此开始学佛。2017年五一假期，喜欢登山的他参加户外团来到五台山徒步，走到西台顶的时候，偶遇了西来寺住持妙清师父，于是上前求问修行的方法，随后在此皈依，当时他的法名叫“圆来”，剃度出家后改为“义传”。



让义传决定出家的是师父的召唤。在他看来，师父能洞悉他的生命，对他的指导必须谨遵。2018年春节前后，义传卖掉车，辞掉干了五年的保险销售工作，准备出家。辞职前，他找同事聊天。同事葛亮对义传出家非常支持：“我刚去了耶路撒冷旅行，那里的人坐在沙漠里给游客牵骆驼，买个饼就吃得很开心。咱们中国人的欲望太多，活得很痛苦。如果没有那么多欲望就没有那么多烦恼。走出（出家）这一步挺好的，仔细想想，活着不就是为了心情好、有饭吃吗？”义传加以肯定：“对，我刚去的泰国也是那样，人活着重要是快乐。”



对义传来说，出家最困难的是离开有心脏病的母亲。义传8岁时父母离婚，母亲独自把他抚养成人。义传决定要出家的时候，母亲虽然非常反对，但并没有强烈地表达出来。她需要儿子的陪伴，但对儿子的爱多于对他的需要。义传也没有对母亲明言已经定意出家，而是把去五台山解释成再一次上大学，学成就可以回家。在义传看来，陪在母亲身边的时间和关爱是有限的，而自己出家的“福报”能惠及到家人，特别是母亲身上；不光惠及此世，也能延续到后世。



家里的沙发靠背中间，摆着一对印着母子俩照片的旅游纪念品。义传和母亲都喜欢旅游。出家前，义传陪母亲去泰国的斯米兰岛旅游。他说，将来出家以后应该就没有机会去了。



义传的母亲说：“咱们中国人有句古话，父母在，不远游。他光想着要去学礼仪、宗教，让老的光付出，小的从来不想着对老的付出。所以做人应该站在对方的立场替对方想一想，就好处了，不能说什么都依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面对亲人的不支持，对母亲的不舍，以及生活将要面临的转折，义传心事重重。在他看来，世间的一切都是无常，在无法预料的变化之中。因为变化会让人失去，会带来痛苦，他想要寻找一种免于痛苦的方法，而佛学就是一种可以让他趋避痛苦的途径。



2018年3月20日，义传在房间里整理衣物，这天傍晚，他就要动身去五台山。房间的墙上挂着耶稣善牧图，上面描绘着耶稣领着羊群向他走来。天主教和摇滚乐是义传大学时代热衷的事物。他认为耶稣与佛教信仰没有冲突，耶稣类似于菩萨，圣父类似于大梵天王。“基督教认为世界是有意义的，而佛教认为世界是虚空的，是一场梦；一场梦，无论是喜是悲都是没有意义的，我要从梦里醒来。”义传说。



义传就要走了，母亲收拾了碗筷以后，坐下来和他聊天，两个人聊了很多。母亲劝义传留在青岛，如果对工作不满意，可以辞职不干，想办法开?个小旅馆，因为青岛是?个旅游城市。大部分时间里，义传都眉头紧锁低头不语。义传试图说服母亲，出家可以为自?和母亲积累福报、脱离轮回，但母亲没有因此感到安慰。



傍晚，义传告别母亲。义传出门以后，母亲说：“咱们去了以后千万不要剃头啊，待一段时间就回来啊。你要是有良心你就得回来，我告诉你，我一个人把你养大，我不容易！”



火车由南向北穿行在山西腹地，窗外不时掠过天主教堂。义传说，“越是贫穷的地方，宗教越是兴盛。”义传谈了很多他的生活和信仰，“我不想追求没有意义的事情，不想陷在痛苦里，我要实修佛法，脱离轮回。”



在去往五台山的火?上，有很多剃着光头的乘客，有的拨念珠，有的转拇指。



抵达五台山后，义传还需从五台山坐大巴到台怀镇。台怀镇是五台山佛教寺庙集中地区的交通枢纽，这里佛教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东汉。义传要出家的寺庙在五台山西台的山顶，海拔两千六百米。



