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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人混血弃婴被上海阿婆抚养18年 如今考上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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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军龙和奶奶在一起
18年前,医生跟朱水宝说,她捡来的这个小黑孩是混血儿。朱水宝吓了一跳,“这个血能不能好?”

此后,不同的血统伴随着朱军龙长大。相比很多同龄人,他跑得更快、个子更高,饭量也要更大些。当然,不同的肤色,也让他经历了些异样的目光。

在家里,奶奶朱水宝一直待朱军龙如自己的孙儿。努力照顾好他的生活,为他上学的事情奔走,也会在他不听话时,说出该有的责骂。

18年后,这个有着一半黑人血统的弃婴,在一个普通的上海家庭里长大成人。朱军龙说,他没想过亲生父母在哪,他只有一个家,就在浦东。



儿时的朱军龙和奶奶
浦东宅男

采访那天,是朱军龙给我开的门,他面对陌生人时有点腼腆,几乎没有看我,也没有说出“你好”、“请进”这样的客套话。把我让进屋里,他就很快坐回了自己电脑跟前。

这是上海浦东新区某小区内的一个三口之家,住着18岁的朱军龙和他七十多岁的爷爷、奶奶。家里的客厅与厨房中间有一段狭小的空间,仅够摆放一台冰箱和一台电脑。下午4点钟,朱军龙坐在这里上网。

朱军龙通常会上网到很晚,有时第二天下午才起来,那时奶奶已经在桌在上摆好了一碗蛋炒饭和两盘水果。

他和爷爷奶奶睡在同一间屋子,两张床中间就隔着一人宽的距离。但两代人之间的生活方式截然不同,74岁的朱水宝不会上网,爱好是听广播和打麻将。每天晚上,她都想催着孙子上床休息了,才能安心,有时候等着等着,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在电脑前的大部分时间,朱军龙都花在了游戏上。他会玩失落城堡、英雄联盟这些时下热门的网游,和他一起组队的,是四个跟他年龄相仿的男生,多数跟他从小就认识了。

“我有两个群,一个是死党群,一个是初中班级群。死党群是朋友巅峰,兄弟差一点点。班级群是朋友之上,兄弟差一大截。我唯一一个知心朋友是我(表)姐”。朱军龙说,现在跟他玩游戏的这几个算是死党。开打时,几个人会在QQ上开启语音聊天,一边商量打法、一边互相斗嘴。

“朱军龙生活中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我问死党群里其他几个男孩。

“他会在暗中保护我们,他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有人笑着说。

“那是什么意思啊?”我有些没明白这话。

“就是说他皮肤黑啊”。

除了巧克力色的皮肤,朱军龙和大多数的18岁上海男孩没什么区别。他的生活看起来很宅,除了游戏,还爱看小说,喜欢那种“重新架构起一个世界”的类型。朱军龙的电脑桌面是他最喜欢的动漫人物小樱,隔几天,他就会把B站上的动漫列表一刷到底,看是否哪部又有了更新。

接受采访时和跟朋友打游戏时,朱军龙说的都是普通话。只有跟奶奶朱水宝在一起时,他会说上海话。9月份他要去大学报到,有电视台让他朝着镜头用上海话对奶奶说点什么,他觉得不好意思,“这个我说不出来”。

即将要去读的大学也在上海,离家2个小时的车程,朱军龙没住过宿舍,挺向往那里的集体生活,不过,他还是打算以后每个礼拜都回家一趟。

“阿婆觉得你在大学里要读书、参加活动,不用老回来”,电视台记者说。

“不可能啊,如果一个星期不回来,那我会觉得很奇怪”。



朱军龙现在最大的爱好是打电脑游戏
草丛里的黑小孩

因为今年考上了大学,从7月开始,媒体接二连三的找朱军龙。十几年来,每到一个阶段,媒体们总会想起这个收养了一个混血弃婴的上海家庭。

18年前的那个清晨,老浦东朱水宝挎着篮子上街买菜,在路边的草丛里听到了“赶赶嗦嗦”的声音,拨开草丛一看,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小竹篓。

竹篓里躺着一个婴儿,全身起着痱子,有的地方开始流脓。孩子身旁还留有一张纸条,写着“生于7天前的8月1日”。这个孩子就是朱军龙。

“即便是只小狗小猫我也要救下来,更何况那是个小性命啊”,只有小学二年级文化的朱水宝心里一颤,当时就决定把朱军龙抱回家,买来爽身粉,每天用温水洗三次,这样泡了一周,才让孩子身上的痱子慢慢蜕下来。

朱水宝很快发现,朱军龙的肤色远比常人要黑,“上海浦东有这个习惯,小孩洗洗就会白的”,她想着孩子应该是个当地人,没想到一个月后到医院打防疫针时,医生告诉她:这是个混血儿。

