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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文转载】《杨戬-人生长恨水长东》BY:水明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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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看的很棒的虐文,虽然其中摸黑天下以成就一人的痕迹也恁地明显了>_<

正文已经全部转贴完毕,每页正文下方还有偶转来的一些评论,如果疑惑也可以先看看评论再决定看不看正文~

文也确实是长了点,但看过以后总会有所收获的^_^

P.S:眼窝浅滴请备好纸巾~~慎之慎之~~

P.S:目录与节选

[ 本帖最后由 |__鳳笑兮__| 于 2008-8-27 14:15 编辑 ]
假如我没有见过太阳,我也许会忍受黑暗,可如今,太阳把我的寂寞照耀得更加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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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_鳳笑兮__|  曼省名人  发表于 2008-8-26 22:08: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 最后一战 第一章 心事一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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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戬的手,在触上沉香咽喉时堪堪停住。几千年战斗的本能,让他重伤之余,仍觅到了沉香这个致命的破绽。可那又如何呢?一切都到了该结束的时候。完胜的只能是这个孩子,虽然,这孩子离自己的期望,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他嘴角边闪过苦涩的笑意,目视沉香一掌印上自己的胸前。身体从高空坠下,直落溪中,溅起大片水花。他一口鲜血喷将出来,却奋起最后的气力,强撑着傲然立于溪边的岩石之上。



    终于可以终束了?他疲惫地想,代价已经太大,那么,所有的罪恶就由我一人来背负吧!



    小玉冲了过来,急急地为他分辩着什么。这个单纯的小狐狸!他心中有些感动,但是,却又清楚地知道,决不能再由着她说下去了。



    当时向四公主魂魄的倾述,只是为了多一分支持自己继续的动力。他用法力在那柔弱的魂魄上动了手脚,只要她一附体还阳,那么真君神殿那些伴着他同悲同喜的日日夜夜,就会成为永不会被忆起的过往,消逝得不留一点痕迹。



    至于小玉……



    知道所有的真相又如何呢?虽有着种种的插曲,这最后的一枚棋子,终还是要落回最初的位置上去。



    顾不得岔乱的内息了,神目中迸出夺目的光华,奇准无比地渡入小玉脑中,抹去了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一切。于是,便在众人惊呼声中,小玉一声大叫,返身一掌劈在他身上,哭道:“二郎神,你还我姥姥命来!”



    “不要伤我主人!”小玉的第二掌落在一名横跃过来的黑衣汉子胸前,她的第三掌便没再劈出去,只气道:“哮天犬?这种无耻的小人,你还叫他主人?”



    黑衣汉子被击得直飞出去,小玉的掌力不是他受得住的,护体法力尽散,连丹田中都空荡荡的。热泪从他眼中涌出,但不是为了自己的伤势。他想大声疾呼,声音却微弱得只有自己才听得见:



    “为什么……主人……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你还不说实话……”



    杨戬静静地看着沉香,后者正将小玉拥在怀里,轻声安慰着。这孩子比起在刘家村初见时,又高大了不少。几缕散发垂额,明亮有神的双眼,俊美的脸形,像极了三圣母。他心中不由为之一热,目光越过群山,望向华山方向。



    “三妹,你的孩子已长大成人了。他将是二哥送你的最好礼物,在将来的日子里,代替二哥照顾你,陪伴你。至于二哥,原谅我从此不能再留在你的身边。”



    “二哥累了,真的太累了。而且,我也不忍让沉香去面对我的那些罪恶,并明了这所有的丑陋都只是为了他。那将是何等沉重的枷锁啊,三妹,我又怎能如此伤害你的骨血?”



    杨戬出神地想着,忽听到一声怒喝,这才注意到沉香已扬起了神斧。



    他再向四周望去。梅山兄弟正漠然地旁观着,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孙悟空与猪八戒拿着从他身上跌出的宝莲灯谈笑,时而向他指指点点。而龙八和小玉的目光之中,则只有冲天的仇恨。



    只有远处的哮天犬流着泪,艰难却执着地、一寸寸地向这边挣扎着爬过来,四肢已因嶙峋的山石而鲜血漓淋了。



    结束吧,这漫长的生命。神仙的永恒给予他的只是惩罚,那么,死亡或许才是真正的解脱!



    杨戬黯然一笑,负手静静伫立,等待着沉香最后一击的到来。



    神斧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当头劈下,凌厉的劲风崩碎了他周身的铠甲,血雾从身上激射出来,每一寸经络都节节断裂。他撞在岩石上,又摔落地面,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长长血痕。



    “主人!”



    哮天犬一霎之间,只觉得眼前一切都凝固了去,只有那鲜红的血痕,如燃烧的烈焰般炙着他的眼睛。也不知哪来的气力,他跃起冲到杨戬身边,拼命挡在前面。



    微弱的呼吸证明生命还固执地坚守在残破的身体里,但被血水浸透了的衣袍,却在证明这生命流逝的速度有多快。哮天犬跪倒在沉香再度扬起的神斧下,泣不成声。



    “不是这样的,主人……主人他从未成心伤害过谁……沉香,你不能杀他,他是你舅舅,你的亲舅舅呀!”他声嘶力竭地叫道。



    高举的神斧一凝,沉香眉头皱起,但当目光落在斧上时,他的眼中就只剩下了憎恨。



    “他,是我舅舅。”他一字一顿地道,“但我的好舅舅却亲手将我娘压在华山之下,又亲手杀了丁香。这样的舅舅,不要也罢!哮天犬,你让开,我要代丁香再还他一斧。”



    “不!”哮天犬脸上全是绝望,挡在杨戬身前说什么也不肯闪开。



    周身是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任何东西。但沉香与哮天犬的对话还是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令他心中充满了苦涩。想推开哮天犬,杨戬这才惊觉身子已完全不属于自己,除了无休无止的痛苦之外,竟是连开口说话都复不能。



    这时却有一人上前扶起了哮天犬。哮天犬一挣,哪里挣得开?转头望去,他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惊喜地叫道:“康老大?你……你来劝沉香的是吧?求你,救救主人,救救二爷!”



    康老大面无表情,目光不肯向杨戬多看一眼,只道:“哮天犬,你过来,我给你疗伤。”哮天犬怒道:“你什么意思?”康老大生硬地道:“我敬你忠义,不想你枉送性命。这种小人,又怎么配再当你的主人!”手上加劲,强行将他拉了开来。



    小人?或许吧。只是,几千年的兄弟,末了,你竟是用这两个尖锐的字眼来送我上路吗?



    康老大的话,又一字字锥入心底最痛的地方,杨戬放弃了挣扎着的努力,灰败的脸色,更是惨白如纸。



    沉香泪水流下,喃喃道:“丁香,别怕,害你的那个人,以后就再也不能为恶了!”举斧高过头顶,又一次全力劈出!



    就在这时,夺目的光彩从一边谈笑的孙悟空手中闪出,宝莲灯震开了猴子的手掌,幻作一抹莹光,生硬硬抵住了沉香落下的神斧!



    “为……为什么?”



    沉香目瞪口呆,反手连劈数斧,宝莲灯在空中滴溜溜转着,顽固地挡在杨戬身前,将沉香攻势一一化解。已势同疯狂的哮天犬一下软倒在地,流泪叫道:“宝莲灯……你也来救我主人了?我的主人……他真的不该死!”



    宝……宝莲灯?



    杨戬费力地捕捉着黑暗中那一点炫目的异彩。“你只是一盏灯。但,你竟理解我的苦心了吗?保护我?为什么?仅仅是因为我的法力也是仁慈的?”但随即,梅山兄弟那熟悉的声音飘入耳中,却令他心头又是一阵怆然,鲜血大口咳出。



    “宝莲灯为什么要护住这小人?”



    “八成是他弄了什么手脚。真是无耻至极,亲妹妹的法宝也要骗!”



    “可惜我们大好男儿,却上了他的恶当,助纣为虐,杨戬当真是百死莫赎!”



    还是孙悟空打断了梅山兄弟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说道:“时间来不及了,必须在子时前劈开华山。”



    沉香急道:“可是,就这么放过这厮?”



    孙悟空略一沉吟,试着上前几步,却发现只要不存了再伤杨戬的念头,宝莲灯就不复有所反应。他急步上前,伸手一探杨戬脉息,却是真正吃了一惊。



    他站起身来,摇头道:“自作孽,不可活。想不到你竟会是这种下场!”转身对沉香道,“我明白宝莲灯为什么要护住他了。杨戬周身经络尽毁,内腑重伤,这辈子也断无复元的希望。宝莲灯毕竟是你娘的旧物,又主仁慈,想必是不欲你多造杀戳。”



    听了孙悟空此言,沉香也是一呆,念头刚从杀了杨戬上移开,那宝莲灯便敛了光华,飘然落地。他向龙八太子和小玉看去,龙八猜出了他心意,点头道:“堂堂司法天神,从此便要沦落成不能动弹的废人,生不如死。沉香,的确不用杀他了,这已是为丁香,为我姐姐报仇的最好办法!”



    沉香点了点头,率先纵云离去,众人一一紧随其后,再不向杨戬多看上一眼。


第一卷 最后一战 第二章 跼蹐良堪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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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山兄弟厌恶的表情,沉香宛如喷出火来的眸子,孙悟空兴灾乐祸的口吻,猪八戒冷嘲热讽的声音……



    还有三妹那不言自明的排斥与憎恨。



    一切一切,走马灯般地在噩梦中翻腾着。杨戬的身子剧烈地震颤着,汗水又一次浸透了衣袍。哮天犬将一碗水凑在他嘴边,勉强喂入几口,可随即,水便和着血全喷了出来。



    “不要死,主人……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哮天犬轻拭他嘴角犹在涌出的鲜血,不禁痛哭出声。



    一名老乞丐从哮天犬手里接过碗去,叹道:“这个不成的了,小哥儿,你也别太难过。像他这样子,活着只能遭更大的罪……”看见哮天犬铁青得吓人的脸色,余下的话只有咽回腹中,摇着头走了开来。



    还没死么?



    恍惚中听到了那老乞丐的话,杨戬从无休止的昏沉与噩梦里慢慢清醒过来。但神识略一恢复,身上凌迟般的剧烈痛苦,使得他险险又昏迷了过去。



    “沉香该劈开华山了吧?子时……子时快到了吗?”陡然想起凌霄殿时的赌约,他蓦地一凛,一瞬间竟是忘了所有的疼痛不适。



    嘴角微微抽搐,却已说不出话来。提起全部气力,只勉强睁开了双目。杨戬心中茫然,半晌,昆仑山下的情形一一从脑中掠过,最后定格在沉香举斧下劈,怒气冲天的神情之上。



    他心中大痛。虽然那是他心甘情愿的选择。剧烈的呛咳从喉中挣出,随之而来是内腑火炙般的难受。伏在他身上痛哭的哮天犬却喜得几乎跳了起来,叫道:“醒了?主人你醒了?我……我还以为你再也……”



    哮天犬?这傻傻的狗儿啊。几千年了,还是一点儿没变,无论什么时候,都肯伴着自己,不离不弃。



    他用目光搜寻着哮天犬,却发现自己全身已完全不能动弹,张口欲语,也只在喉中含混地吐出几个音节。沉香那一斧劈下的情形又再现于眼前,他蓦地明白过来,一提内息,果然丹田中有如万刀齐剜,顿时又昏了过去。



    再度清醒过来,天已全黑,外面风雨交集。哮天犬升了一堆火,扶着他靠在破庙断墙上,慢慢喂他一碗极稀的米粥。那老丐也坐在一旁烤着火,一边啧啧称奇,对哮天犬说道:“兄弟,看不出来,这人的命还挺硬的。只是这么半死不活地拖累着你,你以后可就有得受啦!”



    抬头向外看看天色,他又担忧地道,“一天过去了,你今日讨到了几文钱?老大又该来收例钱了,别没由来地惹他动怒啊!”



    哮天犬低头不语,只细心地照顾着自己的主人。



    杨戬轻哼一声,终于强撑着睁开了眼睛。地上火堆光亮剌目,他一阵头晕,半晌,才看清身处一间破旧的土地庙里。



    “主人!”哮天犬的手突然凝住,随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颤声道,“主人……”



    大约有不少日子了吧?哮天犬黑瘦了许多,满面杂乱的胡子,头发更乱得可以。



    杨戬黯然收回目光,略一检查体内情形,尽毁的经络已没有半分希望,只残余一缕真元,勉强护住了虚弱的心脉。



    难道,死亡竟也是一种奢望吗?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几人冒雨闯了进来,一个大咧咧的声音叫道:“喂,老不死的,还有你,小黑鬼,上份子了,今天的收获全他妈拿出来!”另一人走了过来,在杨戬身上踢了一脚,奇道:“咦,这小子居然活过来了?黑鬼,你奶奶的,还真有一手!”



    杨戬目光倏缩,凌厉如刀。几千年来,谁敢用这如此放肆的态度对他?但手足毫不听使唤,而哮天犬,只拼命将他往身后掩送,却不敢对那几人呼喝一声。



    “这是今天的份子……”哮天犬抖缩着从怀里取出几文钱,讨好般地送到为首的一人手里。



    将铜钱在手里抛了几抛,那人颇不乐意地道:“就这么点?黑鬼,你奶奶的也太懒了!”哮天犬弓着腰求道:“对不起老大。可是下了一天雨,城里行人太少……”那人不耐烦地道:“明天你背上这小子一起去。他这付可怜样,一定能多挣两个子儿来。记住,明天在城里我见不到这小子,到晚你就准备给他收尸吧!”



    几人又将那老乞丐臭骂了一通,训了一番话后,才威风凛凛地摔门而去。



    哮天犬不敢看向杨戬,只低着头服侍主人躺下休息,那老乞见他面色愁苦,不禁叹道:“小兄弟,你还是听老大的话罢。他们说得出做得到,别没来由地害了你朋友一条性命!”



    庙外风声雨声越来越急,庙内火堆里的火光也越发黯淡,神案上破败的土地像在黯淡火光之映射下,曳出妖异狞狰的影子来,这一夜,漫长而难堪。



    “大爷大婶,求求你们可怜可怜,舍下几个吧!”



    将主人平躺的木板车用绳子拉在身后,哮天犬跪在地上,四肢着地慢慢挪动,边爬边乞讨着。汗水从他脸上一滴滴地滚落,绳节深陷入肩,火辣辣地痛着。



    但更痛的是他的心。自昨夜到现在,他不敢正面看上主人一眼,他不敢想象,高傲的主人,此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闹市里人来人往,漠然的目光间或扫过,偶尔也会有人扔下一两个铜板,但更多的则是嘲弄与戏耍。



    “看啊,这个人真象一条狗!”一人指着哮天犬笑道



    另一人挑了挑眉,道:“你看他拉的那个人,年纪轻轻就沦落到这步田地,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



    围观者的窃窃私语渐渐成了震耳欲聋的大笑,顽童逐着乱扔石块烂菜叶,视之为绝好的游戏,大人非但不予制止,反道:“看到没有,小孩子如果不上进,这两人就是榜样了!”



    哮天犬发出一声嘶哑的嚎叫,回身抱起主人,从人群中发足狂奔出去。杨戬的身子不住地颤动着,手足是反常的冰凉。



    哮天犬选人少的巷子穿行,失魂落魄,泪流满面,喃喃地不停重复道:“对不起主人,对不起!可我没办法……我没法力了,我不能看着你死!对不起,对不起……”



    一条条小巷被抛在身后,哮天犬不知不觉已出了城门,在杂草丛生的树林中胡乱地走着。足下一绊,重重摔倒在地,哮天犬顾不得自己,抢上前扶起被摔出老远的杨戬,忙乱中头一低,终于还是触上了主人的目光。



    出乎他意料之外,杨戬眼神中并不如何愤怒,只是漠然地看向远方的天际,透出深深的疲惫,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和他再无关系。



    哮天犬一颗心却顿时沉了下去,他跟随了杨戬几千年,对这个人,实在是了解得太深太深了。



    泪水滑落面颊,洒落在杨戬身上,哮天犬跪倒在地,只觉浑身没有了一丝气力,喃喃地道:“不要放弃,主人,求您,千万别放弃!哮天犬……哮天犬不能没有主人的……”



    杨戬的目光仍停在远处,他知道哮天犬在哭,但却无从听清那喃喃的低语。他也不欲去听。纷飞的石头菜叶,沸沸扬扬的嘲弄讥讽,交织成杂乱的大网,一点一点地收紧。恍惚中,一个稚气的童音轻轻响起。



    “二哥,我好怕!街上又有人在骂我们了,可我们不是野孩子!”



    “哥,我想娘,想爹爹。我们回家好吗?我想和娘在一起。”



    “不,不要再打我哥了!哥,都是我不好,我不饿了,咱们把馒头还给他们,我真的不饿了!”



    但蓦地,那怯生生的小脸转成了华山之下那个清秀绝尘,却冰冷得可以冻住阳光的女子。



    “我恨你!”



    她的脸上只有不屑与轻视,毫无感情的声音残酷得避无可避。



    “我恨你,我再没有你这样的哥哥。恭喜你,你终于做到了,用我一家人的性命去铺平你权力之路,用我的所有幸福,去乞求王母赐回你司法天神的宝座!”



    “三妹,三妹……是二哥对你不住……沉香,你到底劈开了华山没有?”心中的酸楚竟是如此地清晰,他竭力想向华山方向看去,但杂草与树木却截断了所有的视线。一口气呛住,剧烈的呛咳引发出窒息般的痛苦.



    哮天犬为他顺着胸口,泪流满面,泣道:“对不起,哮天犬太笨,哮天犬猜不出您的心意!只是,先回去吧,这儿的风太大,您的身子受不起风寒。除了那破庙,咱们……咱们真的已无处可去了!”



第一卷 最后一战 第三章 紫芒迸如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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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不得如何被哮天犬背回破庙,也记不得哮天犬如何叩头哀求,才打发走了那个乞丐头儿。月光自残破的天窗上洒落,一如既往地皎洁美丽,却又透出难言的寒意,冷得他连骨髓都为之一凝。



    月华便洒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他却再也无力去揽在手里。那个优雅的女子,现在该是怀抱玉兔与知心姐妹们谈天谈地着吧?她又怎会再想到他呢?就算想起了,那也不过是想起了一个笑话,一个三界中与卑鄙有关的最好的笑话!



    “我想看看……玉树。”以前那重复了无数次的笨拙借口,又浮现在杨戬的记忆里。他黯然一笑,当日凌霄殿上,被迫着血淋淋剥落自己最深的隐密时,那种无助的感觉又充溢了周身。所不同的是,那时的他还有希望,看着沉香一天天成长。而现在,他唯一拥有的东西,则就只有绝望了。



    累了一天的哮天犬沉沉睡去,睡梦中犹自哽咽地低唤着主人。那老乞丐也偎在火边,鼾声如雷。杨戬微微合了双目,不欲再看向那斜洒的月光,但偏偏眼前却越来越亮,生似月光竟渐渐移了过来。跟着,所有光华向不远处神案笼去,破败神案后的土地公婆,缓缓现出了真身。



    土地婆婆用拐杖指了指他,厌恶地道:“老头子,我不想再看见这个人,他呆在这里,没的弄脏了我们的庙!”



    土地公公却有些紧张,嘘了一声,说:“不要,我们还是回去吧。真君老……咳,杨戬好像还醒着呢!”



    土地婆婆冷哼道:“醒着又如何?今日在城里,他一样醒着的,还不是比野狗都狼狈。”



    土地公公苦笑道:“老婆子,你鼓动赶集的百姓对他百般凌辱,那又何必呢,他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够惨了。”



    土地婆婆奇道:“你同情这种小人?”土地公公摇头道:“同情?这种为了自己的前途,连亲妹子都不放过的无耻之徒,我老头子见一次就唾他一次。我只是觉得,他已经落得这种下场,再和他过不去,只会弄脏了我们自己的双手!”



    土地婆婆笑道:“这才象话!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这人已成了三界中最大的笑柄,我老婆子再和他计较,反倒真是抬举了他!”上前几步,漱出一口唾沫来,呸地吐向杨戬。



    土地公婆俩的话,一字字传将过来,杨戬脸色越发苍白。待得左颊上一凉,一口唾沫重重呸上时,他倏然睁开双目,凌厉无匹的杀气从目光中透出。土地婆婆吓得连连后退,土地公公急伸手拉住她,浓烟一闪,又化成神案上泥雕木偶的模样了。



    “杨戬,想不到你居然要受这种小神的污辱?”杀气散去,他突然有了想笑的冲动,随即,只剩下了一片的茫然。



    颊上的唾沫被风吹干,冷清的月色,也渐渐移过天窗,向西坠了去。雄鸡唱起,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只是却没有希望。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难堪与煎熬。



    残存的一丝内息还顽固地护住虚弱的心脉,醒来的哮天犬第一件事,就是尽心尽意地为他张罗饮食。依然是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杨戬如同旁观者般静对着,心头充满了荒诞的感觉。



    “三界中的笑话……果然不错。曾经的司法天神,如今竟连绝食以求一死都复不能。他现在最大的梦想,居然便只是死亡……三界之中,岂有比这更可笑的笑话了?”



    破庙外的树林之中,却有两双眼睛看着里面的一切,由入夜到天明,片刻不曾移开。



    其中一人高大魁梧,只剩了一条左臂,持着一根紫玉杖柱在地上,脸色铁青。另一人年轻一些,英姿勃发,边向庙内张望边说道:“叔叔,现在怎么办?人是找到了,可他这样子,怕是没可能再与您比试了!”



    独臂人不语,半晌,将紫玉杖在地上重重一顿,怒道:“太过份了!”



    那年轻人一呆,奇道:“什么?”独臂人森然道:“杨戬怎么说也是三界中难得的好汉子,落魄至此还要受土地的鸟气,当真岂有此理。”年轻人不解地问道:“他不是和我们有仇吗?叔叔您何以代他不平?”



    独臂人哼了一声,说:“小孩子家懂得什么!”目视断臂处,脸上显出沉痛之色,又道,“当年他三妹被策册在华山,不问青红皂白,将我九灵洞当成妖孽一举歼灭。她仗的是宝莲灯的法力,我败得不服却也无计可施。”



    年轻人道:“是啊,当年叔叔您的九个结义兄弟,只有我爹爹和您逃出了生天。我爹爹以道术为主,不能实战,于是叔叔您才一人独闯华山,要为九灵洞惨死的弟兄们讨回公道。”



    独臂人叹道:“所以我才说那杨戬是三界中难得的好汉子。象我这般的异类修真,从来是被目为妖物。上仙们杀便杀了,谁会去计较公平与否?只有这杨戬不允我伤害他妹妹,却是堂堂正正地与我一战,不依赖任何法宝。他虽断我一臂,但令我输得心服口服。”



    年轻人道:“但这杨戬在三界中的口碑极坏。出卖妹妹,追杀外甥,他对自己亲人做的那些事简直猪狗不如!”独臂人冷冷地道:“我只相信我自己的武道修为。能练得出那手磊落阳刚的枪法的,又怎会是利欲滔天的无耻之辈?”



    “当年我折臂重伤之后,他曾允过我再战之约。二郎显圣真君的承诺必不虚允,只为此诺,他又怎能再如此颓废,虚掷光阴一心等死?”



    独臂人口中说话,人已沉稳地向庙内走去,步伐间再无半点迟疑。



    老乞丐正舒适地伸着懒腰,哮天犬则满头大汗,即畏缩于主人抗拒的目光,又还是努力克制惧意,一匙匙强喂着杨戬米汤,都没注意到破庙大门无声洞开,缓缓走进一个人来。



    杨戬身子微震,被汤水呛了一口,不住低咳起来。哮天犬手忙脚乱地拍着他后背,急道:“对不起,我……我总这么毛手毛脚的!”却发现杨戬目光中竟恢复了几分昔日的神采,正越过自己向前看去。



    两道紫芒暴出,轰地一声,不远处神案上的土地公婆泥像被炸得粉碎。



    哮天犬大惊,用身子为杨戬挡住四溅的泥灰,一转身,这才看见一个手持紫玉杖的独臂人,正悄无声息地站在背后。



    “是谁?”哮天犬喝着。



    独臂人不答,只安静地看向杨戬。许久,他轻轻一叹,对哮天犬说道:“有句话,不知道你爱不爱听。我若是你,在你主人重伤之初,必已出手杀了他。”



    哮天犬怒道:“你敢!要杀主人,就先来把我杀了!”



    独臂人悠然地道:“杀他?我?我是要杀他,不过不是现在。”手中紫玉杖幻出千道杖影,只听簌簌之声不绝,哮天犬尚未反应过来,身上突然一凉,外衣裂成千百缕碎片,飘落地上。



    独臂人再度凝视向杨戬,沉声道:“我的杖法已经大成,但你的承诺呢?当年你断我一臂之后,曾应允过我再次一战的机会呢?”



    杨戬看向他,眼神却有着几分的怅然。独臂人视如不见,只续道,“杨戬,我会给你时间,你自己说过的话,就一定要履行。难道你就想这么躺上一辈子?二郎神,凭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来,给我一个交待!”



    那年轻人从庙外跟了进来,正看到这付情形。他有些不解,看看叔叔,又看看斜靠在墙上不能动弹的杨戬,只觉得二人神色之中,都飞扬着一种奇异的神采,没有仇恨,却又分明是对放手一战的渴望。



    “二郎神,我这次出山,就是为了当年九灵洞的那笔旧帐。你不是有着想守护的人吗?如果你还想坚持你的守护,那么,站起来罢,越快越好,因为你已别无选择。”



    那是独臂人留在破庙中的最后一句话,哮天犬目送他与那年轻人离开的背影,才惊觉冷汗已浸遍了周身。  



第一卷 最后一战 第四章 明蟾惨不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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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板车依然在城里的大街小巷穿行着,哮天犬越来越瘦,衣着也越来越破烂,却总竭力照应到杨戬好洁的习惯。只是他不明白主人到底在想些什么,虽然自从那独臂人来访之后,主人已变得合作了许多,再不象以前那样,神情中只有厌倦与疲惫。



    但他知道主人很难受,刚帮他换上身的干净衣袍一会就被冷汗浸湿。主人的眉头以前常紧锁着,现在,就更不曾舒展开。他甚至偷看到主人半夜用神目凝聚真元——那真元微弱得如风前的残烛,而主人因剧痛而抽搐的身体,却透露出这种尝试会带来多大的煎熬。他不敢劝,因为他知道主人要做的事,从来是任何人都劝不住的。



    这一天如往常一样,他匍伏在地上爬行着,不停地乞求着行人的施舍。但一片嘈杂声中,哮天犬突然听到了身后小车上,主人费尽全力吐出的含混声音。他一愣,急扭头望去,却见最近已颇为平静的主人,神色中竟是他不曾见过的焦燥不安!