在西来寺，义传见到了妙清师父和师兄们，非常开心。



晚饭后，义传给母亲打电话。母亲在电话里说，担心儿子去了寺庙里就不回来，以后自己没人管。她习惯了每天见到儿子的生活，习惯了做适合儿子口味的菜。义传安慰母亲不要太难过：“我不管谁也不能不管您，咱俩这辈子谁也离不开谁。您就当我是上大学，我每过几个月就回去陪您一段时间。”



通完电话，义传心情非常不好，“不知为什么，世间会有这么多苦。”



睡前，义传读佛经：人生如梦幻，无论何事物。受已成念境，往事不复见。



当晚，山上风雪交加。



经过一夜风雪，银装素裹，树木结了冰挂，义传来到大雄宝殿上香、磕头、念经。



山上的冬季异常寒冷，输水管也被冻结了，全寺院男性都要参与背水，两趟下来，他累得一步也走不动了。义传说按照自己原来的性格，根本受不了，但修行本来就是艰苦的过程，出家对于他来说更多的是一种生活方式的选择。



背完水休息的时候，义玲师兄和义传聊起出家的经历。在寺庙里，女性和男性都互相称“师兄”。义玲是广东人，在中山大学本科读社会学，研究生毕业于传媒专业。她当年出家的时候，也被全家人劝阻。



到寺院后，义传每天都会来到信号好的山坡给母亲打电话，每次母亲都说心情不好，这是他最担心的事。



农历2月29日在佛教中是观世音菩萨圣诞日，义传的师父选定在这天给义传剃头，因为这可以给他带去更多的福报。师父用剃刀给他剃了三刀，剃头时说：“第一刀，愿断一切恶，第?刀，愿修一切善，第三刀，愿成无上道。你的法名：义传，传承的传。”



剃度后，义传对佛像顶礼感恩三次。



回到僧寮，义法师兄继续帮义传剃头。所有剃下的头发都收集在盒子里，之后要妥善地掩埋。



义法在教义传怎么穿僧袍。僧袍是每个僧人自?购买的，义传的这件僧袍价值四百元。义传剃度后非常开心。



师兄们和居士们给义传捐赠一百元，作为剃度出家的礼物。



义传拿着铁锨去掩埋自己的头发。



他把?部分头发塞进岩石缝里。岩石的上面有一座文殊菩萨的塑像。



接着，他找到一块没有长草的土地，挖了一个坑，将剩余的头发掩埋。



剃头后，他回到僧寮。翻开书，看到书里夹着的和母亲的合影，久久凝望。



5月初，义传受师父之命，到五台山的另一座寺庙当义工，修建一所新的佛寺。这所寺庙名叫五台山古文殊寺，据考据，这里从唐代始建佛教寺院，但今天仅存一件房屋。这个地方被宁波的慧日禅寺接手管理，要兴建?座功能和结构都很现代化的佛教寺庙。



义传在做水泥浇筑。据组织管理义工的善诚师父估计，在这个工地上，职业建筑工人和慕名而来的佛教徒义工的比例差不多为1:10。



古文殊寺的出家人和义工大多是年轻人，虽然白天工作非常劳累，但晚饭后他们喜欢踢足球放松。



2018年6月，义传准备回家陪母亲一段时间，他给母亲打电话，商量回家以后的安排。6月11日，上海合作组织峰会在青岛召开，这前后一段时间，青岛籍人民可以免门票游览山东省内的旅游景点。离开家近两个多月的义传想趁这个机会带着母亲去散散心。义传最近没有剃头，一方面因为干活比较繁忙没有时间剃头，另一方面他想向母亲呈现?个比较容易接受的样子。



义传暂时告别五台山，回家陪伴母亲几周时间。母亲见到义传，表现得很平静，她已经接受儿子出家的事实，也习惯了没有儿子陪伴的生活。她说：“我母亲过世的时候对我说过一句话：‘你自己就不能过？’我现在明白了，那话就是在说我离婚以后，儿子也得离开我，我就得自己一个人生活。”



6月5日，义传带着?亲去济南、曲阜等地旅行，用这种方式安慰母亲的心。之后，他还会回去继续修寺庙，“修寺庙就是培福报，没有福报就证不到佛果。”义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