“这个血能不能好?”她不懂混血的意思,问医生。医生给她详细解释,这是中国人的血和外国人的血混在一起,她这才“心定了”,“血还是好的”。

捡到朱军龙时,朱水宝的小儿子和小儿媳妇还没有生育,一家人都很喜欢这个“小黑孩”,想要把他留下来并变成“自家人”。

“小黑孩”的与众不同首先体现在头发上,他的头发长得很快,卷卷的立在头上,像个洋娃娃。他的个头也蹿的飞快,10岁时就已经跟奶奶一样高了。还有,朱军龙的饭量一顿饭能吃三大碗,香蕉一次能吃五六根。朱水宝一家并不富裕,收养朱军龙后没几年,小儿媳生了弟弟朱军虎,经济更加吃紧,一家人节衣缩食供养兄弟俩长大。

到了上学的年龄,朱军龙险些被送去福利院。因为国籍无法确定,朱水宝一家又不符合收养条件,朱军龙的户口迟迟办下下来,这造成了后续的上学难题。

把朱军龙送去福利院的当天,天正下着雨,一家人都舍不得,朱水宝的老伴掉了眼泪。到了福利院,对方问,这个小孩有毛病没有?朱水宝说,哪里来的毛病,我们没有户口没有读书,所以送到你们福利院来的。

朱军龙听懂了奶奶说的话,坐在地上哇就哭了。后来院长出来跟老人讲:我们中国人为中国人服务,不为外国人服务,所以这个外国小孩我们不收的。这反倒让小儿媳妇心里松了一口气,“我们心里开心的要死,毕竟又能带回来养嘛”。

孩子带回来以后,为了户口的事,朱水宝没少跑民政、公安这些部门,去的时候拿着刊登朱军龙大幅照片的报纸。因为不认路,她每次办事,只能喊一辆出租车,一天下来路费就有好几百,她舍不得好好吃一顿午饭。最后,靠她东奔西走,当地政府特事特办,让朱军龙一路读上了小学和中学。

“别再叫我黑鬼”

有几次,朱军龙和朋友去看电影,陌生人看到他会主动要求合影,之后他还说:“不如我们加个微信吧,我把刚拍的照片发你”。因为皮肤黑,他交了不少朋友,不过朱军龙觉得:“多数只是表面上的”。

事实上,从出生起,黑皮肤并没有给他带来特别的好运气。他刚被带回家时,有人对朱水宝一家讲,“怎么不抱个好看一点的,抱回来这样一个黑人”,更有风言风语说,他是朱家小儿媳“跟外国人养的”。

后来好不容易上了学,跟其他黄皮肤的孩子混在一起,总有人离他远远的,“我从五六岁开始发现,自己跟他们不太一样,他们就不怎么跟我玩你知道吗,我一靠近就全部跑掉了”。也有人会直接问他,“为什么你弟弟那么白,你却那么黑?你不是亲生的吧?”

上了小学一年级以后,情况开始好转。朱军龙记得,有一次学校里出现一只刺猬,很多小朋友围着看,但没有人敢上前去抓。“只有我敢去抓,我就把它用手抓住了,然后带出来,之后呢,众星捧月的感觉。因为那个刺猬,我首先跟女生打好了关系,然后是男生”,朱军龙把这件事称为一个“转折点”。

运动天赋的显露也在“融入”这件事上帮了忙。除了跑的比同龄人快以外,没有他爬不上去的树,丢沙包、跳绳这些游戏也是样样精通。“小学时谁运动好或者谁学习好谁就是孩子王嘛”,凭借着这点天分和勇敢,他看起来被其他孩子接纳了。

后来上了初中和技校,他人缘一直很好,“开朗、幽默”是周边人对他的评价。

不过也有例外,初中时,他成绩不太好,找班上一个女生请教习题,对方好几次都当作没听到。“全班她只对我一个人这样”,他说,这种被无视的感觉很糟糕。

“可能是出于青春期孩子的敏感,也可能是他的肤色关系,他心里有一点自卑感。”朱军龙曾经的一位班主任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这个看起来很阳光的男孩其实也有心理症结。

在同学间,他是个“老好人”,而事实上他只是不太擅长拒绝别人。他尝试过向一些要求说“不”,但这有时会换来对方的粗口。黑皮肤带来的困扰也一直存在,“我最最烦别人叫我什么你知道吗,‘黑鬼’或者‘黑人’”,别人这么叫时,朱军龙尽量表现的像无所谓一样。

曾经学校里有个同学,是他认为“可以当朋友”的那种,两人有一次玩游戏玩到一半,对方叫了他一声“黑鬼”,“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跟他玩了,一次都没有,他可能跟我玩得很好,但打心底里他对我没有保持足够的尊重,这样的人占大部分”。朱军龙说,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也因此知心朋友很少。