    他有些不解,顺了主人目光望去,整个人都为之僵住。



    大街另一侧的胭脂摊前,一个清美绝伦的素衣仙子,手抱一只纯白小兔,正好奇地看摊主调胭脂。另一个红衣女子和她并肩而言,笑语盈盈地说着什么。



    嫦娥仙子?龙四公主?



    哮天犬呆滞地望向这两人的身影,突然觉出了剧烈的酸楚。他想大声哭喊,但喉头哽住,哪里出得了声?低头看到主人竟有了几分绝望的目光,他心中大痛,低声道:“主人,不会,她们不会见到您。我带您躲开,哮天犬一定能带着您躲开的!”



    胡乱地挽起绳节,他起身放步便跑,浑不顾撞倒了多少摊铺行人。他也没细辨方向,只有一个念头清晰无比:绝不能让她们见到主人,主人会受不住,一定受不住的。



    也不知狂奔了多久,眼前阵阵发花,砰地一声,正撞在一辆柴车之上。几大捆木柴倒下,将他额上砸出老长一道口子,血流满面。他顾不得自己,急忙扒开乱柴,将翻压在车下的杨戬抱了出来。拉柴车的樵子大怒,连喝带骂,几脚踹来,哮天犬伏在杨戬身上,正中后背,痛得险险晕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别再打啦!这位大哥,这两个乞丐也挺可怜的,你饶过他们,这些柴我们买下就是了!”



    哮天犬嘴角抽搐,血模糊了他的双眼,什么也看不清。一只纤纤玉手伸将过来,捏着一块好看的丝巾,同时那声音又道:“流血了啊,你先拿去擦擦,一会再找个大夫。四公主,你有碎银吗?给他们点去治伤?”



    哮天犬不敢去接那丝巾,用身子将杨戬死死盖住,又将自己的脸紧贴在地上,一任沙石硌得伤口生疼,也不抬起头来。



    四公主的声音有些讶然,说道:“奇怪,这两个乞丐好象很眼熟。起来让我看看?我帮你包扎伤口。”



    哮天犬拼命摇头,在他身下,杨戬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虽然哮天犬挡在上面,但那声音……那声音普一响起,杨戬心中一颤,跟着便是一片空白。



    他从未想过能再听见这声音,但此时,他却只希望自己早已死在沉香斧下,灰飞烟灭,了无痕迹。



    哮天犬被强行拉开,然后,两声诧异之至的惊呼响起。杨戬合上双眼,脸色已是一片惨白。近日勤加调息,已略有起色的伤处又复大痛起来。他勉力忍着不闷哼出声,只盼自己就此痛死过去,就再不用面对即将到来的嘲讽与讥笑。



    “哮天犬?你是哮天犬?”



    擦去这可怜乞丐头上的鲜血,显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来。龙四公主不禁叫出了声。急向地下望去,另一个熟悉的身影便也眺入眼中。深深扎入体内的三尖两刃枪从思绪里闪过,她忍不住冷笑出声,说道,“杨戬?居然是你?原来你也会有今天!”



    嫦娥怀抱玉兔,低头看向杨戬,哮天犬冲过来挡在中间,泣不成声地叫道:“不是,他不是我主人。仙子,四公主,求你们了。他不是我主人,你们走吧,走吧!”



    嫦娥轻声道:“让我看看。”绕过哮天犬,伸手达上了杨戬脉门。她细辨良久,才淡淡一笑,说:“沉香说得没错,杨戬,你该是没机会复原了。不过这样也好,起码你还能过着平凡的生活,而不是去造更多的杀孽!”



    四公主拉长声音道:“天界司法天神?杨戬,你曾经的威风和杀气哪里去了?哮天犬,这种主人要来何用?只会累你抬不起头来。我若是你,就任他自生自灭算了,多看他一眼,都是对自己不住。”



    哮天犬颤声道:“你说什么四公主,你……你全忘了?”



    龙四冷冷地道:“忘?我当然不会忘。我怎么忘得了是谁对自己的亲外甥苦苦相逼,屡下毒手?又怎会忘了他杀我之后,竟还要驱散我的魂魄?”哮天犬拼命摇头,叫道:“不,不是这些。你忘了是谁救你的吗?你忘了真君神殿的那些日子?”龙四冷笑道:“谁救我?我是不知道谁救我的。但必是上古神人们都见不惯杨戬的倒行逆施,这才摄去我肉身送到昆仑,又帮我重新凝合了魂魄!”



    她还待再说,嫦娥拉住她的手,劝道:“四公主,不用生气了,你看杨戬现在这样子,他已得到了应有的惩罚。玉帝又已革去他司法天神之职,贬入凡间,从此他都不能再害人害己。怎么说他也还是三圣母的亲哥哥,由他去吧。”



    向龙四要了几两碎银,塞入杨戬怀中,又用丝巾为哮天犬包扎了头上伤口,嫦娥悠悠一叹,对杨戬道:“以前的事,我会劝四公主不再追究。杨戬,我只希望你好好反省一下自己。这世上除了权势之外,还是有很多值得珍惜的东西。你曾利欲薰心,不择手段,到头还是逃不过这种悲惨下场,可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只有洗心革面,认真忏悔以前的种种,将来才有机会求得所有人的谅解。”



    她挽着龙四,盈盈移步离开。哮天犬松了一口气,想抱起主人,却早已手足酸软,竟也跌倒在地。他捶地哭道:“对不起,是我太笨。主人,您千万别动气,龙四……四公主什么都不记得了,仙子她就更不知内情……”



    杨戬不答,恍如未闻。四下围观者议论纷纷,每一声都如利刃般一刀刀捅入他胸口,嫦娥的话,更反复在他心中盘旋着。



    “你曾利欲薰心,不择手段,到头还是逃不过这种悲惨下场……”



    目光到处,他正见了嫦娥与龙四娉婷远去的背影。顿时内息逆冲,惨笑声里一口血喷在地上,就此昏了过去。



    太阳终于升起来了!



    虽然头昏沉沉的,但哮天犬还是强撑了一夜未眠。昨日负着杨戬回来后,看着主人苍白如死的脸上一片木然,他惶恐得不知如何是好,连乞丐头儿大发雷霆时,都没能移来他对主人关注的目光。结果被痛骂一通后,又被狠狠扇了几记耳光。



    老乞丐拼命帮他求情,好容易才劝走了头儿。哮天犬却不敢去睡,他太清楚白天那一幕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用身子拦住月色,一遍遍帮主人拭去因疼痛而渗出的冷汗,祈求这个漫长的夜晚,能过去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老乞丐打着哈欠爬起身来,揉着有些僵硬的老寒腿,奇道:“小兄弟,你就这么坐了一夜?这怎么成,一会怎么有气力去抢喜钱呢?”



    喜钱?头痛得厉害,伤处火辣辣地烧着,哮天犬一时没反应过来。



    老乞丐叹道:“你啊,昨天就跟丢了魂似地,你这朋友又不是第一天病,犯得着为他急成这样吗?你的伤不轻,万一也撑不住的话,他就更只有等死的份了!”



    哮天犬低头不语,见杨戬已醒了过来,目视着自己头上伤口,眼神中全是愧疚之意,心中更是难过,对老乞丐道:“老鬼,你不要说了,我没事。不过,你刚才说的什么抢喜钱?”



    老乞丐道:“敢情昨天头儿的话你一字没听?难怪挨了顿好打。不是说了吗?今天城里赵大善人家办喜事,招新姑爷。他是本城首富,又出手绰阔,所以头儿要咱们今天都呆在他家讨赏说好,谁也不准溜号!”



    哮天犬摸摸主人额头,入手烫极,自昨日吐血后,他的伤势便斗然恶化了许多,又怎放心留他一人呆在庙中?只好无奈地道:“老鬼,有没有办法?我不想去,主人身边离不得人的。”



    老乞丐摇头道:“说胡话呢老弟,不去?晚上交不出钱来,只怕你这朋友都要受一番的好打!要不,你背他一起去吧?在院里找个树荫,你讨赏时也好随时照顾他!”



    几个别处栖身的乞丐过来传话,要所有人立刻去赵大善人府上讨开门红包去。哮天犬不敢看向杨戬拒绝的目光,低声道:“主人,你身子弱,饿上一天更受不住。对不起,晚上回来后,狗狗再向您赔罪。”负起他随众人向城南的赵府去了。  




第一卷 最后一战 第五章 乐声盈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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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府座落在城南最繁华的街上,赵大善人年过半百膝下犹虚,一向引为平生憾事。但五个月前,却突然从天上掉下个女孩,正落在老夫妻俩的卧室前。



    最初的惊吓过后,赵大善人认定这是上天赠来的女儿。又见她虽不记得往事,却异常喜爱花园里的丁香花儿,便为她取名赵丁香,收为义女,宠爱有加。



    这赵丁香,便是当日被杨戬一枪剌中,化入神斧之内的丁香了。



    沉香等人偶然遇见了正帮路人打抱不平的丁香,无不大吃一惊。须知自劈开华山促成新天条出世后,神斧便无故自断,人人都道丁香断无幸理。谁知丁香神识早已不知所踪,这上古神器果然不同凡响,竟生硬硬救回了丁香一条性命。



    其时玉帝已判定功罪,贬去二郎神,整理推行新天条,三界一片祥和。沉香与小玉被玉帝亲自赐婚,并收到了一份意料之外的大礼——与外婆重逢团聚!



    原来数千年前沉香的外婆,玉帝的亲妹妹瑶姬私通凡人之后,碍于天规,玉帝只得制造了她被十日晒死的假象,事实上却是被秘密囚禁了起来。如今新天条问世,王母又下凡历练去了,玉帝再没有丝毫顾忌,便顺势将囚了多年的妹妹也放了出来。



    一家团圆,三圣母说起几千年的悲欢离合,与母亲抱头痛哭,却是尽量避免提起杨戬。瑶姬追问之下,在得知这个儿子的种种劣行之后,又抱着三圣母大哭了一场,生恨自己怎么生了如此外罔顾廉耻不念亲情的孽子来。不过好在三圣母朋友众多,诸路神仙都来庆祝她们母子重逢之喜,时日稍久,一家人就几乎真的忘却了杨戬曾经的存在。



    寻回丁香之后,沉香最后一份遗憾也不复存在。龙八太子对丁香倾心如故,费尽心事讨着她的欢心,加上沉香小玉等人鼎力相助,终于苦尽甘来,喜结连理。



    赵大善人是凡人,自不能去龙宫,婚礼只好在女方家操办了。沉香责无旁待地赶来帮忙,而三圣母、刘彦昌也侍奉瑶姬跟了去散心。这一来更惊动了不少仙家,齐齐云集赵府,好不热闹



    这一切,哮天犬自然不知道。他杂在乞丐群里向赵府走去,默默为主人的伤病而忧心忡忡。他深悔昨日自己的蠢笨,却不知道更难堪的一日,已近在眼前了。



    鞭炮声震耳欲聋,处处披红挂绿,张灯结彩。正厅,厢厅,连同前、后厅都大排宴席,气氛喜庆之至。仆人们流水价般来回奔忙着,百十来名乞丐在那几个头儿的带领下,高唱莲花落乱哄哄地挤在大院中。



    早有管家模样的人过来洒了一通赏钱,哮天犬背着杨戬,不敢在人群中挤夺,竟是一个铜板而都未抢到。老乞丐看在眼里,挤到他身边劝道:“老弟,还不快找个地方放下你朋友?一会正式拜堂时你再抢不着钱,晚上回去的日子就难熬了!”



    哮天犬无计可施,只得由老乞丐陪着,向那管家低声下气地求了半晌,那管家才不情愿地在墙角水沟边找了块空地,不耐烦地道:“真是不懂事!让你们这帮要饭的来打秋风,原本是老爷的善心。可将这种不死不活的病鬼也带来,呸,你存心想赵府晦气?”



    他口里牢骚不断,早有乞丐向头儿递了信。其中一个疤脸汉子大剌剌地过来,重重踢了哮天犬几脚,才向那管家赔笑道:“秦总管,小的们不懂事,你老可别见怪!待会儿一定让他们多说些好,保证吉利热闹!”



    哮天犬咬紧牙关,将杨戬放下倚坐在墙角。疤脸汉子看着不耐,劈手拉过哮天犬,怒道:“磨磨蹭蹭地做什么?小子,要再敢不听话,老子一定好好收拾你!”拽了他向正厅那边走去。老乞丐叹了口气,欲言又止,转身也匆匆跟着去了。



    其时日已近午,喧闹声一阵甚于一阵。各处宾客纷纷赶到,乐手起劲地奏着,夹着响亮的爆竹声。杨戬默对着面前的热闹场面,哮天犬方才的遭遇,老乞丐的神情又浮现眼前。他乏力地合上双眼,只觉出难言的疲惫与难堪。



    这时,乱轰轰的噪声里夹了几句话飘过,蓦地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



    “吕道友到了?这小龙好大的面子,连你的大驾也劳动了?”



    “彼此彼此,火德,你也稀客!只是小心点,别害人家大喜的日子走了水,哈哈!”



    杨戬怔怔地循声望去,原已苍白的脸上更是惨白。大门边一名中年道人面目清矍,留了三络长须,举止潇洒之至,正与一名红袍老丈携手向前厅行去。那红袍老丈面容枯槁,却相貌清奇,气度庄重。



    “上八洞的洞宾真人?火德星君?”脑中一阵眩晕,几乎再也支持不住。杨戬欲向墙角阴影处避去,却偏偏连屈伸手指都无能为力。冷汗从额上渗出,只是在想:“这是谁的婚礼?哮天犬,你绝不能让这二人认出!”



    但紧接着,上八洞中其余几人也一一化作凡人来了,五方五老,十洲三岛诸仙纷纷赶到,赵府家丁固然忙得人仰马翻,杨戬更是越来越惊。他顾不得胸口的烦闷绞痛,凝神细听偶尔传来的只言片语。终于,几个名字如惊雷一般在他耳边响起。



    “……丁香和八太子般配之至……”



    “玉帝已宽释了妹妹瑶姬,三圣母带着母亲也来散心了……”



    “那不奇怪,沉香与龙八亲如兄弟。他大喜的日子,自然全家都要来帮忙……”



    杨戬心中忽地完全空白,移目向天上望去,烈日当空,剌得双目生疼。思绪更是乱成一团,只想:“丁香已被我害死化入神斧,难道天见可怜,竟能死而复生?瑶……母亲……还有三妹,沉香……不能,我不能再见你们……”



    爆竹又复大作,奏乐声更响彻云霄。赵府大门洞开,一名大红喜服的俊秀少年,扶了凤冠霞披含羞垂首的新娘,与迎亲的众人喜气洋洋地缓步走向正厅。虽然隔得远,杨戬依然一眼认出,这不是龙八太子又是何人?



    前厅又迎出一人,与迎亲队伍里一个男子低声说话,却是龙四公主与刘彦昌。



    连呼吸都变得沉重无比,每吸入一口气,胸口都烦闷得如同要炸开一般。但无由地,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感到了几许宽慰。



    “原来丁香没死?”手中枪剌入丁香身体时,那种无奈的心悸仍记忆犹新,“没死就好,这个单纯的孩子。很好,就让她从此幸福下去吧,让沉香周围的每一个人都能开心快乐,千万不要象我……”



    一阵风吹过,将龙四在刘彦昌耳边的低语送了过来:“一会儿你劝劝三圣母。小娥也真是,杨戬那种人遇上也就算了,干吗要告诉三圣母?现在好了,居然满大街地去找他!总不成你们还想着收留他吧?”



    “找我?”



    呼吸骤停,杨戬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心底说不出的苦涩,却又隐隐为之一暖,“三妹,她告诉你了?你……你竟肯去找我?”心情激荡之下,喉中阵阵发甜。他抿紧了双唇,将险些喷出的一口血又生生咽了回去。



    日光炫得他眼前阵阵发黑,他合上双目缓缓调息。突然,心中没由来地一颤,他下意识地睁开眼向前方望去,却见一个衣着高贵,容貌秀美绝伦的女子伫立在远处,正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



    “三……三妹?”他不太确定地想着。那女子一步步走了过来,快到近前时犹豫着停下了脚步,唇角微动,似欲说话,却终于没能说得出来。



    院落另一边,嫦娥和几个花仙子谈笑着,间杂着几名本城的官眷。其中一个绿裙女子笑盈盈地过来,说道:“刘夫人,在看什么呢?”顺了她向墙角望去,忽然便尖叫了起来:“啊,恶心死了!管家呢?谁放了病鬼进来的?今天赵府大喜的日子,没由来地触个大霉头!”



    那女子确是三圣母,也确是在寻找着杨戬。



    嫦娥此次下凡,原是为了帮龙四公主操办婚礼。待在街上见杨戬沦落至此,总觉得极为可怜。回来后想了又想,终还是偷偷和三圣母说了。



    三圣母大吃一惊,追问了详情之后,坐立不安。嫦娥道:“姐姐,我知你为难。若去寻他,他当日种种行为当实在伤你太深。但若不去寻他,终也不是办法。”



    三圣母眉头轻颦,说:“我已当自己没这个哥哥了。不过血脉相连,而娘又刚刚脱得几千年的囚禁。我若对他不闻不问,只怕将来会伤了我娘的心。”犹豫半晌,终还是一叹,向嫦娥道,“好妹子,那就烦你带我去找找看?如果再这么任着他流落街头,只怕……只怕他真的会性命不保。”



    但她又怎知一大早全城乞儿都被赶到赵府讨赏来了?大街小巷转了半天,一个乞丐也不曾见到。向人打听,倒也有不少人见过,将这个成日被拉在破车上的病夫嘲弄得一无是处。看看已近正午,嫦娥只得说:“今天是找不着了,姐姐,婚礼吉时将至,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三圣母点头称是。不知为什么,方才一路听人说起杨戬的近况,她竟有些希望再也不要亲眼见到他才好。倒不是仍然恨他入骨,她只是无由地惶恐,不想再去面对。



    但普一进门,一种奇异的感觉袭上身来,不由自主地,她向院落最角落处扫了一眼,然后,整个人便呆在了当场。



第一卷 最后一战 第六章 重聚肝肠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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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绿裙女子说了什么,杨戬完全没有留意到。这女人高亢的声音,引来了多少围观者,他也没留意到。他的目光,只落在沉默不语的三圣母身上。



    比之被压在华山下的憔悴,现在的三圣母又恢复了以前的淡定优雅,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三妹,杨戬嘴角边不由显出几分笑意,一时连剧痛和所有的难堪都尽数忘却了。



    他并不奢望她看到自己时会有什么反应,当时在昆仑抱着必死之心面对沉香的神斧时,他就决心再不见这个自己付出全部拼命守护着的小妹,他只希望她还能象以前一样快乐。



    但不知为什么,三圣母向他身边一步步走来时,他的心也一点点热烈起来,明净起来。而当她终于止住脚步,只那么淡淡地看向他时,他心中毫无预兆地一紧,跟着,便痛得几乎要碎裂了也似。



    面颊突然大疼,清脆的耳光声响起,他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眼前一黑,许久,才看见拉走哮天犬的那个疤脸汉子正叉着腰站在身前,唾沫横飞地训叱着什么。



    围观者越来越多,几个乞儿用力按住了赶过来的哮天犬。哮天犬拼命挣扎,大声叫道:“三圣母,你不能……主人他……”一个乞丐除下脚上破鞋,伸手便塞入他口中。



    那疤脸汉子是听了绿裙女子的呼声才过来的,见杨戬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名衣饰华贵的美貌女子出神,顿时火起,上前就是几记耳光,喝道:“奶奶的,就知道你这病鬼要找晦气!”



    三圣母低呼一声,几欲冲上前去,却终于忍住,叫道:“不,别打他!”嫦娥、龙四公主与刘彦昌也闻声走了过来,嫦娥脸上有不忍之色,刘彦昌犹豫了一下,正待喝止,龙四却摇了摇头,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疤脸汉子哈着腰向三圣母陪笑道:“小的管教不严,惊吓夫人了。”原先惊叫的绿裙女子尖声道:“给你打秋风就是了不起的功德了,你怎么做事的?这种人也带来!”疤脸汉子连连施礼道:“不是不是,同喜同乐,您大人有大量。这样,我让他给各位磕头赔罪好不?您几位大人不记小人过。”



    转身一脚踹在杨戬身上,杨戬重心一失,栽倒在地上。疤脸汉子怒道:“装什么死?去,过去给几位夫人们赔罪认错!”低头一看,却见他仍静静地看着三圣母,心中更怒,又是几脚踹下。



    三圣母叫道:“别打啦!他是,他是……”目光触到四周围观人群,余下的话便再也没有勇气说出口,只道,“你……别打他了,他有病,算了!”



    疤脸汉子叉腰道:“谢夫人善心,不过家有家法,我手下容不得这么不懂规矩的混账。今个儿,我自己先正正家规!”指着杨戬破口大骂起来。



    围观的人越发多了,先是前院的三两来宾和赵府仆役,跟着厅内的一些贵客,最后,连幻为凡人的诸仙们也过来了不少。



    杨戬侧倒在地上,目光却只望向三圣母一人,见她犹豫着想上前制止,却又环顾四周,似是怕失了面子。于是,初见她时的激动喜悦一点点淡了下去,却再也不如何悲楚失落,甚至连心痛的感觉也不复存在。



    痛到了极点,大约,也就不会再痛了吧?他嘴角上掀,慢慢显出几分笑意,笑意中全是寂寥,寂寥得再无半点生趣。



    一个赢弱的中年妇人在一名面目清秀的少年扶持下,也从正厅步了出来。



    “莲儿,吉时已经到了,你不进去观礼,在这儿做什么啊?”



    那少年亦道:“爹,娘,嫦娥阿姨,四姨母,赵老爷请你们进去呢!”



    两人穿过人群过来,三圣母脸色惨变,突然上前制止了疤脸汉子的喝骂,同时,拦住了杨戬不让那中年妇人看到。



    中年妇人和蔼地笑着,说:“怎么了?这人怎么了?莲儿,你让开,娘来替他把把脉。”



    “娘?”



    杨戬心中重重地抽颤了一下,他终于将目光自三圣母身上移开,急切地寻找着那声音的主人。但三圣母挡前面,他无力移动,只隐隐见到了一个熟悉而亲切的侧影。



    是的,熟悉。很久之前,那侧影曾千百次出现在梦中,轻轻哼唱着儿歌。那时,这样的梦是他唯一的安慰。可是,自从捧着清水,亲眼看着这侧影在炙热的骄阳下,慢慢地化为成一堆灰烬后,就连这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梦境,他都不复能拥有。



    意识越来越混乱模糊,却唯有一个念头清晰无比:“母亲,终于……这一次,我是真正做到了……”



    他缓缓合上双目,依然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寂寥,却再没有一丝遗憾。



    “那么,三妹,好好照顾母亲,忘了曾有过我这个哥哥罢。如果,那是你能平静下去的唯一选择。”



    “娘,真的没什么。您先进去,我一会就来。沉香,先扶奶奶进去歇着!”三圣母说道,心中惶急,求助似地看向四公主等人。



    沉香奇怪地望向母亲,自华山脱困后还没见过她如此紧张。无意中目光向旁一瞥,突然吃了一惊。



    虽然被按在地上,嘴里还塞了一只鞋子,但细眉耸鼻,四肢瘦长的奇特外形仍让人过目难忘。哮天犬?沉香差点叫了起来,他下意识地用目光四下搜索,果然,在母亲身后,他又看到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玄衣散发,一如既往地略带着高深莫测的冷笑。虽已狼狈不堪,但神色之中,却依然冷傲从容。他犹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时那种风淡云轻的温暖。唯因如此,接踵而来的追逼与残酷,就更令他对这个人恨之入骨。



    如今,四姨母复活,丁香重生,合家其乐融融,他认定自己再也不会和这个人有任何瓜葛了。



    但是,就这么一眼,他以为已完全过去了的那些苦难,那种悲怒便又突然涌上心头,压得他一阵窒息。



    一边的龙四公主见沉香脸色不对,心念电转,已明白过来。当下移步过去,扶住瑶姬笑道:“是啊,瑶姨,我们先进去,莫要错过了我弟弟的大喜时候。三圣母,刘先生,你们帮赵老爷完排完这边的杂务,也快些来吧!”说话中向沉香连施眼色,两人扶了瑶姬转回厅内去了。



    三圣母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四下的人群,心中为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转身又看向地上的杨戬。



    她看着杨戬嘴角流露的笑意,见他犹在目送瑶姬远去的背影,心中微微一软,这才注意到二哥已不复有记忆中的飞扬神采,脸色苍白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不禁愣愣地呆在原地,思绪中一阵茫然。



    这时一只宽厚的手掌抚上她肩头,刘彦昌走了过来,轻拥着她,关切地道:“不要想太多了,小莲,这和你我都没关系,所有的一切,完全是他咎由自取的结果!”



    那被喝在一边的疤脸汉子见三圣母等人神色奇特,只当他们犹有余恼,赵大善人一向是他地盘上的大施主,无论如何也不可得罪,当下又上得前来,指着杨戬说道:“老爷夫人,犯不着为这小子坏了大好心情。您放心,今个儿若不好好教训他,那我自己都没脸见人了!”



    三圣母身子一颤,道:“不!”疤脸汉子还得再说,突然乓乓几声,几桩庞大物件砸将过来,顿将他压倒在地。他跃起骂道:“谁偷袭爷爷?”定睛一看,却哪是什么物件,分明是按住哮天犬的那几个乞丐。



    一个高大汉子从地上扶起哮天犬,浓眉洪髭,正气凛然,正是梅山兄弟中的康老大到了。



    适才沉香回到厅内,心知母亲因杨戬而不知所措,便将前来参加龙八婚礼的康老大拉到一边,悄悄向他说了。康老大虽不齿杨戬为人,却素来钦佩哮天犬忠义,闻言便匆匆赶了出来。



    取下哮天犬口中破鞋,康老大见他黑瘦得不成模样,心下恻然,问道:“哮天犬,你怎么弄到这步田地?他们又是谁,怎么敢如此对你?”



    哮天犬疯了般挣开冲出,康老大皱眉喝道:“哮天犬?”却见他已冲到疤脸汉子身前,伸手就是重重一拳。疤脸汉子吃疼,惨叫一声正待还手,忽然肩上大痛,哮天犬已生生在他肩上咬下一块肉来。



    康老大抢过去将两人分开,叱道:“哮天犬,你疯了?”哮天犬双目尽赤,叫道:“康老大,你这笨蛋!你也帮着这些畜生来逼二爷?”康老大脸上变色,说道:“不要和康某提起那个卑鄙小人!”哮天犬又气又怒,道:“你说什么?”转身还要向疤脸汉子冲去,却被康老大一手扣住。他连连挣扎,又哪里挣得开?突然眼前一阵眩晕,软软地晕倒在地。



    他受了小玉一掌,法力尽失,这几月来为照顾杨戬吃尽了苦头,昨日失血过多,现在情绪又激愤难排,到底是支撑不住了。



    康老大将他横抱怀中,急渡入真气护住他心脉,只觉这狗儿虚弱之至,竟已是遍体鳞伤。头一侧,终于看到了地上的杨戬,饶他早已知道,还是不禁重重地呸了一声。



    “杨戬。”他怒道,“看看哮天犬被你毁成什么模样了。这种下场原是你应有之报,你却不知悔改,生生又拖累了这等忠义的好汉子!”



    杨戬脸上毫无表情,自刚才见了瑶姬之后,他斗然放松了下来。周围一切都不再对他有丝毫影响。但他仍忍不住看向康老大怀中的哮天犬,现出黯然之色。



    “确是我累了他。那么,康老大,你带他离开吧,想个办法让他忘了我。对他而言,那或许会是最好的解脱。”他在心中默默答道。



    康老大抱着哮天犬,对三圣母等人颔首道:“康某要先告退了。哮天犬的伤已拖得太久,耽误不得了。三圣母,听康某一句劝,杨戬这种小人,你还是莫要管了,生死由命,随他去吧!”转身向人群外走去,看也不看杨戬一眼。



    刘彦昌心念一转,向三圣母耳语了几句,提高声音道:“秦总管,秦总管!”



    正挤在人群里看热闹的秦姓总管忙走了出来。他知道这夫妻来头极大,与新姑爷渊源非常,当下存了十二分的恭敬,垂首静待吩咐。刘彦昌向杨戬一指,说道:“这个人有些象我的一个故人,爱屋及乌,我不忍见他如此落魄。秦总管,烦你先找个地方让他暂住。”秦总管点着头连连称是。



    人群中各路仙灵都已认出这狼狈不堪的乞丐,正是昔日不可一世的司法天神二郎真君,自然知道这一家人的恩怨纠缠。有的人略有不忍,大多却存了幸灾乐祸之心冷眼旁观。如今听了刘彦昌如此说法,一名散仙率先扬起拇指,赞道:“刘先生当真胸怀宽阔,仁厚待人。面对这种无耻之徒还能以德报怨,三圣母果然好眼光!”另一名仙人则目视杨戬摇头道:“落到这步田地还要苛且偷生,真是毫不知耻。难怪当日会为了权势灭绝人性,变得猪狗不如。”其余仙人也无不称赞附和。



    刘彦昌笑着向四下拱手致意,三圣母目视杨戬被下人们带去了后院,心中为之一松,知道还是丈夫有急智,淡淡几句话就了结了自己认与不认的尴尬处境。



    大院中依然无比的热闹喜庆。随着明快动听的唢呗节奏,司礼高亢的声音从厅里传出:“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堂啦……”  


第一卷 最后一战 第七章 吁嗟寄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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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心翼翼踱上几步,又停下来用触角试探,再小心地顺着手指钻入袖中。这只臭虫在仍不失弹性阳刚的手臂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痛快淋漓地吮着鲜血,浑不知为何有了如此好运。



    杨戬侧过目光,静静看它在自己袖内饱餐一顿后悠然离开,落寞地笑了一笑。



    他在这间小小的柴房里已躺了七日,堆积的废枝烂叶,飞扬的尘土,除了恶言恶语地服侍他三餐的一个僮仆外,他唯一能见到的活物,大约也就是这处处皆是的臭虫了。



    死固然不易,活下去,却原来也如此艰辛。



    柴房的门呀地一声开了,阳光直射进来。他有些不适,也不欲见那僮仆趾高气扬的神色,便微微合了双目。只觉一双手轻轻将他扶起,又将一杯水送到口边。



    除喂饭之外,再无人来过问他。因为渴极,也因为那日吐血后未退的高烧,他唇边早已干涸裂开。抿了一小口水,略觉舒适了一些,他慢慢睁开双目,却是一楞,第二口水呛入肺中,不住剧咳起来。



    映入他眼中的那个女子,清淡优雅,松松地挽着长发,正是三圣母。



    三圣母皱了皱眉,放下水杯为他轻拍着胸口。杨戬这么多日来第一次靠近看着这小妹,心中一阵欣喜,又是一阵酸楚。突然想起当年自己练功累了时,三妹也会这般为自己轻轻捶拍。于是七日前所有的痛心与不堪都从思绪中淡去,他微微一笑,笑容中全是怜爱与温暖。



    “康老大带着哮天犬走了。”她却避开杨戬目光,有些不自然地道。



    “哮天犬?”是好几天未见这狗儿了,想起他那天在自己眼前晕倒,杨戬脸上现出询问担忧之意。三圣母却未看到,只道:“康老大这么做也是不得已。哮天犬伤势很重,若再由着你利用下去,只怕你又要多造一场孽了。”



    利用?杨戬心中一冷,收回目光不再看她。但三圣母的声音却仍清楚地传了过来:“以前你利用他的忠心作恶,骗得他伤天害理。现在,又利用他的忠义来续自己的命,浑不顾他的死活。所以康老大让我转告你一声,他带走了哮天犬,而且会去南极仙翁那里求取无忧草,助他忘了以前的一切从头开始。”



    三圣母又将水杯递在他唇边,他却不喝,一任那水顺了杯口洒了一身。她的话又一次剌得他心中阵阵隐痛。而且,几千年来已习惯了哮天犬在身边出没的日子。但无忧草?他知道那是南极仙翁所种的灵药,可以藉之封印住别人的全部记忆,将一切抹了重来。



    “不过这样也好。”他默然想到,“我已累了他太久了。忘记,或许那是他最好的选择。”



    三圣母扶着他躺回地上,用丝帕为他试去水渍和渗出的冷汗,犹豫了一下,又道:“后天我们就要回家了,你现在这样子也照顾不了自己,就先和我们住上一段时间吧。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母亲,她老人家受了那么多苦,重见天日后又为你的所作所为伤透了心,我不能让你再伤到她老人家。”



    她什么时候走的,杨戬没有去注意。也许真的痛到麻木了罢?除了失望与冷漠,他已不期望她会带来更多的东西。反而,想起那个垂着头让自己抚摸、小心翼翼地推测着自己喜恶的身影以后都不复能再见时,他甚至有些代哮天犬高兴。



    “忘了有我这个主人的存在吧,哮天犬,你终于可以做回你自己了。”他沉思着,自嘲地一笑。



    只是,三界之内,唯一一个关心自己的人也消失了去。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从此也真正无人明了。生存是一种负累,而这种寂寥,又何尝不是一种负累呢?



    三日之后,与新婚燕尔欢天喜地的龙八夫妻、赵大善人作别后,三圣母一家出城选了一处偏僻的空地,作法腾云返回刘家村。三圣母托辞杨戬是一个被贬了的小仙吏,曾有过一些交情,哄得瑶姬不再追问,由沉香负着他一路同行。



    刘府早不是原来那破旧的灯笼店了,修葺一新,窗瓦明净,比之当年沉香羡慕的那个小财主家,已不知威风了多少倍。在最里的一座院落里腾出间小屋,草草收拾后便将杨戬安置了下来。杨戬以前的作为毕竟伤得他们太深,虽不能见死不救,却也不想多看到他出现在眼前。



    此后的日子古井无波,别处的欢乐永远与这小屋无关。三年来刘府的仆人轮番来服侍他饮食,大多敷衍了事。一则风闻这个人的过去,颇为不齿,二则主人们反正对他不闻不问,他们也落了个省事清闲。



    倒是前来拜访三圣母的神仙们有时会来小屋里瞧瞧,对着他指指点点。嫦娥也来过两次,但他却宁愿她从未来过。所有人都是原封不动的说辞,清一色的指责与嘲弄,还有那道貌俨然的所谓改过自新的说教。



    也只有这时,他的目光中偶尔会象以前那样显出凌厉的冷意与阴鹫。而这时,和他目光一对,任何一个访客都会噤若寒蝉,不由自主地退了出去。



    百般无聊中他又开始了重聚真元的尝试。身体已残破得无法恢复,内息每在支离破碎的经络中运行一遍,都会痛得他生不如死。但越是如此,越激起了他固执的天性。几千年来他做任何事都绝不畏难而退,也正是凭了这顽强得近乎顽固的个性,才从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一步一步成为那个威震三界的司法天神,守护住了自己所关心爱惜的那些人的未来。



    而瑶姬也终于知道了这个缠绵床榻的病夫正是自己那个倒行逆施的儿子。她几次徘徊在小屋之外,却还是选择了离开。和三圣母不同,杨戬的性格从来就不是她所喜的。她不喜欢这孩子的眼神,很小的时候就老成得让人捉摸不定。还有那神目,当她生下这孩子,那带给了她无比的惶恐。而后来,她更觉得那场惨剧和这孩子天生的神目脱不了关系。



    这一段时间的努力,所聚合的法力虽杯水车薪,但耳目较以前已灵敏了许多。杨戬已不止一次听到瑶姬的脚步在门外响起。他有些期待,但又本能地想逃避,只求这脚步永远不要走进屋里。



    实在太久了,久到他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冲天火光里母亲愤怒的面孔,那印在自己颊上火辣炙痛的耳光,还有她看向自己神目的憎恨眼神,这便是母亲给予他的最后记忆。



    劈开桃山之后,他将她抱在怀里,仿佛又听到了那个充溢了儿歌与欢笑的童年。但是,母亲却冷冷地不肯看他。她依然以为他那次使用神目中的法力,是源于卖弄和心血来潮。



    “不可使用你天生的法力!”母亲的话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我不能看着妹妹掉下山崖……”他软弱地在心中为自己辩解着。



    “但你害了全家。害死了你爹爹,你大哥,还有我几千年不见天日的痛苦。是你的法力,才引来了天庭追捕我的天兵们!”瑶姬的声音斥责道。



    喉中微甜,一股血腥味涌将上来,他勉强忍着凝神细听,那脚步声又一次在门前停下,既不推门而入,却也不离开。



    “已发生的事,永不能再被原谅。但做过这么多,这次真正成功了,就让我再看上一眼也好?让我知道,那些努力,并没有白费。”他黯然地想着。



    门已被推开了一条细隙,他合上双目,却掩示不住脸上的期待。但另一人的脚步停在了门前,于是那门又被轻轻阖了回去。



    他听见三圣母在说话:“娘,夜深了。你出来这么久,小心着了凉。”瑶姬轻声说了些什么,示意没有关系。三圣母又陪她在屋外站了一会,终于道:“要不,我陪你进去看看二……看看他?”瑶姬沉默了许久,才淡谈地说:“不进去了,他伤得你那么深,我再也不想见这个孽子!”两人的足音便慢慢去得远了。



    内息突然逆冲,三年中辛苦采集的法力如脱缰野马般在体内乱窜,一时他脸色灰败如死,几乎被痛晕了过去。但他却没注意这些,任随岔乱的真气再次重伤刚有起色的身体。



    几滴泪水从脸颊上缓缓洒落。几千年了,他本以为早已忘却了落泪的滋味。但是,他又有什么资格落泪呢?孽子。在母亲眼里,他终究还是那个害死爹爹和大哥的孽子啊!



    日近中午,刘彦昌站在这门前已有半盏热茶的工夫。进?还是不进?始终沉吟难决。



    三年来他从没去看过这人一眼,却常会旁敲侧击地从下人们口中打听近况。他不愿意想到这人,提到这个名字,但偏偏,他又希望能不动声色地旁观着这个人目前的一切。



    那个人,杨戬,第一次见到他是在神兵悍将的环拥下,银铠黑袍,毫不掩饰看向自己的不屑与憎恨。他从来就看不起自己,不明白他宠着爱着如珍如宝的小妹,怎么会看上自己这样百无一用的书生。是的,书生,自己只是个普通的书生,既不出类拔萃,也没有什么独立特行的风骨气宇。



    可是,那么一个三界中清秀绝伦如诗如歌的女子,却因为自己失足悬崖跌落在她的云彩之上,从此义无返顾地爱上了自己。



    还有比这更荒诞的事吗?抱着和她的孩子,看着她被最信赖的哥哥压入那阴森潮湿的山底,恍如在梦中。



    然后的十几年,自己小心地隐藏着。平凡,那是自己最大的期待。可他不放过自己,也不放过亲妹妹的孩子。不记得那些日子是怎么在绝望中一路走过来的,总之最后,自己居然赢了,赢得干净利落,却又莫名其妙。



    沉香,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可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自踏出刘家村那一天起,就越来越象另一个人了呢?



    尽管那个人已在你的手里一败涂地,万劫不复,沦落到要靠他所不屑的人施舍怜悯,才能勉强生存下去的地步。



    但在赵府上见到他的狼狈之后,自己反而更不想见他。只因这人就算在最落魄时,依然可以用冷漠孤傲的眼神对着别人,而不是自己想像的那种卑微与乞求。



    三年了,这个人习惯了几千年的高高在上,冷淡俯视着脚下的众生。那么,这样的三年,会不会让他稍稍改变一些呢?



    刘彦昌还在沉思,几声压抑不住的低咳从屋内传出,突然给了他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精神一震,终于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有些昏暗,也颇有些灰尘。这若是别处见到了,他定要叫来仆人们叱责一番,不过这间屋子,他没兴趣多管。



    早上听来的回禀没错。大约是伤病又恶化了许多?杨戬的气色比预料中更差。刘彦昌走到床边,低着头细细打量,这也是他第一次有机会从这个角度看向这个人。



    和三圣母还真颇为相似的,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妹。那么,当年怎么就下得了手,将他最宠的小妹关在山底二十年?刘彦昌不禁笑了笑,神仙又如何呢?还不是一样不如自己一介凡人。自己坚守了二十年,得到了一个完整的家,而这个人,几千年的兄妹之情,却亲手一点一点地毁灭了去。



    周身仍是难言的疼痛,杨戬尽力收拢着杂乱的真气,冷汗从额上不住地渗出。他知道有人进来了,静静地站在床边,不象是平素恶言恶行的仆人们。但他懒得去看,既然仇恨不曾平复,那又何必非要所恨的人苟延残喘,留着彼此来面对这无休无止的折磨呢?



    那人开口道:“杨戬,我今日前来别无他意。只为听说了你的一些近况,放心不下才来冒然打扰的,希望你不要见怪。”声音极熟,却出乎意料之外。刘彦昌?他愣了一愣,睁开双目扫了一眼,果然不错。心念一动,他多少猜出这书生的来意了,不由冷然一笑。



    刘彦昌诚恳地笑道:“本来三圣母也该来的,怎么说你们也是一家人。不过,她要照顾岳母大人,事多且杂,一时脱不开身。而且你也知道,岳母大人对你的行为始终有梗于怀。身为子女,怎么也不好逆了她老人家的意思。”



    杨戬淡然听着,在听到瑶姬时暗叹了一声。但生存即便已是一种负担,却仍不容被任意围观议论,他知道这书生想要看的是些什么,偏强忍了身上的不适,神色散漫,微微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刘彦昌的笑意为之一僵,半晌,突然道:“我今天来,其实只是为了沉香和三圣母。”话冲出口后,自己却是一呆,不知对眼前这人说出这话有什么意义。



    三圣母是他亲妹妹不错,但却被他亲手压在山下二十年。而沉香,更是在他的追杀围堵中硬打出了一块新天地来。这世上只怕除了这人自己,就再无他会关爱的人了。



    但似已完全失了控,尽管刘彦昌心里在疑惑,口中却依然在继续:“你知道,三圣母是我这一生最爱的女子,沉香是我唯一的骨肉。为这两人我可以不惜一切,那也是我存在的责任——这一点,你明不明白?”



    话说出来,人却在发呆,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就如他不知自己怎么会神差鬼使地来了这屋里。方才杨戬睁开眼他就后悔了,这个人的目光,仍是和以前一样冷漠而居高临下。



    “你毕竟曾是天界的司法天神,这三年来,也有不少神仙来看你。从来好人难做,你现在这个样子,知情者知道我们是因同情而收留了你,不知情的只怕会怪了三圣母和沉香头上,以为他们未照顾好你,罔顾亲情。杨戬,为什么当年你会去赵府?那又是你设计好的一场好戏是不是?你还是不肯放过我,不肯放过我们全家是不是?”



    他越说越快,激动得语无伦次。



    杨戬冷冷地看着他。“这是你的想法,还是沉香他们的看法呢?”他想。只是,这个书生今日来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只怕他连自己到底在说什么都不太清楚吧。责任?他有什么资格提到责任?原来忘记,居然也是一种幸福?



    刘彦昌突然转身就走,走得很急很快,直到大步踏入正厅时,才蓦然惊觉。他在椅上缓缓坐下,心中说不出的不解与茫然。仿佛遗忘了某些东西,又仿佛被生硬硬地塞入了什么。



    “不过,那小屋还真是冷清啊!”这是他对自己这趟莫名其妙的行径得到的唯一感受。  


第一卷 最后一战 第八章 忍死欲奚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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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对于小屋的冷清,刘府别处却热闹非凡。龙八太子和丁香来到刘家村小住,两对年轻人玩得不亦乐乎。失忆的丁香对刘家村一草一木都好奇之至,龙八只好当上了免费的导游。在对整个村子都了如指掌后,她突然又对身居的刘府大感兴趣。她小姐脾气一发,所有人也唯有随她在府上胡闹了。



    这一天,见了一个仆人没好气地从后院出来,丁香一问之下,才知后院有个长年卧床不起的病人,却又成天对人不理不睬。她好奇心起,顾不得和龙八约了去山上游玩,一路便向后院寻了去。



    刚刚推开门,便被飘起的灰尘呛了一下。却见屋内一床一桌一椅,简陋之至。一名玄衣男子仰卧在床上,眉头紧锁着,似在忍受着什么痛苦,神色间却又偏偏平静如水,无喜无悲。



    丁香好奇地凑近了打量,喂了一声,杨戬睁开眼向她望去,不由一怔。但就这么一眼,丁香蓦地觉到了无由的熟悉,夹杂着极奇怪的感觉。她好奇地看着这人,道:“奇怪了,喂,我认识你吗?”



    杨戬静静地看着她。这孩子是来沉香处作客的吗?年轻而充满活力,看来,当初的决定果然没有错误。不过,是不是太残忍了一些?那么热烈地爱过,现在竟因为自己完全地忘记?



    他心绪复杂地笑了一笑。丁香拍手道:“原来你会笑啊?我还以为你听不到我说的话呢!”



    跟着便是一连串问题,见杨戬只卧在床上淡淡地笑着,不由有些不喜了,说:“一句话也不说,真的闷死了。对了,听他们说你不能动是吗?我家龙八手里好多灵药,来,我带你找他去!”



    她不由分说地要拉杨戬起来,头一低,却见这人衣领下有个古怪物件,形状奇特但却似在谁身上见过,便伸手取了出来细细观看。



    那是件银月形小巧饰物,用天蚕细索环在颈中。银月上刻满了古怪的符咒,闪烁着奇异的微光。丁香反复看着,又看看杨戬,说:“我见过,可到底在哪儿见过呢?不过,这东西可真好看呢!”杨戬见她抓着银饰不肯放手,神色不禁为之一变,张口欲语,却无力说出。



    屋外一人大叫道:“丁香,丁香!”声音里颇为焦急,却是龙八。



    龙八等了丁香半晌也不见人影,一问之下,才知她去了杨戬栖身的小屋。龙八大惊之下,这才想起三年前三圣母确带走了杨戬。只是四公主丁香已死而复生,这趟来又从未见沉香等人提起过,他也几乎忘了这个当初恨之入骨的大仇人了。



    匆匆赶了过去,他推门入内,见丁香正站在杨戬身前,低头仔细看着什么。



    见龙八进来,丁香招手要他过来,笑道:“小八,来看看这个。我好象见谁带过。银铠……那人好象穿的银铠……也不对,又不是唱戏儿,好好的会有谁去穿什么铠甲?”皱了眉苦苦思考。



    龙八心头一撞,道:“银铠?”暗叫一声不好,只想:“杨戬是杀过她的大仇人。虽然天见可怜,神斧劈开华山后竟然自断,丁香这才得以重生。但她对杨戬的愤恨之心必然强烈,若是任她对着杨戬,只怕真的会全部想起……”



    忆及丁香当年痴恋沉香的情形,龙八冷汗淋下,忙揽了丁香手臂,柔声道:“什么铠甲,这不就是个银月饰物吗?丁香,你若喜欢,回头我给你打造上十个八个,你天天换了带着玩儿好不?来,咱们先出去?”



    丁香摇头道:“不,我就是喜欢这个,我不走。”龙八急了,道:“你喜欢?好,我帮你取下就是了。”从丁香手里取将过来,却不由咦了一声,只觉此物中竟隐隐有奇特真元流动,一现即隐。目光到处,见杨戬正看着自己手里这饰物,神色颇为奇特,一愣之下,随即想到:“杨戬曾是司法天神,人品虽然坏极,手上功夫却不含混。他随身佩带之物,说不定也是极利害的法器。”



    当下更不迟疑,说道:“丁香,你既喜欢,我取了给你就是。”手上加力,一拽之下,杨戬眉头微皱,那饰物的天蚕细索深勒入颈后皮肉,却是无法曳断。



    丁香不忍着:“你轻点,都流血了。”龙八道:“对这种人,还讲什么客气?丁香,看我帮你取下来!”见杨戬只盯着那银饰出神,只当他不舍此物,心头火起,拎起他身子,将细索从头颈上褪下,再一松手,将他重重摔回床上。



    那细索普一离开杨戬身上,银饰上光芒倏起,龙八只觉手上一麻,如被电击,踉跄后退。那光芒正击在杨戬身上,杨戬随即被震得翻倒在地,砰地一声,额头正中床角,顿时鲜血漓淋。



    丁香惊呼一声,道:“龙八,你做什么?”上前扶了杨戬,见他脸上苍白,带着黯淡却苦涩的笑容,分明从未见过,却又印象深刻,一时不由呆了。



    整个身子如被火炙,又如千千万万把小刀在各处乱捅乱搅。日前因瑶姬而混乱的真气再度施虐起来。在昏迷前的一霎间,杨戬已知此次较之日前,情况只有更坏更糟。



    “一直都无法言语行动,想赌上这一把都不可能。”昏迷中的他仍敛不却那苦涩的笑意,“去昆仑前封印了多少法力?五成还是更多?只是日前经络刚重创过,又怎堪承受这等突然的冲击。赌赢了又如何?我拿回了这些法力又如何?这身体依然还是不能言语、不能行动的废物而已。”



    喉中阵阵的腥甜,终于咯出血来。龙八纵然憎他之至,也不禁慌了手脚,携着丁香去向三圣母求救。



    于是,将杨戬接在家中三年之后,三圣母第一次步入了这小屋。



    心情复杂地按上杨戬左腕,三圣母不禁微微一惊。杨戬重创过的周身经络,又被一股强横力道冲得支离破碎。虽有真元勉强护了心脉,但他内息也混乱之至,几乎不可收拾。当下向龙八详询了经过,又要过那银月饰件细看,猜测道:“这饰物是他数千年前诛灭妖魔时得来的,我也不知到底何用。可能你们把玩时触动了机关,无巧不巧地正好伤了他。”



    她催动真气,贴在杨戬胸前渡入。手掌抚上去,心中突然一震。记忆中他胸口温暖宽厚,小时候总爱缠着他抱起自己唱儿歌讲故事。但现在却消瘦羸弱至此,连心跳都缓慢吃力。一霎间她心里空荡荡地,不忍再看向杨戬昏迷中落寞的面孔。



    龙八见她发愣,低头歉然道:“对不起,三圣母,我不是成心要伤他的。”三圣母回过神来,叹道:“敖春你也不必自责。杨戬负你东海龙宫实在太多,你本不欲报仇,偏又无意里伤了他,岂不正是冥冥中疏而不漏的报应么?”龙八心下稍安,问:“那他可有大碍?”



    三圣母渡入真气,助他将岔乱的内息纳回气海,说:“我这二哥修为深厚,他当年重伤至此,都还能残存了些护体真气。我来得及时,正好可以助他收拢内息。虽然人会吃些苦头,但却不会有性命之忧。”



    顿了一顿,她想到了什么,犹豫着又道,“八太子,丁香,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你们不用告诉其他人。我娘虽一直不肯见他,但毕竟母子连心,若知道了定会伤心难过。他既无大碍,实无必要让她老人家去牵挂担心。”



    杨戬一连昏迷了十一日,到第十二天,纷乱的真气终于在三圣母的导引之下纳入了控制。只是,和他自己预料的一样,受损的经脉实在不堪修复,身体与伤痛一如既往,以至他法力突飞猛进的情形,三圣母毫无觉察。



    也从这一天起,小屋又恢复了以前的冷清。或许是隔阂得太久了?最初面对他虚弱时的不忍,日日相对后反倒熟视无睹了。而他那似蕴藏了太多东西的神情,每每令她只想远远避开。如今他既已清醒过来,她就更没有勇气来面对他微微感动而又复杂难明的眼神。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那时已太迟太迟了……



    但三圣母没有想到的是,这些日子来,还有另一双眼睛悄然关注着屋里的一举一动。



    依然是手持着紫玉杖,独臂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前,手腕一翻,杖尖已抵在杨戬的喉前。



    “整整三年了,杨戬,看来你已忘了你的承诺?”他沉声道。



    杨戬淡淡地看着他,似乎早已料到他要来一般。独臂人收回紫玉杖,微微一笑,道:“居然知道我不想杀你。看出我在屋外了?似乎你的法力,已恢复不少。”



    他在床边坐下,面显感伤之色,又道:“我一直想交你这个朋友,可惜的是,这个希望是越来越渺茫了。知道吗?我大哥死了,还有我唯一的侄子,就是上次陪我找到破庙的那个年轻人。”



    杨戬一震,独臂人茫然地看着屋内黑暗处发呆,说话的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在述说着别人的事,却偏偏又悲伤得难以自制。



    “大哥修的是道术,不能近战,更不能杀人。我给你时间恢复决战,他却以为我惧怕了你妹妹与外甥。为此事我们争了好几次,谁知大哥他……他竟不惜自己和爱子形神俱灭,利用伏羲水镜布下了灭神大阵,也迫我主持大阵,报此血仇。”



    杨戬目光凌厉如刀,倏而紧宿。身为司法天神多年,他所了解的隐密远较常人为多。那伏羲水镜是上古大神遗物,虽然谁也不知它有何功用,但本身不算得一件凶器。只是,若以它为阵眼发动灭神大阵,则纵然是三清四御陷身其中,也只能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独臂人的声音仍平静地传来:“半年后阵法全部完成,我必要依大哥的遗命报仇。真君,虽约定过击败你前决不向令妹复仇,但现在,我已没得选择。”



    缓缓站起身来,仿佛不堪重负,他喃喃地又道:“我一生追求武道,末了,却要用阵法去杀人报仇。我一生最想交的朋友,却又只能成为我最大的敌人。只不过,杨戬,你还要不要坚持你的守护?”