朱军龙曾经尝试过靠“拳头”和“讲道理”解决问题,但收效不大。“讲不通道理怎么办,那我又不能去打他,那就很难受、就很憋屈。所以说我就宅了呗,我不跟你们一起玩了”。

初中时,朱军龙遇到了美籍外教老师Birdy。Birdy和妻子Honey看到新闻后找来朱军龙所住的小区,他们发现,这个孩子英语水平几乎为零,奶奶朱水宝解释说,这源于他比同级的孩子晚学了一年英语,后来进度一直没有跟上。

“因为他是来自两边的,中国这边已经有人在帮助他了,那我就要确保在另外一边(黑人这边)也有人去帮助他”,Birdy说。

在Birdy的美国式观念里,这是个白人构建的世界,白人在最顶层,黑人在最底层。他相信,朱军龙作为一个黑人,将来在社会上可能会遭遇各种各样不公平的待遇。“他一定要变得足够强大,包括抗压能力等各个方面。他可以学着去掌控自己的人生,这全看他怎么选了”。

Birdy和Honey觉得,现在的朱军龙还有点懵懂,“我们想先让他把学习做好”,或许将来等他踏入社会,他们会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跟朱军龙聊聊生活、工作中这些“很复杂的关系”。

“如果像他现在这样一直玩游戏肯定是不行的。”Honey说,这也是他们把朱军龙拉来“工作”的原因。这个暑假,除了周日补习英语,朱军龙每周一到周五都会来协助老师带托班的孩子。不久前,他因为一次提早离开而被Honey批评了。



有时朱军龙会去外教的托班帮忙
长大成人

朱军龙和弟弟朱军虎的感情不错,不过小时候两人住在一起时,也曾因为争夺电视机的事吵过架。那时候,弟弟不让哥哥动家里的东西,包括电视机,为此还挨了奶奶朱水宝一顿打。后来,两人分开,改为弟弟由爸爸妈妈来带,哥哥由爷爷奶奶来带,矛盾逐渐减少。

“处理这种事情真的要当心好。”朱水宝说,兄弟俩犯错,如果打哥哥的话,他肯定心里面不好受,觉得这是因为自己不是亲生的。如果打弟弟的话,弟弟心里也会不平衡,到时候两个人心里就会有隔阂,父母间的感情也可能因此弄得不好,“所以干脆就分开”。

Birdy发现,相比哥哥军龙,弟弟军虎的性格要严肃一点,“弟弟的性格里一直有保护哥哥的成分,因为朱军龙是黑人,走在外面弟弟有时会听到一些骂哥哥的话,包括有些人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在技校的时候,朱军龙学的专业是“休闲体育”,不过,他后来通过自主招生考上大学,选了跟计算机有关的专业,“因为我比较喜欢电脑,这是个趋势”。

对于他的选择,奶奶朱水宝是支持的,她认为做体育有点伤身体,希望孙子能平平安安的,找一份普通工作养活自己就够了。

8月下旬,当地一家电视台来采访他们一家,朱军龙在屋里隔着门,听到朱水宝说了句类似“好心人帮帮我”的话,两人在记者离开后吵了起来。

朱军龙认为,这些年,奶奶身上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她以前想的是我再苦再累我去借钱,我都要把这个凑起来,她也是这么教我们的。她现在怎么想的呢,好心人帮帮我”。

而朱水宝心里也委屈,“伸手找人要钞票哪能办,不光彩”,她说,自己一遍遍接受媒体采访,是想多些好心人来帮朱军龙,让他将来的路能走的更平坦一点。“既然我这只手去托了他,我苦中苦,我要托到底,让他在中国能好好过”。

媒体的介入确实伴随了朱军龙成长的不同节点,最多的一次,家里挤了30多个记者。这些年里,朱军龙拿到了上海户口,当地政府为他安排了新房,他还获得了中学学费减免和每年数百元的补贴……

如今,朱军龙也已经长成1米85的大高个,站着时,瘦小的朱水宝怎么也撩不到他。除了身高的差距,朱军龙觉得,这些年,自己和奶奶在沟通也变得困难了。“初中以前我天天粘着她,但现在我觉得跟她说话老是不在一个频道上”。

不过,一顿早饭的功夫,两人间的矛盾就化解了。周一早上去Birdy那里之前,奶奶坚持让朱军龙吃完早饭再出门,他不太情愿,但还是照做了,赶上早高峰,只得在拥挤的公交上站上一个小时,“你看要不是那顿饭,我们就能赶上前面人少的那趟车”,他笑着抱怨。

朱水宝盘算着,等将来朱军龙结婚,她和老伴会搬出这里,两人再另找房子租住。

很多年前,朱军龙曾对朱水宝说过,“奶奶你放心,以后我会赚大钱,买别墅,推你出去晒太阳”。

“如果可以的话,将来我还是想这么做的。”在18岁这年的夏天,朱军龙又想起了自己曾经对奶奶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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