    他转头向杨戬看去,杨戬的目光中,只有沉稳与等待,似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独臂人长叹一声,点头道:“我懂了,杨戬,半年后你该恢复一战之力了。所以,在发动阵法时,我会给你一个机会,那算对我不守承诺的补偿。只是,我希望你值得,那一战,你并无胜数。而你的付出,却未必能得到任何回报。”



    策杖起身,浓烟从足下腾起,将独臂人隐回黑暗之中,来得突然,走得也毫无征兆。杨戬沉思着,许久,无声地笑了一笑。



    “半年么?应该可以重新凝成元神了。三妹,你还是太小看你的二哥,以为我岔乱的只是残存的护体真气?你对我的了解,竟还比不上一个须与我生死相搏的敌人啊。”


第一卷 最后一战 第九章 壶娱中秋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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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缭人,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正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三圣母忽的想起了杨戬,便差人带他过来.沐浴更衣后,三年来的第一次,杨戬被几个家丁抬着穿过回廊,院落,安置在躺椅上后恭敬退下。



    虽说是自己的主意,但当三圣母招呼了一众客人坐下,看见大家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从杨戬身上掠过时,又见到杨戬看不出表情的脸,落在不知名所在的目光,心中顿有些后悔,只怕这中秋之宴要被他搅了。又不能这时才让人抬走,只得装作不知,继续与嫦娥等人笑谈。



    又来了客人,哪吒在天上无事,也来此凑个热闹,见了杨戬坐在一边,呆了一呆,有些不知说什么好,沉香叫了他两声才回过神来,说笑一番后,眼睛仍不时瞟向杨戬,不知三圣母让他来作什么。



    杨戬仰在椅上,看着一干人等入席,百花仙子原就不同意让杨戬来,此时见三圣母微有悔意,点手叫过一名家丁,附耳说了几句。家丁会意,也不和主母说,又叫了两人,将杨戬连人带椅抬到一边。三圣母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眼百花仙子,让身边侍女吩咐下去,搬了张小桌,上果品菜肴时同样放一份。



    席间渐渐热闹起来,说笑无忌,杨戬也松了口气。身子隐在假山石的阴影里,不用再以平静无波的眼神回应那些好奇不屑的打量。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他看着已从多年囚禁中恢复了容光的母亲,靠着丈夫,笑着看儿子呼朋唤友的妹妹,还有已成熟了许多的沉香,眼波中流露出不为人知的温柔。也许,我的幸福注定是孤独的。



    家人一声报名,又有客到。杨戬身子一震,看着康老大带着哮天犬大步迈过院落,刘彦昌夫妇惊喜地迎上前去:“康大哥今日怎有空来?”康老大爽声笑道:“我带哮天犬出来走走,到这附近,想到正是中秋,必定热闹,过来沾点光。”拉过他夫妇在一边低声说:“哮天犬自服了无忧草,总有些迷迷登登的,我带他出来走走,兴许多见些人能好一些。”三圣母点头,让他们入坐。沉香小玉好奇地看着哮天犬,确实有些迷糊的样子,小玉问道:“哮天犬,你认识我们么?”哮天犬迷惑地看向康老大,不见他给提示,不确定地摇摇头。康老大示意他们不要问了,让哮天犬坐在身边。杨戬看着伴了自己千年的哮天犬,自以为早已古井无波的心境一阵摇曳,哮天犬,看起来还是有些傻,但老大会照顾你,你也不会再受我的连累,不用再以我的喜怒为喜怒,从此我们便是陌路人。



    哮天犬坐在席中,耸起鼻子嗅嗅,这些人的味道闻着不舒服。那个穿着花团锦簇,大声说笑的女子,一身的香气冲鼻,让他想打喷嚏;那个举杯敬酒的中年书生,怎么闻都有股酸腐味,他也不喜欢。哮天犬揉揉鼻子,他想要的那种味道在哪里?总是找不着。失望地再嗅一下,种种味道混杂中,飘来熟悉的感觉。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清清冷冷,哮天犬欣喜,站起身嗅着味道过去。康老大才与人碰杯,扭头叫他:“哮天犬,别乱跑。”哮天犬似乎没有听见,径直来到杨戬身边,那是他熟悉的让他安心的味道,接下来应该干什么?他下意识地蹲在杨戬旁边,注视着他的眼睛。对,就是这样,就应该是这样。



    杨戬没想到哮天犬竟还记得自己,侧眼看着他,流露出少有的温和,带了几分赞赏。康老大这时才看见杨戬,沉着脸过来,一把拎起哮天犬,瞪了杨戬一眼:“哮天犬,你到这卑鄙小人这来做什么,回去喝酒!”



    花香熏人,虽已是八月,但百花仙子在场,还有何花不能开放,院中四季奇葩争相斗艳。百花仙子折下一枝红梅,回到席中,笑道:“我们来行酒令,击鼓传花。”康老大推辞道:“我是粗人,这些文雅的东西可不行,仙子莫要找理由灌酒。”百花笑吟吟地道:“今日欢宴,自然是要大家尽兴,不拘节目,随意即好。”一席皆欢。



    百花说今日中秋,嫦娥乃月宫仙子,理所当然担此重责,嫦娥也允了,背过身去敲起下人取来的小鼓,花停在谁手中,谁便起来表演一番,或歌或舞,或吟风弄月,或剑舞中庭。两圈之后,花停在了刘彦昌手里。



    刘彦昌执花站起,不知该表演什么好。席下人起哄:“刘先生既蒙三圣母青眼相待,定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自然应当席赋诗,一展高才。”三圣母自豪地看着丈夫,等他开口。刘彦昌有些为难,他不过一落第秀才,才学是有的,可高不到哪去,这酒后满庭热闹的当口让他赋诗可着实有些困难。看着三圣母信赖的眼神,又不好推却,略一沉吟,抬头道:“酒意醺醺,诗兴是没有,有一首旧作,今日便献丑了。”众人也不强他,听他咏来。



    “澹雅风期抱膝容,晚林返照落云红。推敲物序寄萍踪。丝管声悠霜已重,关河人渺意犹浓。一宵魂梦两人同。”



    他吟的是一首《浣溪纱》,众人听在耳里,说实在的,并不算如何出众,但词中相思之意却是点滴情浓,知必是他与三圣母相隔时所作,想到他二人二十余年分离各守忠贞,赞叹连连。



    杨戬的眼神不屑,听着刘彦昌咏词,嘴角竟带了一丝嘲讽,哪吒正在说:“刘先生,今日能与三圣母两两相守,也是你二人诚心所至,可喜可贺,这一词即可见先生真意。”百花接道:“若不是有人阻拦,人家夫妻又何来这二十年分离。今天之事,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猪八戒哼哼哧哧地同意,向杨戬处呸了一口,道:“就是,活该。”孙悟空擎着酒杯,来到杨戬椅边,笑嘻嘻地说:“杨戬,你那日伤我老孙,可想到今日自己落得如此下场?老孙不找你报仇,自有你自寻恶果。”百花见杨戬看向刘彦昌的目光充满不屑,哼道:“杨戬,你耍什么威风,若不是刘先生心地好,不念旧嫌收留你,只怕你早死在街上了。”



    杨戬冷笑,闭上眼不再理会他们。且不说刘彦昌忘掉的那些事,就他咏的词而言,也不放在他眼里。杨戬虽专注于练功,却不是莽撞武夫,从小为争一口气不落了人后,练武之余是什么学问也不肯放下的。成仙之后,人间变迁,诗词歌赋各有发展,他也不曾丢开过。虽称不上什么名家,见识却不差,有心情时自己也会填上两首词,作上几首曲,刘彦昌的大作,当真还入不得他眼。



    见他闭了眼,众人也说不出别的,大为扫兴地回席继续,鼓声停,花枝落到哮天犬手里,沉香好笑,不知哮天犬能表演什么。哮天犬茫然看向康老大,康老大低声说:“你看刚才人家表演的什么,就像那样,你会什么就做什么。”刚才?哮天犬看向刘彦昌,刚才那人在念东西,那我也要念个什么。康老大看他眼睛望向刘彦昌,知道他会错意,忙道:“刘先生是在咏词,你不会,另找个……”话音未落哮天犬已开口念了:



    “徘徊久,云迥出,轻寒侵袖。渐写遍愁思新墨浅,怕写到,带宽人瘦。不觉岁华成暗度,算又向,衢尘拜走。漫说起,冰轮皎洁,冷笑传杯掉首。



    然否,哀多于乐,气横牛斗。未必是炎凉谙世味,看惯了,白衣苍狗。此意谁堪相慰藉,只天籁,风悲窍吼。问平生悴损,零落何如,沉吟金镂。”



    众人张大嘴巴,刘彦昌更是吃惊,众人中自有懂行的,听得出词自是比刘彦昌之作高出不少,可怎么会出自哮天犬之口?嫦娥微一沉吟,问道:“哮天犬,你是从哪看来的?”哮天犬随口答道:“主人写的……咦,主人,主人是谁?”抱着头苦思起来。康老大怕他想起,忙起身道:“哮天犬不舒服,我带他先走了,诸位告辞。”与他离开。



    席上众人不由得目光投向杨戬,反复诵咏,不想他有如此诗情,刘彦昌心中更不是滋味,暗暗责怪妻子不该让他过来,席上竟一时冷场。



    百花仙子见席上冷场,有意缓和气氛,看大家都有些闷闷地饮酒,一拍手笑道:“我前次去杜康处讨得件法宝来,倒是有趣,正好来行酒。”说罢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酒壶。三圣母此时已深悔不该让杨戬来赴会,惹得丈夫不快,此时百花仙子开口,自是附合,望众人快快忘了方才之事,跟着笑问:“这小小酒壶又是什么法宝了,百花姐姐不知从哪掏来的,却来哄我们。”百花一翻手腕斟了杯酒,香气扑鼻。手一松,酒壶打着旋悬在桌子上空,百花笑道:“这原是老倌儿们请杜康制的无聊时行酒的玩艺,我先取来用了,正好合适。我们轮流执杯,席上他人可随意问些问题,若被问之人答得出于真心,则酒自倾出,否则无酒。如何?”嫦娥奇道:“答对了反罚酒?”百花嘻笑:“这酒用了我不少百花琼液,托杜康制了,其味之美,三界无双。这不是罚酒,而是赏酒。”众人这才明了,大有兴趣,在肚内盘算,如何想些促狭问题让人不好回答。



    见人都想得差不多了,百花指向小玉:“便从你开始。谁来问?”别人还有些不好意思,龙八当先开口:“小玉你说,你心里最想的是谁?”小玉脸如染霞,望了眼沉香,含羞不语。丁香催道:“快说啊,有什么好羞的。”小玉声如蚁蚋地挤出两字:“沉香。”酒壶倾倒,在她杯中注满,小玉端酒饮了,与沉香互相对视,含情脉脉。百花催道:“小两口回房慢慢瞧吧。小玉,你来指下一人。对了,若被指者不肯说,席上他人可以猜,若猜对了,一样有酒。”这下众人兴致更高。



    小玉将酒饮尽,指向孙悟空:“问胜佛吧。”孙悟空一晃脑袋:“问吧,老孙生平无事不可对人言。”猪八戒难得遇上个能捉弄师兄的机会,不肯放过,高喊一声:“谁也别抢,我问。”却没想好问题,挠了半天头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孙悟空不耐烦了:“呆子,你到底要问什么?”想来想去,孙悟空实在没啥把柄让他问,猪八戒只好不甘地随意问了一句:“你生平最敬佩谁?”



    孙悟空张口便道:“老孙最敬佩……”却一时想不出个人来。猪八戒来劲了,催道:“快说,快说,你最敬佩谁?”孙悟空试探着说:“是师父?不对,我对师父是尊重,不是敬佩。那是佛祖?”酒壶不动,孙悟空也知不是,他对佛祖只怕恼意胜过敬意。“那是观音?也不对,哎,俺老孙敬佩谁呢?难道没有?俺自己?”酒壶毫无反应。席上人开始猜测,猪八戒嚷嚷:“是俺老猪!”挨了孙悟空一记暴栗,酒壶自是不动。下面五花八门的猜测一一出炉,总是不对。沉香纳闷道:“圣佛的心思太难猜了,你自己都不知道,我们怎么猜?”龙八点头:“就是,三界中算个人物的都说得差不多了,总不会是二郎神吧。”话音刚落,酒壶倾倒,在他面前满满注了一杯,众人张大口看着孙悟空,孙悟空也愣了:“我敬佩他?”心头暗暗捉摸,他确是三界中唯一能用真功夫与自己一决高下的人,虽然自己口头总抱怨他胜之不武,心里却清楚,即使无人助阵,他的本事,亦是足以与自己一战。虽恶他作为,及至见他落魄如斯孤傲如昔,心中隐隐也有些敬意。只是自己向来嘴硬,如何肯承认,这点心思,竟连自己也给瞒住了。



    打个哈哈混了过去,席上又开始指人,孙悟空指定了猪八戒,当即问他最想的是谁,笑闹一阵猪八戒又指了丁香,龙八不待他人问,略显紧张地盯着妻子:“丁香,你、你最爱的人是谁?”丁香只当他想窘自己,一点不在乎:“你当我和小玉一样害羞啊,我才不怕呢,我就爱你了,怎么着?”一杯酒注满,龙八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丁香饮了酒,一指指向嫦娥:“我要嫦娥阿姨回答。”百花等姐妹们知道嫦娥耿耿于后羿之事,不敢乱问,细想怎么问才能避开这个话题,那厢猪八戒已冒冒失失地开口:“妹妹,你最难忘的是什么?”



    三圣母暗叫不好,只怕她又想起离开后羿之事,不想嫦娥露出微笑,沉浸于回忆中:“是我与羿最后那三月,他寻了仙丹回来……”酒已满,嫦娥端起一饮而尽,想起后羿,不欲坏了席上气氛,却忍不住眼眶红了。百花刚要岔开话头,猪八戒见嫦娥伤心,慌不择言,开口竟又冒出一句:“啊,妹妹,这个,你心里念着谁?”百花和三圣母恨不能将这猪头的嘴给缝起来,嫦娥不想让大家扫兴,抬头笑道:“是羿。”



    出乎意料,酒壶一点动静都没有。嫦娥自己也愣了,猪八戒却是心头暗喜,若嫦娥能放下后羿,未必就不能接受他猪悟能。小心问道:“妹妹,好好想想?”嫦娥迷茫不解,却坚定地说:“是羿。”酒杯仍是不动,这下席间气氛微妙,四公主等一干姐妹盼嫦娥能放开怀抱,却不欲她尴尬,急欲替她解围,四公主左右看看,见杨戬躺在椅上,目光正向嫦娥看来,有几分讶异,更有无限柔情,心中没来由一阵刺痛,心说不如拿他做个靶子,冷哼一声喝道:“杨戬,你看什么,癞蛤蟆想吃……”话未说完,一杯酒已注满。四公主掩住口,满面不解:“我,我说什么了?”百花仙子反应过来,不等众人回味,忙站起来笑道:“这法宝也是第一次玩,可能出了问题,方才不倒,话说完才反应。来,四公主,下面你来答。”四公主知是替嫦娥解围,也不推辞,落落大方地点头:“你们问吧。”



    三圣母转转心思,这一干姐妹中,这四公主性子最直爽,最是不通男女情事,不如以此来问,免得再起事端。笑着开口:“四公主,你心里又想着谁了?”四公主不加思索地摇头:“没有。”酒壶悬在空中没半点动静,龙八跳起笑道:“好啊,四姐,你心里喜欢谁,还不快说,我回去让父王给你办嫁妆。”四公主又羞又气,去拧龙八耳朵,让他逃掉,转头埋怨百花仙子:“百花姐姐,你这什么法宝,尽开人玩笑。”孙悟空摇着头说:“我老孙向来不爱用法宝,还是自己本事实在,偷不走拿不去。这点我倒是赞同二郎神……”一道银线溢出,孙悟空手中的杯也满了。这下席间可算是鸦雀无声,四公主反倒不生气了,取笑百花道:“百花姐姐,瞧你的法宝。”百花也是诧异,迟疑道:“要不我们再问一个试试?小玉,你来答,大家想想问什么。”小玉有点紧张地看着大家,人人都在想问些什么好,目光自觉不自觉地向杨戬扫去,心中嘀咕。



    沉香想了想,慎重地问:“小玉,你想你爹应该是什么样的?”小玉闭上眼在心中描摹,慢慢道:“我想象中的爹爹,一定是又高大,又英俊。他强大得足以保护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可是对我却会很温柔,生病时会呵护我,困了时会哄我。我……”小玉有些想哭了。酒壶倾倒,杯满。众人舒了口气,又有些莫名其妙,不知自己紧张些什么。孙悟空皱着眉,总觉得有哪不对,想想沉香的问题,换了种问法:“你想你爹像谁?”小玉偏了头:“像谁?”她从未见过父亲,又怎知像谁了。孙悟空试探地看着酒壶道:“不会是……二郎神吧?”酒壶应声而动,注了满满一杯。百花收了它,歉然道:“果真是坏了,是我不好,坏了大家兴致,我们喝酒,不玩了。”然而这场宴会终是没了意味,草草收场。



    散了席,四公主满心的不是滋味,见杨戬仍坐在原处,下人还没来得及顾上他,不由信步走了过去。龙八和丁香追逐了一阵,看见姐姐,想起席间之事,做个鬼脸取笑道:“姐,你心里想着谁?”眼睛却去瞄杨戬。四公主怒气上升,看杨戬也正看着自己,目光中似有悲悯,再听得弟弟和丁香在旁咯咯好笑,不及多想,手中一杯未喝完的残酒已泼向杨戬,杨戬闭眼,任她淋淋漓漓洒了一脸,神色间却是平静无波。龙八不想姐姐反应如此之大,一时吓得愣住了,不敢再笑。四公主心中一团乱麻,看着杨戬又有些后悔,却如何说得出口,向弟弟瞪了一眼转身就走。  


第一卷 最后一战 第十章 神凝感物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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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泠的月光洒在床前,一如昨日中秋。或许是前段时间突如其来的重伤让三妹动了恻隐之心吧?整整三年,昨日那阖家团圆的日子里,他们终于想起了他这个废人。



    “不过,三妹,我的狼狈与不堪,你居然就这么将之放任了随人来看?一桌的欢笑,鄙视的目光,任意的嘲讽,杂夹了一丝怜悯。几千年的兄妹,你就从没试着了解过我这个二哥?”



    头剧烈地痛着,口干舌燥,更甚于前几天。应是昨天被带去赴宴前,仆人擦身更衣时受了风寒所致。这个身体,还可以支撑多久呢?杨戬暗暗一叹,再次强提真气,循了支离破碎的经络重凝神识。这还丹凝穴的过程早变得如同酷刑,但昨夜已虚掷在那场荒诞闹剧里,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耽误了。



    气凝丹结,有了银饰里取回的法力,这一过程易如反掌。神识向四下迥延,那种久违了的洞察明彻令他几乎忘却了身上难耐的痛苦。微风拂过树梢,沉香正拥着小玉在呢喃低语,间或笑谑一番,更远处,悠扬的箫声夹杂着清吟,三圣母正抚着箫为丈夫伴奏,来度中秋的百花仙子等人在一处竹榭里谈笑,整个刘府沉浸在一片祥和欢乐的氛围中。



    缓缓收回神识,眼前又是这熟悉的昏暗破败的小屋。昨日赴了中秋之宴,服侍他的下人今日便索性偷懒不送来饮食。虽说早已习惯了,但自上次拿回法力险死还生后,一直反反复复地发着烧,今天滴水未进,更是难受。



    想到那些下人也不敢真由着自己渴死饿死,迟早还是会来过问一下,杨戬不由得苦笑了一声。“这种苛延残喘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半年,三妹,二哥最后为你遮挡一次风雨。累了,真的太累……以后的路,你和沉香凭自己的力量走下去了罢。”他疲惫地合上双目,忍着痛再度调动内息。



    太阳落了又升,升了又落,虽然度日如年,杨戬也已经无暇分神。聚气还丹,温养化神,练神合道,几千年前经历过的修行关口又一一重温。那独臂人几乎每月都来看他两次,对他的进展颇为惊异,却也极为期待。



    身体的状况是越来越糟了,持继不退的高烧,止不住的冷汗。尤其如今,连呼吸都分外艰难。他知道那是为什么,但不愿去想,甚至不愿记得右胸这道深达后背的剑伤。



    还有三个月,丹成气住,他必要在这最后三个月内重新凝铸元神。昼暗交替无休无止,不知过去了多少时日,他都强制着自己忘记身体的干扰,心境沉入元明的净境。熟悉的法诀一一从心中流过,神目中聚起日月精元,隐隐成形的元婴藉了这精元快速成长。



    “起!”



    这一天,心底一声断喝,身上感觉蓦然完全截断。神目中银芒炸开,流转着笼罩全身。他身体上漾出奇特的微光,似在模糊,又似在缓缓浮起。



    这时若有下人们推门进来,一定会骇得转头就逃。杨戬卧在床上,双目紧闭,恍如昏睡。而三尺之上的空中,一团银色光晕里,一个一模一样的男子正浮坐其中,缓缓吐纳。



    也就在此时,刘府正院三圣母与沉香房中,也蓦然光芒大盛,只映得半边天际恍如白昼!



    沉香从床上一跃而起,目瞪口呆地望向帐外。三年前劈开华山无端自断的神斧,竟从供奉着的供案上自动悬起,两截斧身轻颤着,似悲鸣,又似在热烈地期待着什么。



    另一间房里,三圣母也吃惊地护在刘彦昌身前,那盏自昆仑之役后就形同废品的宝莲灯,此时竟也耀出明亮之至的光芒,飘于房顶。三圣母捻动法诀试图收起,却全然无效,那灯轻盈地转着,奇异却透出无比的欣悦之意。



    又是一道强光划过,沉香房里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响,宝莲灯一瞬间也光芒暴涨,房中几不能见物。三圣母不禁以手掩目,待移开手再看时,那灯缓缓敛了光落在地上,又恢复了绿黯黯毫无神采的模样。



    “娘,娘!”沉香、小玉惊慌的声音在屋外响起,三圣母心中一惊,安慰地拍拍犹没回过神来的刘彦昌肩膀,抢出门去。沉香不由分说,拉了母亲的手便向自己房里走去。到了房前向地下一指,叫道:“娘,您来看,神斧……神斧竟自动接了上去……”



    一柄大斧重重地斫在地上,外形庄严肃穆,烁出摄人心魄的金光,果是当时劈山救母之后,便无故自断的开天神斧。



    沉香上前去握住斧柄,用力回拔,只觉手上重逾千斤,就如第一次在昆仑与丁香才找到它时一样,又哪里抬得起来?



    他茫然望向三圣母,只盼娘见识多广,能明了神斧自动续起却不再受自己控制的原因。但三圣母也是一脸的不解,目视神斧,轻轻颦起了眉头。



    吐纳出最后一口浊气,真元尽数汇入新凝的元神之中。身体既已破败不堪,那也没必要再留护体的法力了。还有最后一个月,终于是成功了。杨戬慢慢睁开双目,神情无悲无喜,但身上日堪一日的不适,疼痛肿胀的伤处,已不复能影响他分毫。



    一种极熟悉的感觉袭来,他突然饶有深意地笑了。是你们?元神重铸,法力尽复,你们居然也感应到了?只是,宝莲灯,你是三妹的法器啊,何必要转过来期翼关心着我这个废人?难道在你眼中,我的法力,才是你真正认可的仁慈么?



    淡淡的笑意中,再度将心神沉寂下去,开始了又一番的历练。他知道,要在一个月内,令自己虚弱的元神成长到能负荷那般的生死之搏,还有太过漫长的路要走。



    “娘,华山百姓自愿为我营造了半年之久的圣母宫,再有五天就可以完工了。到时我和彦昌要搬去那里,毕竟我策册之地是在那儿,不能老住在刘家村。到时,您也一起搬去好吗?”三圣母为母亲细心着梳理头发,轻声说道。



    瑶姬欣慰地笑道:“不了,莲儿。你真当娘是凡间的老人家,非子女承欢膝下朝昏定省才高兴吗?别忘了娘也身在仙藉。皇兄前几日着人带来了口信,要娘尽快去凌霄殿晋谒,好重列朝班,暂代下凡历练的王母统领三界女仙。我后日就要去天庭,只怕你洞府落成时我都无暇前往了。”



    “娘,外婆!”



    沉香、小玉自屋外进来,正听到瑶姬的话。小玉调皮地向瑶姬拜了一拜,叫道:“参见外婆,小玉敬祝外婆重返天庭,气死王母那小气鬼!”言讫又做了个鬼脸,只逗得正在专心梳头的三圣母也笑出声来。



    插上发簪,高高的盘髻更显雍容富贵。瑶姬含笑揽镜,称赞道:“好啊莲儿,想不到你能帮娘梳出这么好看的盘髻来。记得你小时候最烦的就是头发,每次我没时间帮你打理时,你就缠着你……”话未说完,突然止住。



    小玉奇道:“外婆,娘以前不爱梳头吗?除了你帮她梳还有谁啊?”三圣母拿着梳子的手一僵,瑶姬看在眼里,轻拍着她手背,说:“莲儿,不要想了。不论小时候他怎么待你,但人总是会变的,那个孽子,咱们以后都不要再提他了!”



    三圣母顺从地点点头,沉香心知话题又绕到那个人身上了,想起他冷漠的眼神,一阵厌恶,岔开话道:“娘,百花姨母他们都知道您的洞府五天后正式落成,都嚷着要去看看。您看,我们是不是先准备一下?”三圣母笑道:“还有五日,五日后也不要传得太广了,就几个知心的仙家小聚一下。对了,说到百花姐姐,你爹一会也该回来了吧?今天福禄星君大寿,姐姐也真是的,非带了彦昌去向他求福求寿,也不管星君为不为难。他们怎么走了这么久都不见回来?”



    瑶姬笑道:“百花那孩子也是为了你好,神仙的一辈子实在太长了,她也怕彦昌年纪渐大,来不及还丹成仙就先坠了轮回,这才想趁着星君六百甲子大寿的喜气前去相求。等他们回来,彦昌最次也能多加些福寿吧?”



    正说话间,一朵彩云从天而降,百花仙子与刘彦昌走了过来。刘彦昌一如平常,百花却是一脸的诧异,普进门就道:“三圣母,我真看错了!原来,原来你家刘先生是这样的大善人,难怪当年你会对他一见倾心呢!”



    三圣母迎了上去,奇道:“大善人?百花姐姐,你说什么呢?”百花仙子摇头道:“真是的,连你也不知道吗?方才我去求福禄星君赐刘先生个增寿的法儿,承他老人家的情,很爽快就答应了。结果……结果你猜怎么了?”沉香扶爹爹坐下,心急插口道:“百花姨母,您快说吧,星君赐下什么良法了吗?



    百花仙子笑道:“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星君说人若想长寿,可以用功德去延命,当下便打开他那本宝贝福禄天机册去查刘先生积过多少功德,还需多少功德才可以改命增寿,以便有时间成道飞升。可是……可是一查之下,星君吓得连天机册都扔了!真是的,三圣母,你没在场,福禄星君这辈子大约都没吓成那样过!”



    瑶姬奇道:“彦昌这孩子的确心地好,平日广积善缘那也是有的,可星君不会是生日喝多了吧?查个凡人的功德也会吓着?”百花仙子伸出一根手指,道:“诸仙中,唯有地仙保一方平安,最易积下功德。你们可知,刘先生的可抵一名称职地仙的多少年功德总和?”



    三圣母笑道:“仙人积功德较凡人易得多,妹子,你该不会说我家彦昌能抵得了地仙一年功德吧?我可不信。”



    百花仙子摇头道:“错了,太少,再猜!”三圣母愕然,道:“十年?”见百花仙子还是摇头,只得迟疑地道:“难道是……是百年?可这怎么可能!”百花仙子还是摇头,说:“如果只抵地仙百年功德,福禄星君虽会惊诧但也不致于扔了天机册!实说了吧,千年,一名地仙千年尽忠职守,而且无往不利,每件事都处理得合乎天地至道,才有可能积下刘先生目前所有的功德!”



    沉香小玉还年轻,倒不觉得如何,只道:“这样啊,那爹爹可以延寿多少?”而三圣母早已惊得呆了,连瑶姬都喃喃地道:“这……这不可能的!就算我这女婿一落地就处处与人为善,也断无能力与时间积下地仙千年功德!是不是星君的天机册坏了?”满腹狐疑地盯着刘彦昌不住打量。



    百花仙子笑道:“别想了,福禄星君都不知究竟的事儿,想了也白想。三妹妹,总之不论什么原因,只能说明两件事儿。第一,刘先生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大善人,你的眼光可真是奇准无比。第二,纵然不修还丹,不能飞升成仙,凭那么多功德,刘先生非但可以长生不老,而且水火不侵,百害辟易。加上华山百姓为你修的洞府即将成功,真正是双喜临门了!”



    又絮絮说了良久,百花仙子告辞而去,约定五日后华山相聚。刘彦昌与三圣母助瑶姬收拾杂物,准备后日天庭晋谒的大事,沉香小玉自去玩耍不提。



    一家人欢天喜地,谁也没有发现大厅角落的阴影中,一人正注视着他们由衷的快乐,嘴边现出黯然却欣慰的微笑来。



    除非有人元神出窍查看,又或者那猴子的火眼金睛,否则,藉元神隐形默伫着,就算以沉香的法力也断无察觉的可能。杨戬看着瑶姬与三圣母等人谈谈笑笑的身影,思绪飘向一些刻意遗忘的过去,一时间竟有些出神了。是啊,住在一起……就这样住在一起么?但只要他们开心,那也就很好很好了。  


第一卷 最后一战 第十一章 横枪奋余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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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瑶姬飞升天庭,在被囚禁了数千年之后,又再一次领略着仙家的无限风光。五日后华山圣母宫落成开府,三圣母不欲惊动太多人,但还是有不少至交朋友不约而同地来了。



    嫦娥、百花仙子、龙四公主,龙八太子等都带了贵重的贺礼来,在梅山兄弟处玩耍的哪吒听说了,也约上他们一同前往。六兄弟来了四个,只余下老二、老五留下照看梅山府邸和老是迷迷糊糊的哮天犬。



    沉香劈开华山之后,北峰近顶处凹进一个深深的山洞,洞前一个大平台,下俯千山云雾,风光奇绝。圣母宫便顺了山洞走势筑成,设计考较之至,却又清雅脱俗,与三圣母身份配合得天衣无缝。但见明珠献瑞,紫气笼烟,丹楹绣柱,曲水绕池,好一派仙家极乐风光。



    百花仙子忍不住赞道:“好匠心,三圣母,帮你造洞府的这些人可真不简单呐!”那营造洞府的监工是一名仇姓老人,此时正在为各人引路,只笑得合不拢嘴,连道:“各位仙家大爷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一路穿钟乳园林,过天然小桥,来到山洞腹地的大厅之内。那大厅高约数十丈,方圆百丈,壮丽雄美,装饰得精妙绝伦。正中树了一道屏风,约有六尺来高,形状怪异,竟似个圆形的大镜。一面晶莹剔透,一面却黝黑无光,但立在那里自有种极庄严的威势,竟令得步入大厅中的诸人一瞬之间,都平添了一种敬畏之心。



    哪吒咦了一声,说:“仇老头,这东西哪来的?好生古怪!”那仇姓老头哈着腰赔笑道:“仙爷,这东西说来也奇,三年多前,华山裂开,三圣母重见天日时,此物突然自地涌出,谁也移不动。后来说要修圣母宫,想取它来装饰,结果,轻轻一挟就能拿起带走了,可见此物必与三圣母娘娘有缘。”



    沉香笑道:“还有这种事?我来看看这屏风。”上前几步,在那屏风正面一抚,奇道:“好光滑,还有点润湿。”小玉也上前抚了抚,说:“是啊,非石非金非木,不知是什么做的!”



    就在这时,整个大厅空间忽然阴沉了下去,那屏风发出铺天盖地的强亮光芒,吞噬了大厅中的一切。沉香与小玉齐声惊叫,抚在屏风正面的手竟似插入了一堆软泥之中。那软泥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道吸将过来,用力回拔不及,反连整条手臂都陷了进去。



    三圣母离二人最近,起变仓猝,也不及细想,伸手抓住儿子儿媳背上衣衫,提起全部法力,欲将二人拽回,但只觉屏风的吸力竟是强悍难匹,强光中幻出无数奇异画面,惊呼声里沉香小玉已被双双吸了进去。她不忍放手,片刻迟疑中,只觉全身凌空飞出,剌骨冰凉,仿佛被浸入了万年寒池之内。眼前强光更甚,整个身子向下急坠,更不知坠向何处。她死死抓住沉香小玉衣衫,欲腾云飞起,却骇然发现,一身法力,不知何故竟是不能施展丝毫了!



    众人无不惊喝怒叫。此时整个大厅空间扭曲,那带路的仇姓老头纵声狂笑,外形渐起变化,化作一个鹤氅白发的清矍老者,厉声哭道:“天见可怜,天见可怜!九灵洞的血海深仇,今日终偿宿愿!”



    哪吒大喝一声,混天绫抖出,却缠了个空,那老者虽浮在空中,实际上空空荡荡,原来只是个残余真气幻出的影子。



    “我早已魂飞魄散,永远消逝于三界之中。”那老者哭笑道,“当年结义,不愿同生,但愿同死,七位兄弟,我鹤道人可以践约了!灭神大阵既已发动,三界之中,又有谁能救出我们这个大仇家?报了……终于报仇了……”



    尖厉的嘶喝声里,整个人慢慢消散了开来。



    哪吒仰天一啸,令厅上众人先聚在一起。只见整个大厅幻起无数幻相,千万年的历史在四下翻腾不休,诸人或歌或哭、或叫或笑的场景从眼前不断闪过。百花仙子功力最浅,突然大叫一声:“牛魔王,你敢囚我!”手上聚起真气当空轰出。哪吒伸手将她击晕制住,喝道:“这阵法能混乱心神。大家原地坐下,合力聚成禁界暂时支撑,万不可乱了阵脚自寻死路!”



    各人释出法力,聚成一道弧形大罩,暂将大家护在这越发诡异黑暗的大厅之中。



    山风如刀,万窍怒号,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独臂人将杨戬在圣母宫前的平台上放下,策杖而立,面沉如水。许久,向身后的山洞入口一指,沉声道:“这座新落成的圣母宫,便是我大哥以合家魂魄消散为代价置成的灭神大阵。”



    见杨戬眉峰一轩,显出逼人的杀气,他不禁长叹一声,又道,“看来这一战终还是不可避免。也罢,今日来了不少仙人为你三妹庆祝开府,他们合力支撑,短时间内不会有大碍,正好可供你我一决生死。你若败了,我等于履行了当年之约。我若败了,在我死之前,自会留下破阵之法与你,灭神大阵以我大哥满门为代价,我实在辜负不起……杨戬,就算我败,能不能破阵也只能看你造化了!”



    复深吸一口气,盘膝坐下,紫色光芒从周身漾出,本命元神随紫芒破体而出。五指箕张,紫玉杖跳入手中,独臂人厉声道:“为公平起见,我以元神与你一战,杨戬,出神亮刃吧,让我看看你还是不是千年之前那个威震三界的显圣真君!”



    一抹清冷的笑意从嘴角掠过,三年多来第一次领略到这清新的山风,夹杂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泌人心肺,说不出的适意。杨戬深深看向四下山峦,就在这里,他将最深爱的三妹压了整整二十余年,那么,就让一切在这里结束吧!三妹,让二哥最后一次,为你遮挡这场避无可避的风雨罢。



    神识潜入元神,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他再不看上这残破的身体一眼,斜斜踏上一步,渊停岳峙般傲然落寞。伸手向空虚虚摄取,远方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传来,呼地一声,刘家村方向一物倏疾无比地急掠而至,自动飞入他手中,正是开天神斧。



    独臂人目光一凝,露出惊异之至的神情。杨戬目视着神斧,心念到处,银光从手上迸出,神斧已化作三尖两刃枪模样,在他手里微微震颤着,竟让独臂人生出此枪欣喜无比的感觉来!



    急摇头抛去杂念,独臂人慢慢举起紫玉杖,心境沉入四下壮美得宛如图画的华山绝世风光之中,将自己与天地融为一体。“以天地为铜炉兮,以万物为冶金!”低沉的唱吟从口中发出,擎杖向前剌出,平平无奇,却又似挟了整个天地之威般向杨戬压将过去。



    杨戬也在领略着山巅通明净碧的风物,神色间却显出无从形容的淡漠渺然。他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站在原地,横枪上格,同样平淡之至。但独臂人却蓦觉眼前一空,除了落寞之外,再无任何感受。挟了天地之威的一击被杨戬手中枪轻轻一引,恍如击在空中。他心知已失先着,长啸声里鹰翔隼击,凌空跃起扑下,杖势变得势如疯虎,横扫直劈,真气流漾处山石纷飞,尘沙敝日!



    杨戬一笑,低声赞道:“好杖法,好妖怪!”身形飘乎如风,于刻不容缓间从杖隙穿过。真气到处,异芒闪烁,枪尖嗤嗤作响,便如千百柄枪同时击出,不见如何威势,却绵绵不绝,举重若轻,在漫天杖影中衣袂如飞,挥洒自如。但枪上力度却越来越大,如挽千斤重物,似涩实疾,似疾又实缓,几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混杂起来,奇异之至。



    独臂人怒喝道:“以本命真元催动?杨戬,你不要命了?”唰地一杖反削上去,竟也如负重物,杨戬叹息一声,三尖两刃枪疾旋抖动,杖枪相交,电光火石间已硬拼了百十来式。大响声中,两人身形大震,暴退丈许开外。



    几乎与此同时,地上两人身躯也俱大震,鲜血从口中喷出,在山石上渲出两滩夺目的猩红。



    独臂人脸上发青,杖尖斜指,肃容道:“九灵山九人结义,不愿同生,但愿同死。结果七人死于宝莲灯下,一人自毁满门,结此凶阵以求了却恩怨。生之于我,已了无意义。不过能与真君你如此畅快一战,也是平生大幸了。只是,你的所作所为,包括这不计后果的付出,就真的了无遗憾了么?”



    杨戬脸色苍白,深邃目光扫向那通向灭神大阵的洞口,嘴角淡淡的笑意却始终挥之不去,轻声说道:“有什么可遗憾呢?那是我的妹妹。”



    元神对峙,悲风怒号山谷。两人弃置一边的身躯上缓缓渗出血来,嘀哒一声,又是嘀哒一声,越滴越多,也越滴越快。



    杨戬单手持枪,叹道:“该了却的,就此了却了罢!有了你这样的对手,我的平生,终于不再是一场寂寞的笑话了。”长啸声里,森森杀气漫出,三尖两刃枪势如奔雷,迅疾剌出。



    独臂人也是一声清啸,夹着无穷感慨,紫玉杖幻起大片杖影,倏忽从绝无可能的角度同出,闪电般崩向杨戬左胸。  

第一卷 最后一战 第十二章 横枪奋余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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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交叉而过,各各闷哼一声,一人脸上更青,一人脸上更显苍白。



    杨戬目光中掠过寒芒,枪势突变,再不似刚才的柔绵平和,反而大开大阖,气势坚强无匹,舍命抢攻,步步有去无回,有生无死。这一下出奇不意,独臂人迟疑中缩身让开,先机顿失,只得在杨戬的连攻中左避右闪,他半晌才觅到一丝破绽,见杨戬枪式大开,挺杖便当机击出。



    一声轻响,紫玉杖深入腰际,独臂人却是神色大变,背后一凉,杨戬荡开的枪势以柄倒撞回来,真气流漾处,已生硬硬地自他背后贯胸而过。



    难以形容的剧痛传来,紫玉杖已难向前送进一分。杨戬叹息着拔回枪身,独臂人元神一幢,再也支持不住。地上身躯生出偌大吸力,等他再睁开眼时,已侧靠在山岩之上,漓淋的鲜血,自胸口伤处不住涌出。



    杨戬的元神便在他身前默然而立,晴空万里,云卷云舒,静穆地看着这两个生死大敌。



    “这次,我不是输在招法上。”独臂人垂头看向胸前伤口,若有所思地道,“一开始你便用了策略。本来元神初复,断无久战之力,所以你一上手便以守代功,以不能示之以能,诱我忘却了久耗克敌的上上之计。”



    杨戬叹道:“是。”



    独臂人苦笑一声,说:“我一轮攻讫,你又来抢攻,逼得我几无还手之力,以乱我心神。就在我急着抢回先手时,你又不惜以身设饵……我若不贪这一杖之功,你那一枪,也断无成功之理。”



    杨戬笑了一笑,身子一晃,伸手将三尖两刃枪顿于地上才勉强稳住,却不说话。



    独臂人百感交集地一叹,喃喃道:“还是输了,上次是枪法,这次是兵法。可惜啊可惜,你这样的对手,竟不能成为朋友……”



    他挣扎着提起紫玉杖,缓缓在左侧下方书了个大大的“息”字,又在正前上方书了个“焱”字。然后,手腕一振,将手中杖掷入了石台下的万丈深渊。



    “这便是你最后的机会了,真君。”带着笑意,独臂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又有几分欣悦,“灭神阵的破法只在此二字,只在五行天机。只是可惜,我尚有你送这最后一程。而你,却怕连这种了无憾处的解脱,都很难求得了罢?”



    双目垂下,笑意未敛,呼吸已然完全停止。



    无数怨魂孤魄的痛嚎,山洞幽长的通道中,到处都是黑雾笼罩。阴风四起,鬼声啾啾,间或迸出黄绿烟光,奇腥刺鼻,直如修罗地狱一般。



    神目打开,将危机四伏的黑雾怨灵逼得远远退去。但手上三尖两刃枪却轻震了一下,犹如哽咽一般。



    杨戬脸上苍白得近乎透明,玄衣飘渺。整个人一步步行在通道里,竟也有一种飘渺不定之感。四周阴风剌骨,持续不断地消耗着他剩余的真气。



    方才那一战看似赢得轻描淡写,但付出的代价委实太大。那样的一条汉子,就这样折在自己手中,从此三界中再无痕迹。一念至此,心神微分,飘渺之感骤增,他的身形,在昏暗中已隐隐有些不真了。



    三尖两刃枪剧烈地震颤起来,似因为已失去过一次,再也不忍面对第二次的分离。



    杨戬暗叹一声,将心神强压入古井无波之境,身形又复清晰起来。灭神之阵未破,就连放弃本身,都已是他不堪奢望的东西。



    “破法只在此二字,只在五行天机。”独臂人最后的话又复响起。通道已至尽头,眼前现出一个诡异空旷的所在。



    黑色光幕流转,切断了山洞腹地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以杨戬可洞察幽冥的神目之力,犹不能透入一探详情。光幕前十丈空地上彩雾蒸腾,红绿火星不住吞吐,覆着无数摇曳的赤丝。怨灵聚集其上,阴风惨淡,灵体上不住洒落血水,落地化为更多的赤丝。



    空地正中,数十面黑幡林立,与那光幕遥相呼应,黑雾似雨一般从幡上喷起,配着怨灵的怨气悲风,密密层层喷于光幕之上,令得光幕威势更甚。



    杨戬神色越来越凝重,以他的眼力,看出此阵非但藉伏羲水镜之力,更不知从何处积了无数怨灵相护。见这空地的黑幡正位于黑色光幕左侧,他心念电转,想到五行天机之语,顿知独臂人书在左侧的那个“息”字必是为了此处。



    唯土可息,黑色属水,水镜亦属水。这灭神大阵,自然流转无穷,如水般生生不息,来去无定。天下之至柔莫过于水,无瑕可击,而五行生化,克水者唯土。黑幡所护的左侧戊位,正是整个山洞之中土性最旺之地。



    三尖两刃枪散发出凌厉的异芒,生硬硬在昏暗中保持住一块光明,杨戬将神识顺着这阵法扩散开来,好去体察它的每一步变化。



    生、死、杜、景、休、开、惊,八门林立,正是最上乘的奇门遁甲之数。但因大阵以水之流转为主,八门设法颠倒诡异,生门竟在黑色光幕上方正中,死门紧伴开门,间不容隙,稍有差迟便万劫不复。开门处便是戊位,阴气森肃,怨灵聚合,无不显出设阵之人苦心的防范。



    身形忽而一淡,几乎散去,三尖两刃枪一震之下,刃尖发出尖锐的风声,遥遥一阵疾旋之声传来,金光倏速无比地注入杨戬额中神目,淡烟般的元神又复凝聚。



    杨戬将手中枪顿在地上,凝神调息,勉力收扰起将散的神识。一种熟悉的感觉袭将过来,不用转头去看,他已苦笑了一声。



    “宝莲灯?你又救了我一次。”



    不远处,浓浓的黑雾被迫了开来,宝莲灯悬在空中,转旋出声,仿佛在回应他的话般。



    方才对阵法的默察几乎耗散了他的元神,但整个灭神大阵的运行他已了解于胸。独臂人所书的那两字,果然是破阵关键——“焱”字属火,火原应为水性克制,此阵却偏以颠倒为能,反其道而行之,生门取火属,须有水弱火强的良机,始可激活生门,克而胜之。



    此阵生门高悬于阵顶,取的就是火势上炎,不堪向下强制克敌的用意。



    只是,这真能万无一失么?杨戬不禁淡然一笑,侧目向宝莲灯看去,宝莲灯似明了他心意一般,向前飞入他左手之中。



    “你亦属火,但灯华随意之所发,不受五行先天属性之限,正好飞上生门逆转阵式,救出你的主人。”杨戬缓声说道。



    宝莲灯一亮,旋又一暗,杨戬微微一楞,旋即明白过来,说道:“你担心灯油不够?”灯中又是一亮,似是称是。杨戬脸上显出奇特笑容,轻声道:“是这样啊。灯油……我是找不来小狐狸放血给你做油了。不过,我重铸元神和方才遇险之时,你俱能对我的本命真元有所感应,那么,或许我可助你一臂之力罢?”



    试输入几分元神中的本命真元,宝莲灯的光芒果明亮了起来。只是,灯身轻颤着,显出无尽的悲伤。



    “只有息字之喻未解了?以火克水,水势必要积弱才成。息,唯土可息。唯有以地气克住死门杀意,宝莲灯才能有破阵之望。但我现在的情形,又哪里去寻找可以聚集地气,克制死门的法器呢?”



    他沉吟着,大厅中的怨灵怒吼,黑色光幕更加厚重阴森。



    “那么……”杨戬似想到了什么,神色中突然多了些自嘲之意。“女娲以土造人,人死之后,尘还归尘,土亦归土。人原本便是尘土,我又何必再寻什么法器?还有什么法器,能比神仙之体,更易与地气相通么?”



    心念到处,开门处的黑幡被生生震断飞散,一个一模一样的杨戬盘膝坐在赤丝缠绕的空地之上。怨灵向下汇集,一道异芒划过,三尖两刃枪脱手掷去,奇准无比地插在那身体背后,堪堪支撑住他不致跌倒在地,同时将悲鸣的怨灵远远逼开。



    杨戬淡淡微笑着,拈动法诀,宝莲灯通体一亮,飞上山洞顶端高悬,同时心神一沉,飘然向前,元神复归于盘坐黑幡处的身体之内。



    地气自足下蒸上,为尽快铸成元神,当时他不曾留下半点护体真气,现在无形中倒省事了很多。但也因如此,本以为可以对这身体的痛苦完全置之不理,此时,却再难做到。



    地底的毒瘴夹着地气袭入身体,怨灵结成的赤丝在毒瘴的催发下,突然变得有生命一般,自肌肤中渗入,顺了血脉在体内缓缓延伸着,杨戬甚至可以感觉到它们在血中肆意蔓植,自足而踝而膝,一寸寸向上侵入。



    双腿撕裂般地难受,与此相比,身上的旧伤不适简直轻如鸿毛。膝下血脉已被赤丝蔓塞得满了,杨戬低头看去,看着血脉缓缓凸起,色泽艳红得近乎妖异。然后,慢慢漏出无数细孔,细细的赤丝从细孔中钻出,茸茸地随洞中阴风起舞着。阴风每拂过一次,赤丝的轻舞便带来剜骨剔肌般的痛苦。



    杨戬勉力保持着神识的清明,深吸口气,地气上引至丹田,经手少阳少阴汇至双掌之上,微弱的黄光从掌上聚成,随着地气上引的速度加快而愈加明净,旋即化作两道光柱,源源不绝地注入灭神大阵死门之中。



    以土克水,以大地之力,来克制灭神水属的杀意。



    黄柱注入,铺天盖地的压力向他倾来,内息流注,一任赤丝地瘴在体内施虐,源源不绝的大地之气在他神识的引导下,强行压抑着死门那凛裂的杀机。怨灵在四下哀嚎着,声音越发凄厉,三尖两刃枪上锐芒闪烁,却逼得它们不敢进前一步。



    上方宝莲灯缓缓旋动着,在他操纵地气的同时,炫亮的灯身泻出光华,自上而下,生硬硬嵌入黑色光幕的上方。



    黑气在阵内翻腾,向上汇集着排斥宝莲灯的光华,宝莲灯一黯,旋又大亮,但已明灭不定,若再无真元续力,只怕就在毁在当场了。



    杨戬缓缓抬头,目光透过洞顶,依稀又触到了童年的记忆。母亲的儿歌,那些一起走过的岁月,那个柔柔地叫着自己二哥的女子,那个在水边惊喜莫名地叫着自己舅舅的少年。自己所失的,他们终于都能拥有了,那么,还有什么好萦怀遗憾的呢?



    神目张开,本命真元化为银芒,直射入宝莲灯中。  


第一卷 最后一战 第十三章 流转将安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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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吒等人在阵内勉力支撑着越来越岌岌可危的禁界,只觉外面的阵法之力如雷霆万钧直压下来,内心情绪波动厉害无比,大怒大悲,所有痛苦快乐同时在心头呈现。但各人久经阵仗,自知此时心神一懈,势必万劫不复,唯有咬了牙苦苦支撑。龙八与梅山老六功力最差,口鼻间已涌出鲜血,目光忽而疯魔忽而清醒。他们身边的哪吒看在眼中,有意出手相助,心念一分,眼前蓦地浮现起当年陈塘关那灭顶的乌云,自己声声“剔骨还父,剔肉还母,你们的血肉,我还给你们,从此再不连累你们”的痛呼,眼前顿浸入一片血色之中,直欲暴起伤人!



    禁界边缘一黯,眼见便要破碎当场。



    突然之间,一种奇异的风声自上方空间响起,禁界外昏沉无尽的黑暗幻相走马灯般旋转起来,越转越淡,同时各人心上一阵清明,如噩梦初醒一般。禁界自破,但灭神阵却似已顾不得众人了,无尽黑暗向上方汇去,与一道光华苦苦相抗。但那光华却愈加盛了,如冰销雪,将阵中黑暗一一化作虚无。



    四周电光流转,各色异采纷纭,灭神大神终于幻相全消,现出本来面目!



    一层诡异的黑色光幕自山壁处蔓出,深入地下,将整个大厅包裹其中,不见外物。正中,那道屏风外层震裂开来,显出本相,竟是一面古朴庄穆、却偏偏又莹晶如水的灵镜。哪吒侧目望去,见这灵镜背面仍是黝黑的色泽,凸出了上“焱”下“息”两个古篆大字。左下另刻了“应化随心,鉴古知今,随机流转,伏羲手铭”十六字阴文,字体挺拔刚健,流露出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度。



    “乓”地一声响彻洞中,梅山老四一声痛呼,被震得倒跌回来,口血连喷。他方才运鞭硬砸山壁,欲破壁开路。不料几鞭下去山石崩落,竟也露出黑色光幕来,顿将他震飞重伤。康老大抢上去扶住惊道:“老四,有无大碍?”却见他愣愣地仰视上方,只叫:“大哥,你快看!”



    夺目的光华自上直泻下来,生硬硬嵌入那黑色光幕正上方。众人循了光华望去,宝莲灯隐隐高悬着,一道奇异银辉注入其中,宝莲灯藉了那银辉幻出异采,缓缓逆向转动。黑色光幕死死与抗,但光华愈盛,终于带得整个山洞的灭神阵法尽数缓慢逆转了开来。



    “宝莲灯?宝莲灯!是宝莲灯通灵来救我们了!三圣母,三圣母!”刘彦昌高呼道,这才想起三圣母与沉香小玉都被吸入那灵镜之中,顿时脸色惨变,悲号一声,便向那镜中扑去。但后颈一紧,又被人生生拉了回来。哪吒将他挡下,沉声说道:“刘先生万勿冲动!随机流转,伏羲手铭,此镜似是上古大神伏羲之物,万不可轻举妄动!”



    便在这时,一个柔和的声音接口道:“随机流转,伏羲手铭?是哪吒在说话吗?你再看看那镜后面是否有‘焱’、‘息’两字?”



    刘彦昌身子一震,显出狂喜之色,大叫道:“三圣母?你……你在哪儿?你听得见我们说话?”三圣母的声音幽幽一叹,道:“我也不知道,彦昌,我和沉香小玉在一起,暂且都还好。你们也还平安罢?”百花仙子突然惊呼一声,手指镜面,叫道:“三圣母?沉香?你们……你们……”骇得说不出话来。众人知道有异,转到正面一看,只见镜面初时蒙胧一团,只隐隐可见三个人影略似三圣母等人。但蓦地里金光一耀,画面斗然清晰,竟现出一间简陋整洁的竹屋来。三圣母犹抓住沉香小玉背上衣衫不放,沉香手按在屋内桌上的一片金锁片上,面露迷茫之意。



    哪吒大声道:“三圣母,你……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镜中三圣母抬头四顾,茫然应道:“我能听见。可是……可是我看到的只是一间竹屋,而且,这儿怎么如此的眼熟?”



    沉香叫道:“三太子,我们被吸入镜中之后,就一直向下急坠,而且周身疼痛,血脉似要破体喷出一般。但就在方才我疼痛忽减,一伸手正好触到这块锁片,冰凉舒适下血脉顿时平静。不仅是我,我娘还有小玉的感觉也是如此!”



    哪吒心知大变已成,抬头向上看去,宝莲灯仍在慢慢带动阵法逆行,知道此阵厉害非常,以宝莲灯之能也不敢加速强行破阵,想起三圣母方才的问话,转头对她说道:“三圣母,你不是让我看镜背的字吗,你说对了,正是有焱息二字。莫非你知道此物来历?”



    镜中三圣母身子为之大震,叫道“果有此字?天,那是我恩师女娲娘娘之兄,上古伏羲大神所遗的伏羲水镜了!它怎会落入布局害我们的妖人之手?”哪吒急道:“此物是厉害法器?三圣母,你的宝莲灯正在外面破阵,我们可有办法先救你出来?”三圣母在镜中反松了一口气,说:“宝莲灯竟自动前来破阵?那就好,那就好。难怪我们能掉入正常空间之中。虽然时间可能不对,但也好过被夹在去来今的夹缝里永不超生!”



    她虽看不见哪吒,却下意识地转身对外,脸色凝重,说:“我听恩师说过,伏羲水镜可用来布置灭神阵法。此阵非比寻常,身陷阵中,更难有作为。在宝莲灯破阵之前,你们唯有静观其变。”镜外刘彦昌忍不住叫道:“三圣母,沉香小玉,可你们怎么办?你们……你们到底在哪儿,又如何回来?”三圣母苦笑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也许在一年之前的某处,也许……也许是在万年之前。”



    哪吒等人目瞪口呆,三圣母解释道:“伏羲水镜可逆转时空,送人回到过去明察往昔,原是伏羲大神用来查看因果之物。如今灭神阵为宝莲灯所控,水镜也恢复到原来用途。而金能生水,我们现在能安然无恙,大约是和这片金锁关系极大。这金锁不是凡品,应是天庭金精所铸,方才我们体内水气沸满,正好与此物相牵相吸,才得以撞进屋里逃出生天。若非如此,我三人比不得上古大神,必会被水镜控制着流转无休,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转身欲去拿桌上金锁,但明明手指已有了触到锁片的冰冷感觉,却根本无法拿起。沉香咦了一声,也伸手来试,只觉虽然可以看到并感受眼前外物,却偏偏不能对之施加一分一毫的影响。  


第一卷 最后一战 第十四章 流转将安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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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内三人面面相觑,镜外诸人聚在一起,也个个心惊。刘彦昌颤声道:“万年……如果真在万年之前,那你们如何回来?莫非,莫非是要硬等到万年后你们入镜之时才能回来吗?”三圣母脸色为之一黯,说:“彦昌,你这次还真的说对了。无论是回到过去什么时候,只有等自然流逝至入镜之时,才可以从水镜中脱身。不过好在水镜是被用于灭神阵中,此阵内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千年等于外界一日,万年还是等于外界一日。只是苦了你们,我们身在镜中,水镜法力不敛,宝莲灯只能逆转阵法,却不能完全破去。恐必要等到我们回来了,它才能真正破阵救人!”



    这时呀地一声,竹屋之门打开,进来一名衣着质朴的中年男子。三圣母又是一楞,只觉这男子也熟悉无比。但那男子却对屋中无端多出的这三人视同不见,只顾上前拿起了金锁。沉香便站在他身边,忍不住喂了一声,他也似闻所未闻。



    沉香惊道:“这……这么怎么回事?他看不到我们?”三圣母沉思道:“过去不同于现在,方才我们也是拿金锁不起。对于此时此地的人与事而言,我们都是不曾存在的,大约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是无法对之施以影响或与之加以交流了。”



    那男子转身出得门去,小玉偎在沉香怀中,撅着嘴道:“不能交流影响,那怎么办,我们怎知现在到底是何时何地,要过多久才能回去?”沉香正待安慰于她,突然觉得一股大力吸来,只咦了一声,便身不由己地向外走去,回头一看,母亲与小玉也跟了过来,不由惊呼道:“怎……怎么回事?”镜外诸人也惊呼起来,浑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



    镜中画面随着三人移动而不断变化着,龙八最先发现,叫道:“那男子,他们一直被那男子带着在走!”龙四皱眉道:“难道这男子法力高深,连沉香也会被其所控吗?”里面三圣母听见,道:“不是,这男子只是凡人。好象,好象是那金锁在牵着我们走……”



    那男子出了竹屋,顺一条小径向树林中走去。三圣母跟在后面,越走越是心惊,记忆深处的模糊印象被触了起来,脱口道:“前面,有一株老榆树吧?被雷劈了一半的……”话音未落,小径一拐弯,果然现出一棵半枯的榆树来。



    沉香不服被牵着行走,不住尝试,却始终无法离开那男子百步之外,只有叹口气放弃努力。听到三圣母自语后,一抬头正见了那老树,不由大奇,说:“娘,您怎么知道这儿有被雷劈了的树?啊,娘,您怎么了?”却见三圣母身子不住颤抖,脸上变色,望着前方树林边只是发呆。



    前方是一块空地,男子停住脚步,招手唤着空地中的一个孩子。那孩子背对着路,正在捆捡来的枯枝,忙得满头是汗。



    “大青石……青石后是一个陡坡,坡下有条小河,是全村唯一的水源……”三圣母梦呓般地说着。沉香好奇,上前几步张望,竟分毫不差,不由大奇道:“娘,你来过这里?”三圣母苍白着一张脸,道:“可怎么会这么巧……沉香,这儿……这儿是娘小时候住着的地方啊!”



    镜里镜外俱是一片惊呼,惊呼声里,捡柴的孩子已转身走了过来,眉目清秀,额间有道淡淡的金痕。三圣母又是一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孩子,神色越来越古怪。那孩子自不知周围多了这几个不速之客,抱着柴只道:“爹,今天的柴够用了,您耘完田就好好歇歇。一会我来帮娘做饭!”男子心疼地用衣袖为他擦着汗,说:“不是说了吗,你练完武就去温书,不用再做这些家务了。”孩子笑道:“大哥跟着商队常年在外,难得回来一趟,今天娘定要加餐。我多做点事,她老人家就不会太累。”



    男子不忍,说:“你这孩子,想的比大人还多。不说这些了,来,戬儿,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戬儿两字普一入耳,三圣母以手掩口,急转头看向男子,全仗着倚在一株树上才不致软倒。沉香小玉慌了,扶着她连问:“娘,是不是不舒服?您这是怎么了?”三圣母泪水流下,上前伸手去拉那男子衣角,却徒劳无功,不住地喃喃说道:“爹爹……你是我爹爹……我好想你……”



    男子只慈爱地看着那孩子,从怀中取出方才竹屋中的那块金锁,笑吟吟地为他带上,说:“来,看看这个,好看不?”孩子眼睛一亮,说:“好漂亮!爹,这是给我的吗?不如给小妹吧,她最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了。”男子在他头上轻轻一敲,佯作板起面孔,道:“就知道宠着你的宝贝妹妹!这个可不准让给她了,它是爹用你娘的金钗特意赶出来的礼物。傻孩子,今天可是你十三岁的生日啊!至于莲儿,过几月她生日时我再做个好了。”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沉香小玉已惊得呆了,镜外诸人面面相觑,龙八第一个叫了起来:“那是三圣母的爹?莲儿?戬儿?难道……难道这小孩竟是二郎神杨戬?”



    那男子取过柴捆负起,牵了孩子小手向竹屋走回。那孩子蹦跳着,和男子一路说个不停,脸上漾着笑,朝气蓬勃,哪有后来半分冷漠深沉的影子?



    三圣母等人跟了他不自主地移着步,沉香恨恨地道:“可惜影响不了外物,要不非好好训训这小家伙不可,免得他长大了害人害己!”小玉赞同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又回到了竹屋前,杨戬强拉着父亲在屋前石凳上坐了休自己,自己接过枯柴往右侧的厨房走去。进了厨房,三圣母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只见一名荆钗布衣的女子正在里面忙忙碌碌,不是瑶姬又是何人?



    “娘。”杨戬唤了她一声,放下捆柴,向灶火里添了几根枯枝,又掂着脚去看锅里的米饭熟了没有。瑶姬道:“你爹刚去找你,见到了没有?”杨戬嗯了一声,道:“见到了。我让爹先歇着,我来帮您做饭!”瑶姬面露微笑,说:“你们爷俩还真是要好。他一门心思张罗着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你又处处怕他累着。”



    三圣母愣愣地望着厨房中的这一幕,镜外的诸人也看得呆了,百花仙子不由咦了一声,说:“他小时候倒还象个人,怎么后来变成那个样子!”



    这时门外脚步声响起,有人叫道:“慢一点,慢一点,莲丫头。爹不是说了吗,小戬就在厨房里,你这么急干吗?”话音未落,一名散乱着头发,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奔了进来,一头扎进正在烧火的杨戬怀中。

[ 本帖最后由 |__鳳笑兮__| 于 2008-8-26 22:25 编辑 ]
假如我没有见过太阳,我也许会忍受黑暗,可如今,太阳把我的寂寞照耀得更加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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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_鳳笑兮__|  曼省名人  发表于 2008-8-26 22:25: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卷 去日重来 第一章 痛作无家别(上) 如果您中途有事离开,请按CTRL+D键(按住CTRL键再按D)保存当前页面至收藏夹,以便以后接着观看!

      一名青年跟了进来,手上犹自拿着把梳子,无奈地道:“小戬,可不是大哥偷懒,莲丫头死活不肯让我帮她梳发,非找到这儿不可。”沉香看在眼中,失声道:“娘,那,那小女孩就是您?”三圣母看着年幼时的自己,一时竟有些痴了,喃喃道:“那是我大哥杨震,他一直在商队里,难得回来一趟。今天是杨……是二哥十三岁生日?那么,这时的我该是五岁吧?”



    瑶姬笑道:“这丫头真是的,成天就缠着她二哥。小戬,你先哄好妹妹罢。待会在这儿沾了一身灰,你又有得麻烦了。”小杨莲从哥哥怀里探出头来,向娘做了个鬼脸,又伸手环在杨戬颈上,粉声嫩气地道:“我就要二哥,哼,大哥手好重,没二哥细心!”



    杨震接过杨戬手上的活计,又将梳子塞入他手里,笑道:“好,好,反正你就认得二哥。大哥来烧火,把你的二哥还给你,成了吧?”小杨莲犹赖在杨戬身上不肯起来,杨戬无奈,将这小妹抱了起来,歉然道:“哥,辛苦你了,我先帮这小丫头梳洗去。”



    镜中景象随着杨戬的脚步,转到竹屋的另一间房里。房间不大,布置得极富童趣。用红枫叶在墙上缀出风景,又用树根雕了点小动物靠在风景前,诩诩如生。杨戬将小妹放在竹椅上,一下一下帮她梳理着头发,挽了两个角髻扎好,居然纯熟之至。



    小杨莲把玩着哥哥的衣角,喃喃呢呢地说着些什么,杨戬耐心地陪着她低语。一边的三圣母目光中露出迷茫之意,这才想起小时候最离不得的,居然确实是这个二哥。沉香等人看得颇为不耐,却也无可奈何,只有龙四呸了一声,低声道:“假仁假义,这么小就这么会哄骗人。”



    其时已近中午,杨父的声音传了进来:“小戬,带莲丫头出来吧,开饭罗!”杨戬应了一声,抱着妹妹出房进了外面的堂屋。



    一家人在桌前坐定,桌上菜肴果然出奇的丰盛。小杨莲取了个蜜饯的果儿吮了几口,觉得好吃,转身便向抱着她的杨戬嘴里塞去。杨震忍不住失笑起来,说:“小妹真是偏心,就知道对小戬好。幸好俺不常在家,要不嫉妒也嫉妒死了,哈哈!”



    杨父笑道:“今个儿是小戬生日,难得震儿你也在。一家人能这么聚上一聚,那是比什么都强了。”瑶姬含笑看着丈夫,嗔道:“你呀,就你得意,这一聚比什么都强?当然强了,害我下了一上午的厨。”杨父就势一扬碗,戏道:“那好啊,我敬夫人一碗酒,先谢过下厨之德,再谢你给了我这么三个好儿女!”



    杨震戏道:“爹爹也偏心得很,小戬,那金锁可是他老人家赶了一天的山路,拿着娘的金钗去镇里改做的。大哥小时候可没享受过这待遇啊,那时生日,能多添几筷子肉吃,就很不错了。”



    杨戬有些不安了,杨震倒笑出声来,说,“傻瓜,真以为大哥会计较?切,笑话,大哥是这么小气的人吗?”瑶姬摇头,笑道:“震儿你就别逗你弟弟啦,他从小死心眼儿,家里人装作不高兴时他都当真上心,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家人谈谈笑笑地,一餐饭只吃到日过晌午,杨父将三个孩子赶出去玩耍,说:“今天的碗筷,我和你们的娘来收拾。震儿难得回来一趟,好好陪弟弟妹妹玩罢。你们三兄妹,从小就要好得象是一个人似地。”



    杨震引了弟妹,往打小爬惯了的后山而去。小杨莲仍赖在二哥怀里不肯下地,十三岁的孩子到底体力有限,到了半山就已气喘吁吁。杨震看不过去了,说道:“喂,我说小戬,你也不能这么宠着她吧,都五岁的小姑娘了,还成天赖在哥哥怀里,真是小懒虫啊,害不害羞?”



    跟在后面的三圣母不禁有些脸红,众人忍了笑再看,见小杨莲也让大哥说得撅起了嘴,闹着非要下地不可。杨戬本来就要抱不动了,她再这么一闹,只好将她放下,小杨莲跳着蹦着自己个儿往山顶上跑去。



    杨戬皱眉道:“小莲,你慢点,前几天下了雨,山上路滑!”杨震却笑道:“加油,快点,莲丫头,看看咱们谁先上顶!”小杨莲跑得也就更欢了。



    三圣母突然脸色发白,啊了一声。沉香一愣,道:“娘,怎么了?”三圣母手指前方,喃喃道:“前面……前面有块山石松了,我差一点就……”话音未落,沉香已看到了结果。



    果然,上山的路转了个弯,一面临着悬崖,一面是高高的石壁。青石铺成的路上,杨莲向前一块一跳地向前边玩边走。突然一块青石一松,杨莲身子一个不稳,惊叫声中顿向崖下坠去!



    连镜外诸人都失声惊呼起来,杨震大叫着伸手去拉,却哪里来得及?呼地一声,一人从他身边抢过,整个身子倾出了崖壁,堪堪抓住了小杨莲的肩膀。但杨莲下坠之势何等速疾,只带得那人也向悬下跌去,却正是杨戬。



    沉香惊叫道:“掉下去了,娘,你掉下去了!”就在这时,奇变突起!



    夺目的银芒从悬崖下迸出,杨戬以比掉下时更疾更快的速度倒飞回来,乓地一声正撞在石壁上,嘴角渗出血来。但手中仍紧抓吓得说不出话的妹妹,不让她磕着分毫。



    他额前正中的金痕犹散出异芒,笼罩了他的全身,也正是这道异芒才生生将他从必死之地救了回来。众人明白过来,哪吒道:“我说呢,要这么掉下去那就什么都完了。杨戬天生神目,应是继承了瑶姬的一些微弱法力。虽未经修练,但生死关头还是会被激发出来的。”



    杨震骇得面色青白,扶起弟妹,查了半天确定无恙后,才算定下心来,突然想起,奇道:“小戬,你……你怎么会飞?”却见杨戬脸色竟比刚才撞伤时更为难看,不由惊道,“你哪儿不舒服吗?身上难受?”



    杨戬低声道:“我闯祸了,娘不准我用的……”杨震愣愣地道:“不准用?不准用什么?”杨戬垂着头道:“大哥,我们快点下山,去见爹娘。我……我闯大祸了!”杨震还待再问,他已负起妹妹,蹒跚着向村中走去。



    三圣母等人跟在后面,小玉一撇嘴,说:“什么跟什么呀,从小就这么别扭,难怪长大了害人!”刚顺了山路回到竹屋前,大家又是一呆,瑶姬已和杨父背着小包裹,在等着兄妹三人了。



    瑶姬满脸怒气,全不找不出刚才饭桌上的慈爱了,对杨戬厉声道:“说,刚才你做什么了?后山的异芒是怎么回事?”杨戬放下妹妹,跪倒在地,说道:“对不起,娘,是我错了。您罚我吧!”瑶姬伸手便是一记耳光,怒道:“我叮嘱过多少次?这么小就这么爱卖弄……你成心要害死一家人!”  


第二卷 去日重来 第二章 痛作无家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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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父拦住她道:“戬儿还小,不知轻重,先别说了,我们快离开这里!”杨震却惊得不知所以,道:“什么要离开啊?爹,娘,你们怎么了?而且,刚才也不怪小戬的,刚才……”



    他话未说完,天空蓦地里乌支四合,一道闪电打将下来,顿将他身前的竹屋击得粉碎,火光冲天!



    瑶姬脸色惨变,道:“来不及了!”恨恨地盯着杨戬,伸手又是一记耳光,嘶声道,“当时生你下来,我就知道迟早会害死一家人!我让你好卖弄天生的神目,引来天庭的追兵!你终于害死了全家!”还待再打,又是一道电打将下来,被吓坏了的杨莲哭着钻进杨戬的怀里。



    瑶姬惨然道:“大哥,我送你和孩子们走,我来不及了……他毕竟是我哥哥,不会太为难我的……”手上汇起一团祥云挥出,将父子四人拢在云上疾飞而去。



    天空中一个森然的声音喝道:“王母有命,瑶姬触犯天条,着压于桃山之下,永不开释!”狂风从天而降,只掀得四下土石横飞,将瑶姬卷上天际,倏忽不见。



    风力到处,负着父子四人逃开的祥云顿也剧烈摇摆起来,三圣母等人被金锁吸了飘浮在后,一张脸已毫无血色。当时家中大变时她年纪幼小,几无印象,很长时间里只当是父母在和自己捉迷藏。如今亲眼目睹,只觉心头说不出的难受,泪水夺眶而出。



    又飘了一会,那祥云终于失了重心,向下一覆,顿时云头四人惨叫着落了下去!



    不知坠了多久,夺目的银芒又从神目中迸出,身子下坠之势为之一顿。就这么缓了一缓,杨戬左手紧挟了伏在怀中的小妹,另一只手,牢牢攀住根摇曳着的老藤。



    下侧是俯不见底的深渊,水气弥漫着,上方高耸入云,峭如刀削。



    呼呼两声,两团黑影从杨戬身边划过,直坠渊底。凄厉的山风中,犹自回荡着杨父声嘶力竭的惨呼:“震儿,小戬,小……”



    三圣母紧紧抓住沉香,身子在不住地颤抖,低声道:“掉下去了?爹爹,大哥……就这么……就这么掉下去了?”纵身也想往下跳去。但不须沉香拉她,那金锁的吸力,已牢牢将她限死在绝壁之上。



    老藤在劲风中摇荡着,峭壁上丛生的杂树,在杨戬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血糊糊的划痕。藤皮粗糙,堕了两个人的重量,更滤得他手上皮开肉绽,几欲见骨。他却仍在竭力调整着身体,保证每次荡回撞向杂树时,不致伤着吓坏了的妹妹。



    只是他脸上全无表情,仿佛活着的只是躯壳,魂魄已随了父兄葬入深深的渊底。



    镜外诸人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声,生恐呼吸重了,都会震断那根连着两条人命的藤蔓。



    又一次被山风卷向峭壁,杨戬伸足勾住一道崖缝,勉力稳住了身子。又向上攀了几步,在壁上找到一块平坡,小心翼翼地将妹妹放了下来。



    众人又看出了一身冷汗,三圣母终于将注意力从下面的深渊移开,呆呆地望向坡上的自己。在那里,小杨莲一着地就又大哭了起来,叫道:“二哥你挟得我好痛!娘,我要娘和爹!”



    杨戬半个身子犹悬在崖外,血顺了手掌一滴滴地洒落,却强忍着用平素的语气说道:“小莲乖,别闹了,有二哥在,没事了。”杨莲停了会泪,破天荒第一次没听他的话,扁扁嘴又再度大哭道:“我不要二哥,我要爹娘!都怪你,你惹娘生气了,娘不要你,也不要莲儿了!”



    杨戬忍着痛又哄了半晌,好不容易才说服妹妹相信爹娘只是在玩捉迷藏的游戏,自己须与二哥一起找出他们,爹娘才会高兴,才会好好地奖励自己。



    “可是……”小杨莲仍气鼓鼓地问,“凭什么一定要我陪你来找?大哥呢?都是你不好,你惹娘不高兴,所以才罚你找人。莲儿又没做错事,莲儿也要象爹娘大哥那样,藏起来让你来找!”



    “捉迷藏?”三圣母恍惚间想起,很小的时候一问到爹娘,杨戬总会用这个来哄着自己,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她苍白着脸看向十三岁时的二哥,这个忍着手上钻心的痛、受着随时失足摔死的危险、却仍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妹妹逗着妹妹的孩子,真的就后来那个铁石心肠、不择手段的司法天神么?



    杨戬的面颊犹高高肿起,瑶姬那两记耳光打得很重。“他……二哥心里一定很难受吧?”三圣母不由自主地想着,“其实那不能怪他,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可就算没有这次的事,又会怎么样呢?他天生的神目,就算没有这次,就不会有下次吗?他……他迟早会害死一家人的!”



    三圣母想着心思时,杨戬已侧过身子,让妹妹伏在自己背上。他站上平坡,松开藤蔓解下腰带,将妹妹牢牢地缚住,又草草包扎了手上的滤伤,便顺了峭壁的杂树石隙一步步向崖顶攀去。风越来越大,小小的身躯在高高的峭壁上慢慢移动着,遍体遴伤,脸色苍白得骇人,却也平静得骇人。



    但他仍在哼着儿歌,要妹妹伏紧了不要睁眼。“先睡一会儿,”众人听见他在安慰着妹妹,“睡一小会儿就成了,再一小会,二哥就能带着你登上平地,去寻找爹和娘躲起来的地方了。”



    时间已没有任何概念,太阳落下,又复升起。在朝阳的瑰光里,杨戬用力翻身攀上,终于软倒在崖顶的平地上。



    镜外传来一阵如释重负的低呼,一直被金锁带着的三圣母等人也松了口气。沉香忍不住道:“天,整整一夜……娘,那时你怕不怕?”三圣母俯着身,对着地下的杨戬发呆,浑没听见儿子在说些什么。



    许久,杨戬挣扎着起来,轻轻解下背上的小妹。杨莲已睡得熟了,小脸上满是泪痕和泥渍。他挽起一角尚未被刮碎的衣襟,轻轻帮她擦去,抱着她在怀里,想站起身来,却险些又跌倒在地。



    杨戬半跪在地上,轻轻将妹妹放下,用自己身子帮她挡住山风。小杨莲在梦中呢喃地叫着:‘娘,娘!‘又品哒着小嘴,低低地道,‘饿,娘,我饿……‘杨戬出神地看着妹妹,抱着膝身子颤抖,唇角已咬出血来。



    众人虽恨杨戬日后的所作所为,但此时也只觉得他甚是可怜。嫦娥低声道:‘这么一座深山,身上有伤,还要顾着妹妹,他……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只见镜中的小杨莲终于醒了,立刻被满身血污的哥哥吓着,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杨戬遮起伤痕,又恢复了那种平静之至的表情,柔声逗着妹妹,一会儿就逗得她破涕为笑。



    笑着笑着又噘起了嘴,小杨莲眼巴巴地看着杨戬:‘哥,我饿了,好饿……‘小玉不忍再看,问三圣母:‘娘,你们后来怎么办的,他……他找了什么来给你吃?‘三圣母依稀记得,说:‘他背着我在山里转了两三天,全吃的野果野菜,后来找到了间破屋……”  


第二卷 去日重来 第三章 噬血誓寒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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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余下的两天都是在深山里转着,山路崎岖,杂着隐隐的虎嚎狼叫。杨戬右手伤得见骨,却还得背着妹妹深一脚浅一脚地找路,找野果等充饥。直到第三天中午,三圣母说的破屋,才终于出现在眼前了。



    拢了柴枯草让妹妹睡得舒服些,众人看着杨戬在屋里搜了一通,居然找出了些破锅旧碗、刀砧火石。他对着这些炊具发了会楞,又去屋外寻了半晌,却还抱了些野果回来。他看妹妹睡得正香,便放下果子,用破桶拎回了半桶水,慢慢地洗去自己脸上身上的血渍泥污。



    他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些,脸上淡淡地看不出悲喜.众人呆呆地看着,却宁愿他大哭大叫一番。百花不自禁地靠向嫦娥四公主,悄声问道:‘他莫不是……莫不是疯了?才这么大的孩子,怎可能冷静成这样?‘这时杨莲醒了,看见破败的屋宇,显出害怕的样子。杨戬换了干净水,又帮着妹妹来梳洗,直到这时,脸上才有了一些生气。



    但见了那些又酸又涩、一成不变的野果时,杨莲却伸手打翻在地。‘我才不吃了呢!‘她哭道,‘天天是这些,我要吃娘做的饭!‘杨戬嘴角有些颤抖,却是忍住了一言不发,捡了果儿慢慢地劝。这一次他却没劝动妹妹,杨莲连日来实在是吃厌了,怎么也不肯听。



    三圣母脸上微红,低声道:‘原来我那时这么不懂事……‘天又快黑了,杨莲已饿得坐不起身,低低弱弱的抽泣,却死活不理那些果子。杨戬生了堆火,守着妹妹,脸上全是无奈。半晌,自行将野果一个个尽数吃下。百花撇嘴道:‘到底顾着自己。‘只见杨戬吃了野果,对小杨莲道:‘说好了莲丫头,是不是这餐换了口味,以后哪怕天天是野果,你也不闹了?‘杨莲重重地点着头,伸出小指,说:‘拉勾上吊,这顿莲儿不要吃果子,要好吃的。以后不管二哥拿什么来,我都不挑了!‘杨戬也伸出小指与她勾了勾,轻声道:‘那好,你先躺着,二哥去想办法。‘



    杨戬安顿了妹妹,拿了先前找到的火石,柴刀,出门寻了些艾草,捆成扎。沉香奇道,“他要做什么?”他们跟着杨戬走了一段,却见杨戬脱下外衣,蒙住头脸,点燃艾草,向一棵大树上攀去。原来杨戬心细且目光敏锐,一路过来时,他便看到有野蜂飞舞。此时正值黄昏,野蜂正是回巢的时候,寻着蜂群,便到了蜂巢所在。按理说,摘蜂巢虚等清晨蜂群出发时,巢穴虚空时下手。但想到莲儿可怜的眼神,天下事再难,杨戬也要为她办到,何况是区区蜂巢?



    野蜂素来狂躁,连狗熊都惧之三分。此刻,见人来袭,倾巢而出,黑忽忽一大团,向杨戬袭来,声势吓人,众人见状皆变色。却见杨戬依然沉着冷静,他左手挥舞着点燃的艾草,驱赶蜂群。右手的柴刀,对着早就看准的蜂巢猛力砍去。刀过,蜂巢落,杨戬纵身跃下大树,拣起半边蜂巢,就往回跑。蜂群在后追赶了一阵,便散了。



    杨戬得了蜂巢,回到破屋,收集蜂巢里的蜂蜜,只得了一碗,递给了杨莲。杨莲尝了一口,香甜中略带些酸,比连日来的野果,强不知百倍,不觉破涕为笑,“二哥,真好喝。你也来尝一口?”杨戬微笑道,“很好喝吗?二哥已经喝过了,这一碗全是小莲的。”



    杨莲喝完了蜂蜜,心中喜欢,连日来的奔波之苦,失去父母之痛,似乎都渐渐淡去。她又缠着杨戬,说了几个故事,方有些倦意。杨戬照顾妹妹睡下了,看着她睡梦中,犹自露出笑容。杨戬轻轻的抚摸莲儿的脸,忽听睡梦中的小莲轻轻昵喃,“爹爹,娘亲,大哥”



    杨戬的心,忽然重重的,如同被重锤击打一般。他站了起来,向后退了几步,有些晕眩。此时,他周身如同火炼般烧灼,杨戬自知,先前被野蜂蛰的蜂毒发了。他踉踉跄跄的奔出破屋,头也昏沉沉的,他依稀记的那边有处小溪,听着水声,便过去了。



    杨戬除了外衣,周身浸在了溪水之中。此时,已值深秋,山中的夜,又格外寒冷。溪水已经是冰凉刺骨,但杨戬依然身体火辣辣地痛,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众人看到,除了头面部和左手,身体其他部位,到处都是红肿的蛰伤。三圣母颤声道,“二哥,我不知道,你竟被蜂蛰得这般厉害。我,我”她想到了后面几天,自己贪那蜂蜜好吃,又央着杨戬去取了些,二哥后来,似乎手也举不起来了,他只说自己有些累了,有些累……



    杨戬将脸,沉到水里。唯有一头黑发,漂浮在水面上。众人见他迟迟不起,有些着急,沉香问三圣母,“他不会就此淹死吧。”正说话间,杨戬猛然将头浮出了水面,溪水顺着他的脸上滚落,杨戬深深得吸了口气,又潜入水中。小玉奇怪道,“他在玩水吗?”三圣母却不说话,她看着杨戬再一次浮出水面,才轻叹到,“我那二哥,是如此骄傲。你们仔细瞧他脸上。”沉香小玉这才看清,杨戬苍白的脸上,在滚落的水珠里,竟然挟藏有泪水而下。“我只知,二哥个性强硬,从不愿在人前示弱。却不知,他在天地之前,也要掩藏自己的泪水。”



    杨戬再一次抬头时,他用手,毅然抹去了满脸的水珠,眼中已经不再有泪光。他所有的悲伤,已经全化进了这溪水之中。现在的他,胸中只有一腔怨愤。杨戬抬眼望着天宇,天宇的颜色,是极浓重的黑,月色不知何时,已经隐没了。忽然,天穹中,劈过一道闪电,照亮了杨戬的眼睛。那眼睛,墨一般黑的眼眸,隐隐竟有赤色,如燃烧着的烈火,炽烈悲怆,似乎要将天地烧毁,要将自己焚尽。



    忽然,杨戬一口咬在自己右臂上,深深的咬下去,死死的不松口,血丝从口角渗出。三圣母啊地一声,记起二哥手臂上的确有这么个齿痕,几千年都不曾消去,因为曾从见惯了,也没去追问过来历,想不到竟是他自己咬的。



    又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杨戬已经从溪水中走出,他长长的黑发,披在他的背上。雷声阵阵轰鸣,闪电一道紧似一道,在天幕上,如同银蛇飞舞。杨戬握着拳,伤臂处还在淌着血,神色之间带出愤恨,恨意越来越浓,一下又转为悲凉。雷声中众人只时断时续地听见他的低语:“我不会放弃……老天又如何……是我害死……纵是……也要……带大三妹,救出母亲……‘又一声惊雷,掩住了他的声音,雷声过后,最后一句仰天高叫却听得分明,‘我杨戬在此立誓,纵然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也要报此血海深仇,救回母亲!‘闪电映着他的脸,不见少年的稚嫩天真,却是无比的坚定。良久,才见他低下头,再度失神地自言自语:‘到那时,我再去见爹,还有……大哥……‘



    哗~积郁的雨水,终于倾盆而下了。众人看到,十三岁的少年,屹立在风雨中,以己之血,指天地明誓,俱缄默不作一声。  



第二卷 去日重来 第四章 最怜此弱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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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些日子,天气越来越凉,野果也越发难找,山上是再也呆不下去了。可是又能去哪里呢?众人看他带着妹妹循了路下山,茫然地站在尘土飞扬的旷野中,心中无不恻然。



    接下的日子,便是无休无止的流浪。其时犹是蛮荒时期,人烟原本就稀少,有限的几个城镇,也很欺生得厉害。野外风餐露宿固然辛苦,城镇里立足更是不易。但杨戬性子极倔,咬着牙如成人般地去狩猎,做短工,虽然苦不堪言,却终于勉强维持了兄妹二人的生计。



    稍有空闲时,便是苦练父亲传的功夫和道听途说来的一些粗浅法术。他没有师承,这般苦修完全靠的是毅力和摸索,常常因练错而伤到自己。但不见他有丝毫懊恼或灰心,更不曾知难而退,放弃能学到手的任何东西。



    杨莲年纪小不懂事,又总是缠着他说故事,做游戏。众人见他明明已疲惫不堪,或是因谋生习武弄伤了自己,可只要一面对着小妹,却只温和地笑着,细心地哄着她,多少个夜晚,他只是坐着,哼着歌,轻拍着妹妹入眠。



    渐渐地,杨莲梦中不再叫爹娘,喃喃唤着的只是二哥。她吃的也再不是苦涩野果之类。从苦着脸吞咽半生不熟的、烧焦的、过咸的古怪饭食,到面对香甜可口的菜肴欢快地拍手叫着二哥好棒,小杨莲一天天长大,时间也一天天地飞逝着,转眼之间,已过去了三年。



    也就在这一年,兄妹二人终于不再流浪。途经的一个小镇是神农氏的族人集居之地,以行医为生,不象其他地方一般排斥生人,杨戬在附近的山上搭了间木屋,白日采些草药和柴薪去贩卖,晚上便专心习武修练,照顾妹妹。



    寒尽春来,天气渐渐暖和,草长燕飞,不知名的小花开满了山坡。一个冬天都呆在家里的小杨莲,再也按纳不住爱玩的天性,软语央着二哥,要和他同去山上。杨戬被缠得无奈,都只有背了她去采集药材。十几日下来,杨莲固然兴高采烈,却将杨戬累瘦了许多。



    这天在山北的峭壁下发现了几株极名贵的灵芝,杨戬将妹妹安置在一株老树下,让她自行玩去,自己结了长绳系在身上,绷下山崖去挖那灵芝。“秦老夫子最近正需要灵芝合药,应该会出个好价钱的。天气转暖,也该给三妹做几身新衣服了。”他默默想着,难得显出了几分喜色。



    小玉等人悬在崖边,看看下面的杨戬,又看看在树下用野草小花编着花环的小杨莲,不禁都微笑了起来,只有三圣母皱了眉好象在回忆什么。沉香笑道“娘,您编的花环真好看,是准备编给杨……给他的吗?”三圣母不答,过了一会,脸上突然变色,指向前方惊道:“我没记错……就是这次,树枝突然活了……”



    不待她说话,众人已看到大树上一根粗偌无比的枯枝斗然下垂,冒出一股黑烟来,小杨莲惨叫一声,已是人事不知。那枯枝折过一半,露出斗大的三角尖头,一条长长的红信伸出,在杨莲身上轻舔试探。



    “蛇……怎么有这么大的蛇?”小玉吓得一把抓住了沉香,叫道,“娘,你很危险!”



    就在这时,一柄砍刀横里伸出,血光四溅,将那大蛇未及收回的红信削去了小半。正是杨戬听到三妹惨叫,提气跃上崖顶,出其不意地攻了大蛇个措手不及。他照准蛇头又是一刀笔直劈下,当地一声如中铁石,那蛇吓了一跳,又负痛于舌上伤口,身子一蜷将整株老树折倒在地,倏忽不见。



    断树边遗了老大一张的蛇蜕,长达丈余,骇人之至。



    “莲儿,莲丫头!”抱起妹妹,杨戬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就这么片刻功夫,小杨莲脸上已笼了一层黑气,四肢抽搐,昏迷不醒。“怪我,怎可以让你一人留在树下玩耍!”他咬着牙道,重重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急从身后药筐里翻出压制蛇毒的草药,嚼碎了喂入杨莲口中



    草药喂下,却如石沉大海一般,他仔细检着妹妹的伤情,发现剧毒已深入腑脏血液,顿时脸上一片苍白。好在他这些日子和村里郎中打交道得多,学了不少解毒的法门,知道蛇蜕也是良药,砍下一大片蛇蜕后,负起妹妹便向山下飞奔而去。



    进了村子,左首第三家,便是常买他药材的秦老夫子居所了。杨戬冲了进去,也不顾老夫子正在臼药,放下杨莲便拉他过来诊疾。



    秦老夫子对杨戬印象颇好,此时见他如此焦躁,不由笑道:“小哥儿,今天是怎么啦?改性儿了?啊,这……”一低头看到昏迷中的杨莲,他顿时神色大变,翻开眼睑细察,又伸手搭在她脉上,眉头越皱越紧。



    “蝮蛇妖,是蝮蛇妖的毒雾!我的天,这小姑娘……完了,完了!”颓然松开手,秦老夫子只是不住摇头。杨戬将那大蛇的蛇蜕递了过去,急道:“夫子,我有那蛇的皮蜕,您说过,这是解它自身剧毒的不二良药!”



    秦老夫子拿过蛇蜕,目光忽而一亮,随即黯然下去,惋惜地叹道,“有了也没用,没得治了的。小哥,这就是你常提的小妹吧?去为她准备后事罢,老头子是无能为力的了!”



    虽明知道母亲无恙,沉香还是有些紧张,不自主地拉住了三圣母的手。三圣母却在看着杨戬,秦老夫子的话出口之后,杨戬整个人突然如同死去了般,脸色苍白得没有了半分血色。



    “这时的他,是真的在关心我。可后来,他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她悠悠地叹了口气,反而不去担心自己。因为她记得,自己的毒最终还是解了,虽然那药难喝得要命。



    又看了秦老夫子半晌,杨戬眼神闪过几分异色,蓦然抬手,将采药用的砍刀架到了自己的颈上。秦老夫子大惊,叫道:“小哥,你想做什么?”杨戬静静地看着他,说道:“夫子,我再请问您一句,我这妹妹到底还有没有得救?”



    “不是,这,你听我说,先将刀放下!”秦老夫子伸手欲去抢刀,杨戬手一紧,血顺了刀锋流下。老夫子吓得连忙收回手,顿足道:“早知道你是这拗倔的性子,可是,你现下是和谁拗气?蝮蛇妖不知害死过多少人,又有谁能救得回来了?”杨戬却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夫子,认识您老有些时日了,我看得出您的话里有没有隐藏。说吧,要如何才能救我妹妹?否则,我宁愿随她去了,她还小,我不能由着她一个人上路!”



    秦老夫子苦笑,说“秦老夫子苦笑,说“就知道你这孩子……唉,你纵然拗倔,,又如何拗得过天意!实话说了罢,确实有个方子能压抑了令妹体内剧毒,而且,也的确有法子可以根除。但是……但是……”



    沉香松了口气,但秦老夫子后面的话又让他紧张了起来,只听老夫子说道:“蝮蛇妖非寻常毒蛇可比,它已成精,不知害过多少条人命。令妹只是吸入它喷出的毒雾,便中毒至此。不错,蛇蜕入药,配以紫花、地丁、当归、大黄、赤芍药、金银花、黄芪、甘草,连服三日之后,确可压抑毒性。只是这种虎狼之药效力凶猛无比,以令妹如今的情形,又如何经受的住?”



    杨戬愣愣地站在当场,失魂落魄一般。突然,他抬起头,目光中有着坚毅之色,沉声道:“夫子,我听你说过,药力太猛的话,可以由他人以自身为药引过渡……”不等他说过,秦老夫子已连连摇头,说:“这怎么可以!此药本身便是凶猛难当,你若以自身为药引过渡,剂量势必又要加大数倍,你当自己是铁打的身子?”



    杨戬淡淡地道:“这个我有分寸。不过,夫子,你这方子只能压抑毒性,那么,又当如何除根?”秦老夫子无奈地道:“我这方子可将毒性逼于一点,而后再服下蛇街草,便可根除。但是,这法子说了也等于未说,蛇街草都是生长在蛇穴之内,毒性不同,药效也是大异。那蝮蛇妖何等凶残,又岂能容人取到它穴中的药草?”



    几段话峰回路转,却又惊心动魄。众人无不忧形于色,却见杨戬反倒恢复了常态,他便在秦老夫子处配齐了药,抱起妹妹便起,才行两步,却又回过头来,向老夫子说道:“夫子,如果没有蛇衔草,我这妹妹仅凭你的方子,能支撑多久?”



    此言一出,百花一嗤,说:“什么宠着妹妹,全是假的,这不,一听说取药草凶险,便只管问妹妹可支撑多久了。”镜里秦老夫子想了想,说:“五年,服完我的药,就算没有蛇街草祛尽蛇毒,至少还能支撑五年。”



    “五年?那也不错。”杨戬居然微微笑了一笑,向秦老夫子道,“医者父母心,夫子,我知您老宅心仁厚,与人为善。那么到了第四日,能否烦请您去一趟山上的小屋?如果……如果我不在屋中,又能否烦请您帮我照顾一下我这小妹?”



    秦老夫子看了他良久,见他神色决绝,浑不似个十六岁的少年,叹息了一声,也不再劝,点头应允了下来。三圣母不由身子一震,失声道:“他,他真打算为我取药草去?”



    抱着犹在昏迷中的杨莲回到小屋,杨戬默不作声地去了厨房忙活。龙八道:“以自身为药引过渡,那是什么意思?”众人对医术并不精通,乱猜了一气全不得要领,只有嫦娥咦了一声,说:“他在熬药,但剂量怎么下得这么大?”



    猛火煮煎,微火细熬,费了近两个时辰,黑黝黝的浓药终于被盛入碗中。杨戬低头看着这药,又向里屋看了一眼,抬手一饮而尽。



    这一下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众人愣愣地看着,不一会药力发散开来,杨戬伸手扶住桌子,弓着腰,另一只手紧紧按在腹上,汗出如浆。他的肩膀在剧烈地抽搐着,身形摇摇欲坠,显然药力的强横已造成严重后果。但他却只苦苦忍受着,咬着牙不肯呻吟一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抓住桌沿的手掌,指甲已因过度用力而反剌入了指尖血肉中,腹中肝肠寸断般的剧烈绞痛才算缓了下来。杨戬慢慢站起身来,步履不稳地取过一只碗,转身又拿起了菜刀。



    看着杨戬冷静的神情,三圣母隐隐猜到了他的用意,心头突然一阵难过,只想,“为什么要关心我?我宁愿你小时候,也是象后来那般待我的!”果然,杨戬伸出左腕,重重一刀割下,鲜血从腕脉处急涌而出,注入碗中。



    注了大半碗时,鲜血凝固,越流越慢。杨戬的身子因疼痛而有些震颤,却伸手在伤口处又横拉了一刀,静静地看碗中被慢慢注满。  


第二卷 去日重来 第五章 星灯交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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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着碗来到屋内,杨莲仍在昏迷中。杨戬小心地托起妹妹,让她斜倚在自己身上,举碗喝入一口血,嘴对嘴渡入妹妹口中。待她咽了下去,又抿入一口,渡将过去。



    众人默然地等他喝完。只见一碗血饮罢,杨莲脸上的黑气果然就淡了不少。杨戬细心地为她掩好被角,站起身来,却是身子一晃,险些儿跌倒。他扶着墙站了半晌,只觉眼前金星乱舞,差点便晕了过去。



    他跌跌撞撞地冲入厨房,身上有些畏寒,偏偏又口干舌燥得厉害,自知是因为失血过多,伸手从木桶中舀了一勺凉水,一口气喝将下去,只呛得大咳起来。



    他用手掩住口,强行闷住咳声,挣扎着转身又回到房内,半跪在床边,再次细细端详妹妹的小脸。淡淡黑气笼罩中,小小的女孩儿皱着眉,似不胜苦楚。杨戬伸手心疼地摸她的脸,一个寒颤,紧紧拢住衣服,止不住的哆嗦。众人明白,这是失血后的畏寒所至。



    他哆嗦着,强撑着坐了一夜,天渐渐亮了。小杨莲终于清醒,却是哇地哭出声来:“我怕,二哥,我怕!”本来已萎顿不堪的杨戬精神一震,将妹妹揽入怀中,紧紧抱住,显出狂喜的神色来:“二哥在,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没事了丫头,没事了!”众人跟了他一路来,还从没见过他这般失态过。



    杨莲却让他吓住了,挣了开来,又苦着脸道:“我饿了,哥。”她自白天中毒之后,一直滴米未进,毒性既被压抑,自然腹中空得难受。杨戬轻声安慰了她几句,起身便去厨房里煨粥。



    盛了粥,顾不上自己,拿进屋一口口喂着妹妹,他目光中有些感伤,突然道:“小莲,过几天二哥若有事不在,秦老夫子会来接你去住些日子,你记得要听话,别耍小性子。”杨莲只顾着喝粥,含含糊糊地应了,过了会,却是欢喜地道:“我知道,快桃花节了,秦老夫子是接我去村里玩对吗?”



    桃花节?杨戬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杨莲掰着小手算道:“一天,两天……还有三天。上次村里大牛他们说了,桃花节的晚上,家家张灯结彩,人人提着好看的小灯出来庆祝桃花的盛开,一定非常热闹!”小脸上全是向往之意。



    杨戬心中为之一酸。三年来全过的是颠沛流离的日子,别说桃花节这种地方风俗,便是新春,兄妹二人也不曾真正过得一回。“三天……”他黯然一笑,下定决心在去办那件事之前,要让小妹过一个开开心心的节日。



    余下的时间,他没再出去采药,寸步不离地守着小妹,讲故事,唱儿歌,逗得小杨莲笑声不断。但每次哥哥拿来那碗味道古怪、又苦又腥的药血时,她却会照例苦着脸闹上一番,满心的不情愿。众人心绪复杂地看着,嫦娥不禁道:“三妹妹,你幼时倒也不省心得很。”三圣母默然,对着费尽心思骗自己喝药的杨戬出神,眼里已微含了些泪水。



    转眼已到了杨莲念念不忘的桃花节。喝了三日药血,杨莲的毒性已被压得唯有眉心淡淡一痕,可以下床蹦跳玩耍了。她从白天起便眼巴巴地盯着上山的路,盼着秦老夫子过来,杨戬看在眼中,忍了笑佯作忘记,只字不提。直到黄昏,他将那日遇蛇时所挖的灵芝炖开,煨在炭火上,才关上门抱了妹妹往山下行去。



    小杨莲欢呼一声,大叫:“二哥好坏!”三圣母也不由得显出笑意,回忆道:“我等了整天也不见有人来,只道二哥骗我……谁知那天,他还真的背我去观灯了!”



    山路难行,到了村上天已全黑。但桃花节是神农族最重大的节日之一,象征春气上扬,生机活泼之意,是以村子虽小,却早已热闹非凡。



    平日入黑就沉寂下去的街道上灯火通明,村民们或载歌载舞,或游戏喧哗,笑声不断。按习俗,来往行人的手中都挑了灯,或精致或粗糙,总要应个景儿。



    杨戬看着妹妹盯着别人羡慕的目光,心生愧疚,自离了家,兄妹俩何曾过过一个像样的节?手伸到囊中,数了数前些日子挖药伐薪换来的钱,他在路边小摊上挑了只便宜的,递到妹妹手中。杨莲欢喜地提在手上,蹦蹦跳跳地拉着哥哥的手,东张西望。



    杨戬有些心酸,蹲下身子看着她,认真地说:‘三妹,以后二哥一定给你买更好更漂亮的灯,好不好?‘杨莲不懂哥哥百转千回的心事,歪着头很高兴地答应。百花看到这里,禁不住嗤了一声:‘却是将妹妹宝莲灯骗走。‘



    又走了一阵,杨莲到底毒伤未愈,腿软气喘,腹中咕咕作响。杨戬掏出带下山的干肉让她填肚子,杨莲却小脸皱成一团,虽是肉食野味,总啃这干硬之物也不好受。杨戬见妹妹苦着脸撕咬手上的肉条,眼睛却瞄向一边散发着腾腾热气的面摊,心中难过,再次伸手入囊。暗暗盘算:“尚有些余钱,剩下的便让她吃一碗面吧。若今日能平安度过,最多再辛苦点多跑些山头挣回来。”



    他向摊主买了碗汤面,犹豫片刻,还是加了浇头,让妹妹过来吃。食客多,他既不吃面,也不好多占地方,只站在杨莲身边,看她吃得小脸红彤彤地出汗,一阵欣慰,又一阵辛酸。三圣母低下头,也许,回去之后,该去看看他了,毕竟他们有着这样一段……



    杨莲病中腹饥,竟将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汤也喝了。杨戬爱怜地擦去她嘴角残留的汤汁,见她有了困意,也不再逛,背了她往暂住的山中小屋走去。



    出了小镇上了山路,天已经完全黑了,只听得草丛中的虫鸣和杨戬踩过草丛时的沙沙声。杨戬这些日子失了不少血,背着妹妹走了这么远山路委实累了。见妹妹在背上睡得熟,小心地放她下来,自己倚在树上略歇一口气。星辉下,苍白的脸越发显得疲惫,额上渗出的虚汗一滴滴地映着星光闪动。三圣母蹲下身,看着依偎在杨戬怀中浑不知世事的自己,感慨万端。



    哪吒却瞧着沉香,有些不吐不快地说:‘沉香,不怪我说你,不谈将来,只论现在,你的毅力心性比起杨戬来可差得不少。龙八深有感触地点头:‘就是,沉香一路和我们游山玩水,还差点为了小玉害死……‘四公主怕沉香吃不住劲,敲了弟弟一记:‘乱说什么呢,沉香那时还小,不能怪他。杨戬越是厉害,将来为害可就越大。‘



    杨戬歇了一会,感觉已缓过劲来,背起妹妹继续赶路。回到小屋,将妹妹放在床上,盖好被褥,他坐下静看着熟睡中的小杨莲,目光里全是溺爱与不舍。许久,起身去了厨房。



    临走时放在炭火上的灵芝,此时药力已全煨出来了。众人看他倾入碗中,只道又要送去给妹妹,百花笑道:“三妹妹,又是一大碗,你小时还真能吃得很!”三圣母回忆一番,摇头说:“不是啊,记得他弄醒我后,逼我喝的不是这个,后来还冲着我发了好大脾气……”果然,杨戬一抬手,已将这碗灵芝汤全饮了下去。



    龙四插口道:“看来他宠着你也是有限的。这灵芝颇是珍贵,明知你身子虚弱要进补,却还只顾着自己吃了。”



    只见杨戬放下碗后,又将屋内收拾一番后,却不再去里屋,只将门反锁了起来。沉香奇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杨戬却取了平时采药用的砍刀,磨洗锋利后负在背后,又拿起一柄小刀藏入怀中,径自出门,往山上行去。  


第二卷 去日重来 第六章 鬼磷渲碧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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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蝮蛇生性喜湿,爱居于杂草树木繁盛之处,其巢穴大多位于土层厚松却又杂着岩石缝隙的地方。此时正是深夜,月色蒙胧,杨戬对山中情形极为熟悉,一路都顺了这种地势行来,但见风声呜咽,树色狞狰,黑黝黝的密林,较之白日又格外阴森了许多。



    故老相传,蝮蛇妖的巢穴便在北山西北的黑松林之中。虽不曾有人敢去一探究竟,但入林越深,地面湿气越重,偌大的林子,居然连一声兽嚎鸟啼都没有,大异寻常,正是蝮蛇之属最爱的所在。三圣母等人被金锁牵着,看着四下摇曳如妖物的杂枝乱草,都颇有些心惊,反倒是杨戬神色平静,只偶尔停下来观察地面情形一番。



    哪吒恍然道:“杨戬服那灵芝是为了补偿体力,他是准备今夜就取药草救人的了。”龙四也默认了他的看法,却犹有些不服,说:“又不知蛇穴的位置,这么莽撞地到处乱闯,还谈什么救人?”三圣母在镜里看得比他们真切,说道:“不是,二哥他停下来查看时,就是在寻找地上大蛇游过的痕迹,并非漫无目的地乱来。”



    说话之间,一股中人欲呕的腥臭之气扑鼻而来,沉香等出其不意,险些窒息,小玉被薰得连连咳嗽,叫道:“娘,好难闻!”但见眼前地势斗然开朗,斜斜的石壁下隐了一个半丈来高的扁洞,洞前寸草不升,散落了一地的骨骸杂物。



    杨戬刚刚站定,呼地一声,洞内一物直扑了出来,目如悬灯,泛出阵阵摄人的绿光,猩红的信子不住伸缩,发出令人心寒的嘶嘶声。杨戬低身避过,运刀斜削,刀锋过处应声多了条白痕,却已震得他手臂酸软,砍刀几欲脱手。



    此物正是当日的那条蝮蛇妖了。



    它虽不能通灵变化,但已成气候,方才在洞内听出来人便是削了自己一小截红信的大仇人,顿时怒气勃起,但一扑之下,却又挨了一刀,更是愤怒。它盘起身子,三角头高高昴起,竟是将洞前三丈见宽的空地尽数占满,鳞甲灰黑,硬逾铁石。



    蓦地蛇身一直,箭一般笔直前崩,杨戬侧身,照蛇头又是一刀,依然徒劳无功。他暗暗一凛,知道这蛇修行日久,鳞甲已非砍刀能伤,心念一转,欺蛇身庞大,一时转动不及,竟是斗然矮身前翻,不退反进,抢入洞去。



    洞中腥臭味更浓,杂着潮湿腐烂之气,小玉被金锁带入时,已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月光斜斜映入,阴阴绰绰的磷火悬在壁上,地下厚厚一层,尽是压扁了的白骨,支离嶙峻,无数的小蛇在枯骨空隙里穿来游去。



    几颗骷髅碎骨的掩压下,几株小小的碧草摇曳生姿,在这阴冷恐怖的洞中分外醒目。



    杨戬一声不吭,抢上去拨开碎骨,将碧草摘了收起。就在这时,三圣母一声惊呼,洞外一条长尾卷将进来,正中杨戬腰间,顿将他倒拖了出去,地上碎骨锋利,在他身上划出了无数血口。



    杨戬只觉身上一紧,腰间痛得几欲折断,低头见整个身子已被蛇尾缚住,他却不慌乱,凝神一看,见这蛇妖腹部却不是见惯了的灰黑鳞片,当下举刀便向腹部斩去。



    又是一声大响,蛇鳞应手而落,几滴血洒落下来。那蛇负痛,身子一松,杨戬已趁机跃开,但蛇妖巨头环将过来,长长的信子火一般吐出,喷出浓浓的毒雾,杨戬闷哼一声,身子一幢,已栽倒在地。



    镜前众人无不惊叫起来,三圣母见杨戬脸上已泛起黑气,心中更是焦急,只想:“怎会这样?他不会就此死去了罢?”那蛇妖却将长尾在地上击了几下,似乎极是得意,伸过巨头,凑向地上的猎物。



    便在此时,火光电石之间,杨戬伸手搂紧蛇头,右手自怀中取出一柄小刀,重重扎入了蛇妖的七寸之上!



    这一下峰回路转,众人还未回过神来,那蛇伤中要害,暴走如狂,在地上翻腾不止,蛇尾蓦而倒缩回来,疾风也似地又将杨戬死死卷住,杨戬将小刀牢牢捅在它七寸之上,用刀下拉,浑不顾自己周身骨骸,已痛得直欲碎裂一般。



    惨淡的月色之下,土石飞扬,树木被垂死的大蛇一株株撞断,血从嘴角渗出,脸上黑气越来越浓,但那柄刀却仍固执地,一寸一寸地向下拉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蛇才渐渐衰弱,几下痉挛,终于再不见动弹了。



    杨戬伏在蛇身之上,半晌,紧握住小刀的手指微微一动,百花松了口气,道:“还好,没死,三妹妹,你有救了!”三圣母见杨戬身上全是鲜血,心中有些难过,只想:“这一次,若非二哥拼命,只怕我也是洞中那累积的白骨之一了。”



    又过了许久,杨戬才慢慢挣起身来,众人知他刚才行险,以喝过几日蛇药为赌注,拼着受了那蛇妖的黑雾使诈伪装,虽然侥幸得手,却连伤带毒,已是强弩之末。想到三圣母犹在家中等着药草救命,无不担忧。



    果然,未走上几步,便又软倒在洞口的乱骨碎骸之上。无比的疲惫袭来,令杨戬只想着就此睡去,好忘了周身难耐的痛苦难受。但小妹皱着眉不胜苦楚的神情浮现在眼前,他心中一颤,努力保持住一丝清明。



    低头看去,杀蛇的小刀仍握在手中。杨戬苦笑一声,抬手将小刀深深扎入自己左肩。



    肩上大痛,人却完全清醒过来,挣扎着再度站起,杨戬只恐再生枝节,不敢逗留,匆匆向山下奔去。初时脚步不稳,却是越走越快,越走越疾。



    众人直看得一颗心高高揪起,此时才松下口气来。沉香拍拍胸口笑道:“幸好拿到了药草,娘没事了。哎,你们看,杨戬这时本领也不怎么样,还不如我刚学的时候呢。”哪吒好笑:“你得了吧。也不想想,你开始是拜了师的,杨戬可是自学。论起来你还真不如他,你刚学艺时能打败那比你厉害的妖怪吗?杨戬确实厉害,若不是后来……”摇摇头不再说。



    三圣母看着杨戬急急奔走,却有些走神了,叹道:“二哥这次救我,原来如此凶险,可是回去之后……”小玉问:“回去后怎么了?他不是拿着蛇衔草去救你吗?”三圣母点点头又摇摇头:“我那时还小,又不知那是救命的草药,突然被叫醒,便哭闹了一番。可二哥,二哥便因此发了好大脾气!”



    悠悠一声叹息,她向众人说起当日后事,“二哥回到住处,逼我吃了药后,便将我锁在房中。后来下了雨,风大,屋里又黑,我身子弱,怕极了,拼命敲门,一遍遍求他,保证再也不闹了,一定会听话。可他就是不理我……”想起在华山被囚的日子,三圣母更是幽怨,“我那时就该明白,他是铁石心肠。我不该求他,再哀求他也不会放过我!”



    众人看看这山,纵是白天也是阴森幽暗,风拂林梢,沙沙作响,更添了几分毛骨耸然的气氛。将一个惊魂未定的小姑娘独自锁在房中,虽说是她不听话,却也太过狠心。百花不由道:“果然自小便是这般狠心无情的性子,难怪日后做出那等事来。”



    叙述中杨戬已回了小屋,吐出一口长气,取出草药捣碎,正待唤醒小妹,伸出手却又缩了回去。他取了件干净衣服掩住身上的血迹,这才摇起小杨莲,着她来吃这救命的药草。



    杨莲睡得正香,却被叫醒来对着这古怪的腥草,尝了一口,较之日前的药血更为难吃,顿时满心的不情愿,,叫道:“不嘛,二哥,我要睡觉,不吃这怪东西!”



    杨戬正要劝她,喉中微甜,急侧过头去,将涌出的鲜血强咽了回去。杨莲犹自在闹,几乎将他手里的药草掀翻,杨戬苍白着脸,自觉胸口血气翻腾,再多说几句,只怕就真要晕倒在妹妹身边,那时岂不要将她吓死?



    当下伸手捉住杨莲,怒道:“丫头,别再闹了!”杨莲从未见过二哥如此疾颜厉色,一时吓得呆了,杨戬将药草逼她咽下,神色才为之一松。众人见他正欲开口,似是想安慰小妹,却突然按住胸口,踉跄着冲到房外,才锁上门,便一口血喷在地上,就此人事不知。



    三圣母身子一颤,讶道:“原来他晕倒了?难怪不肯应我。我……我竟是错怪他了!”



    夜色沉沉,屋内小杨莲吓得不轻,不停地捶门哀求,杨戬却是未醒。他一连三日放血救人,今日一战又被重创,此时伤毒齐发,哪还能知晓外界之事?杨莲哭了一阵,想是累了,声音小了下去,慢慢睡着,不再出声。



    半夜里,突然大雨倾盆而下,伴着风声呼啸,杨莲又给吓醒,大哭着要二哥来陪。屋外杨戬毫无所觉,身上的伤口已然裂开,在乱雨中晕出一地的粉色。



第二卷 去日重来 第七章 纡郁自孤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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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无休无止的黑暗……



    偶尔闪过一抹光亮,却只是火光,夹杂着母亲冷酷憎恨的眼神,和爹爹大哥满身的血污……



    杨戬无意识地伸手入怀,紧紧握住金锁。“不是现在……我……现在……还不能去见你们……”镜外众人听见他在昏沉中挣扎着低语,“娘在桃山……小莲……还有小莲……”



    便在这时,三圣母突然痛叫一声,以手掩胸,摇摇欲坠。沉香急伸手欲去扶她,也是一阵难过,几乎跌倒,小玉叫道:“娘,沉香!”却挪不开步,身子摇晃着几欲晕倒。



    “好难受……”她喃喃地道,“为什么这么黑?”沉香也昏昏沉沉地应道:“没有星,什么都没有,什么也看不见……”三圣母已痛得说不出话来了,只觉得象是一条小船,在惊涛骇浪中穿行着,除了漆黑的海面,就只有痛入髓却不明所以的绝望与孤独。



    三人不自主地倒在地上,呼吸渐弱,眼见便要昏迷过去。



    镜外众人大惊.哪吒心念电转,见到杨戬手里正紧握着那金锁,顿时明白过来,提气喝道:“三圣母,沉香小玉,千万别沉沦入此时的感受中!杨戬抓紧了那金锁……你们现在的感觉是金锁传来的,是杨戬那厮的所思所想,与你们无关!”



    一言点醒了众人,刘彦昌大叫道:“不要被杨戬骗了,他想害死你们!三圣母,沉香小玉,我的孩子,我在等你们回来,你们别放弃,不要睡,一定不可以放弃自己!”



    “带大三妹,救出母亲……”



    杨戬不知道周围发生的这些,他心中只一遍又一遍回响着一句话,略带着童音,却坚韧而悲凉。他避着火光,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却又不敢藏入黑暗之中。三妹还小,那张稚气的小脸,会因黑暗,会因找不到二哥而哭泣……



    身体已然濒死,意识却仍在艰难的挣扎,那样狠心的在荆棘刺丛中挣扎,固执的不让疲惫的躯体,享受甜美安宁的永恒。



    一抹淡淡的光辉轻柔地洒下。镜外担心之至的百花等人一惊,龙四道:“雨停了?月色?”随即觉得不对,风雨仍在肆虐中,却被那抹光辉所阻,再没有半滴能洒落到地上。



    镜中又闪过七彩光华,一切都变成青朦朦的一片,三圣母等人垂死般的难受蓦然而止,怔怔地仰视着天际。而杨戬昏迷中的身体,竟也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下来,不再有象征痛苦的挣扎,反倒显出几份沉睡中安然。



    温暖……



    好温暖的感觉。



    外界的一切仍与杨戬无关,但却有一缕夹着微弱温暖的莫名欣喜,慢慢透入他的四肢百骸,他一直紧锁着的双眉舒展开来,脸上带了些微笑,就如重新回到了像是母亲的怀抱一般,就如在冬日的正午,暖洋洋的阳光晒进屋来,母亲,父亲,大哥,还有莲儿,都在……



    “杨戬,莫要再睡了,醒来吧。”



    他隐隐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陌生,却又似无比的熟悉。“娘……娘?”他低声地应着,但却又清楚地知道不是,娘的声音不会这么温和,她再不会这么柔和地对着自己说话了。心头一痛,他终于缓缓醒来,茫然地向四下看去。



    触目处是青朦朦的异色,所有的景物都如隐在雾气之中,若存若隐,,却格外地透着淡淡的温馨,他抬头向上望去,光华来源于天际,半空之中,一名女子正用慈爱宁静的目光,凝视着这个十六岁的少年。



    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睿智而端庄,天地万物都因她而失了色,流露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仁慈,似乎亘古以来,她便同情着芸芸众生的悲喜,呵护着所有生命的希望。是的,希望,看着她略带关切的神情,杨戬心中的坚冰一点一点地融了去,仿佛又成了那个陪伴着亲人、无忧无虑的孩子。



    众人见他脸上黑气,在青光中缓缓淡去,消失,周身深浅不一的伤口,也慢慢愈合如初。



    三圣母已跪倒在地上,脸上全是激动与舔孺之情,倾听着那个轻柔的声音再度响起:“我是女娲,天地间众生的源头。杨戬,瑶姬的孩子,放弃吧,只有放弃,才能远离你将来的苦难。那苦难本是三界的共业使然,却由你一人来负担,那未免太不公平了。”



    女娲……女娲大神?镜里镜外响起一遍惊叹之声,杨戬却只安静地看着女娲,半晌,问道:“你是上古大神,为什么要来救我这种天地不容的罪人?”



    女娲轻叹道:“你认为自己是罪人?”



    杨戬紧紧捏住了拳头,不言不语,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将所有的痛楚与愤恨全都倾诉了出去,虽然,那个不堪回首的生日之后,他头一次有了如此强烈的倾诉欲望。



    女娲看出了他的心事,温和地劝道:“万事都是命数使然,天条是命数,你父母的遭遇也是命数。你不用对此耿耿于怀,将一切都归咎于自己,更不可轻试以一人之力,去扭转这注定了的因果。”



    杨戬冷笑,凌厉而傲然的目光一现即隐,沉声道:“命数,我却从不信什么命数。天下之事,只有靠自己才堪争取,所爱的人,也只有靠自己才能守护!”



    谁也未料到他竟会用如此语气与这上古的大神说话,龙八低骂一声:“真是狂妄!”但女娲的神色却因之更加和蔼了,甚至有了些隐约的悲伤。



    只因在她眼中,这十六岁的少年,这种刚强坚韧与惨烈冷傲的气度,已与千年之后的另一个身影相重合。那人的命运,即将如夏花般的绚烂,最终却湮没在荒烟漫草之间,随风而逝……



    就算是上古大神,就算已推算出这结局,那又如何呢?就算她是众生之母,却仍是不能阻止这场悲剧的上演。



    一念及此,女娲唯有付诸一叹,说道:“但你现在,能守护得住你所爱的人么?”半晌,杨戬不答,却是咬紧了唇,脸上现出痛色,众人知道,这几句话已触动了他的心事。



    女娲又思付了一番,终于下定决心,道,“杨戬,你天赋异禀,天生合适于修真。将来,虽然我定要离开,但是,我的道法,却仍有意在三界内留一传承……”



    沉香一凛,惊道:“这怎么可以?女娲娘娘要收这杨戬为徒?”三圣母却摇头道:“不可能,我的授业恩师正是女娲娘娘啊!”沉香奇道:“娘,您是她老人家的弟子?”三圣母微微一笑,回忆道:“我只见过恩师三次,平日都是由仙官照顾授艺。但是娘娘对我的恩德,却是我这一生最美好的记忆……”



    女娲向三圣母所在处扫了一眼,似是无心,但目光中颇多悲悯之意,杨戬此时却似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突然双膝着地,向女娲连叩了三个响头。



    沉香啊了一声,叫道:“他……他拜师了!”女娲也现出笑意,正欲说话,杨戬已抢先开口道:“娘娘说的是,杨戬现在守护不了身边的人,但杨戬一生的行径,却是早已认准。娘娘,承您的美意,只希望您为杨戬指一条明路,更恳请您慈悲,可代我照顾我那小妹!”



    女娲为之默然,良久良久,才道:“若你肯入我门下,三界之中,就再不会有人视你为异类,而你心中所愿,也必事半功倍。那么,又何苦如此倔强,不肯受我一番好意呢?”



    杨戬道:“娘娘,请问您平生可有至交好友?可有晚辈后生?”众人一楞,不知他怎会突然问起这个,女娲讶道:“那自然是有的,你娘瑶姬,便也算是我晚辈之一。”杨戬点了点头,沉声道:“杨戬将来,必然要逆天而行,为不可为之事,只恐会落个天厌地弃的下场。娘娘何等身份,交游又何等广泛,容我在门下,岂不大损娘娘您的清誉?”



    三圣母喃喃道:“天厌地弃……二哥,你既知道这样不好,为何还是要步上这条不归路,变成那等的心狠手辣,无情无义?”



    女娲却已明了杨戬的心意,道:“你仍是不愿为恩义所缚么?也罢,你若真是我的门下,来日我必不会由你偏激行事,亲手毁了自己的一切。天意,当真是天意!”



    杨戬黯然道:“多谢娘娘垂怜,但是,虽然我无此福缘,却仍想恳请娘娘收我三妹入门下。我那三妹,小小年纪就受尽苦难,我实在愧对于她。娘娘若能恩许,杨戬从此将再无遗憾。”



    三圣母心中大震,女娲叹道:“既然你决心已定,天下没有无因之果,我也不能强劝于你。你不是要我指你明路么?昆仑玉虚洞的玉鼎真人,日前因强修上古道书入魔,魂飞魄散。道书已然无主,玉鼎又生性孤傲,无一个门人,更无一个朋友。我可送你去承了他的衣钵,按书自行修练。附近另有神兵一柄,机缘成熟,你也可取了自用。”



    杨戬又重重叩了几个头,不说话,眼神中显出感谢之意。众人只道他得偿所愿,终有了修道的途径,联想到他后来的下场,都浮起复杂异样的感觉来。女娲却知这是在感谢自己平等待他,尊重他自选之路,当下说道:“从此你便须独自修行了,前路漫漫,荆棘丛生。杨戬,在送你去玉虚洞之前,我有几句话,你须牢牢记了。”



    杨戬垂首道:“全凭娘娘吩咐。”女娲伸手从光华外接了一捧雨水,轻轻倾下,道:“天下莫柔于水,却也莫刚于水,刀截不断,滴久石穿。杨戬,你性子倔强刚烈,但过刚易折,须记住百般坚强,终有柔弱,仁慈之心,莫失莫忘,万不可将自己逼得太紧了。”



    杨戬心知这上古大神必是看出了什么,才再三提点。他却不欲深究,唯一着紧的只是三妹拜师之事,见女娲没有出言反对,就权当她默允了,待她吩咐完毕后,便起身开锁,进屋去接妹妹出来。



    打开门,小杨莲已哭晕在屋里,脸上又是泥,又是泪,涨得通红,想来是声声唤着二哥而晕去的。杨戬心中一痛,歉疚之至地将她搂入怀里,用衣袖为她拭去泪水。拭了一会,才发现自己昏迷时手中紧攒了一物。此时松开一看,正是那块金锁。



    “它是爹用你娘的金钗特意赶出来的礼物,傻孩子,今天可是你十三岁的生日啊!”三年前那个温暖的中午,那些人和声音又浮现在心头。杨戬身子一颤,不自主地抱紧了妹妹,神色惨然,一边的三圣母知他想起了家变当日之事,不禁也难过起来。



    有心叫醒妹妹,却是不忍,更不忍面对离别时的感伤。犹豫了半晌,杨戬狠狠心站起身来,横抱着她步出门外。



    一道明净的光芒从上空注下,将杨莲轻轻裹住,悬空浮起。杨戬急道:“且慢,娘娘!”光芒上升之势略停,杨戬万分不舍地摸了摸妹妹柔嫩的小脸,将手中金锁戴在她颈上,低声道:“爹,您在天有灵,须保佑她事事平安。天,你若有眼,便将我这三妹的苦难不幸,全转来由我杨戬担当。我害她不浅,那便用我此生的所有来补偿了罢!”



    女娲暗叹一声:“痴儿!”百花等人却是冷哼不断,似是听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般。沉香厌恶地道:“真是,说这些有什么用?末了还不是用我娘的痛苦,来铺平了他自己的青云捷径?”



    金锁戴上,光芒缓缓收回。女娲端详着怀中的小杨莲,点头道:“这女娃也颇有福相,仙缘极重。虽略有坎坷,但总能平安度过。只是她对你……”看了杨戬一眼,没再说下去。杨戬也不追问,只道:“莲儿从此,便全仗娘娘庇佑了!”



    女娲手上幻起一道金色符咒,目视杨戬,道:“我要送你去玉虚洞了。你若后悔,现在还来得及。”杨戬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却忍不住最后问道:“娘娘,杨戬决定的事从来不悔。只是,我不明白,您是亿兆众生之母,却为何对我如此垂爱顾惜?”



    女娲凝视着他半晌,柔和地道:“一啄一饮,莫非前定。芸芸众生虽多,却唯有你这孩子的性情际遇,教我又爱又怜,不胜惋惜。”手上金符挥出,化作一道流光,绕杨戬转了三匝,蓦然人光合一,向昆仑方向疾投而去。



    “这世上最疼你的那个人,已步上他注定的宿命。”她女娲轻拍着小杨莲,好让她继续昏睡,慈爱的声音里夹着深深的叹息,“逝者难追,来者可谏。只可惜真正到了失去时,便无论如何也追悔不得了。  


第二卷 去日重来 第八章 绝顶凌巇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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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女娲驾起祥云,小玉拍手道:“终于不用跟着杨戬那恶人了。娘,女娲娘娘的宫殿好看吗?”三圣母微笑,说:“傻丫头,娘娘的重华宫是古神上仙议事的圣地,岂容凡人常住?我居处名叫冰宫别苑,在天池之巅,是恩师的一处行宫。”



    女娲的云头一直北去,云下景致,由群山苍翠渐渐变为白雪皑皑,天池之巅,积雪亘古不化,别苑所在之处,因有着常年不竭的温泉,是以四季如春,繁花似锦,在一片白色天地中极为醒目。女娲安排妥仙吏侍女专职指导杨莲的修炼,照顾她平素起居后,便静坐在床边,等待她醒来。



    三圣母痴痴地看着女娲,轻声道:“那次我醒后见不到二哥,又处在一个全然陌生的所在,着实是吓坏了。可一看见娘娘,不知怎么的,就有了温暖的感觉。她老人家只安慰了我几句,却令我立刻破涕为笑,忘了所有的忧愁。从此我便住在别苑,一住,就是好多年。”



    随着她的话音,小杨莲已在女娲的细语中开心地笑了起来。此后,女娲返回重华宫,仙吏们尽心尽意地照拂着杨莲,仙术道法,星相琴棋,日日学不完的功课,却又不枯燥乏味。闲暇了便在别苑的花园中玩耍休息。渐渐地,光阴似箭,那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丽女子。



    镜外龙四笑道:“想不到姐姐二十岁时道术便有成就了,难怪几千年来一直长驻青春,清秀皎好,三界少有。”百花却向刘彦昌打趣道:“还是刘先生有福气,这样聪明美丽,又优雅善良的好妻子,别人寻遍三界,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啦!”



    一年又一年,别苑是仙家宝地,风景绝美,天池上其他修真的弟子也常来作客,较之那颠沛流离的三年多,此中的几百年光阴竟是快如弹指。沉香等人固然乐不思蜀,镜外众人也终日谈笑风生。反倒是杨莲常一个人坐着,手抚杨戬留下的那块金锁出神,低语着心事,倾述思念之情。



    这一日杨莲又想起二哥,对着山壁上一条瀑布,怔怔地泫然欲泣。一名老仙吏匆匆地奔了过来,叫道:“莲姑娘,可让我好找!娘娘圣驾亲临,正在后殿等你过去说话儿呢!”



    杨莲沿小径往后殿行去,殿边一丛花树,灿若云霞,女娲正站在树下,揽了花把玩着,若有所思。此时见杨莲过来见礼,便将手中花佩到徒儿发鬟上,爱怜地道:“我上次来莲儿尚稚气未脱,现在竟出落得如此清丽,是越来越象我那瑶姬妹子了。”



    在别苑数百年中,女娲只来过两次,但对杨莲而言,她早如母亲般亲切。此时,偎在女娲身边,脸上全是欢喜,但听恩师提到瑶姬时,神色还是为之一黯,道:“师父,您事务繁忙,难得来趟。莲儿一直很想您老人家,也……也很想我那受苦的娘亲。”女娲安慰般地抚着她的鬓发,问:“是只想着师父和你娘么?莲儿,这几百年中,还有没有别的人让你挂念了?”



    杨莲按向怀中的金锁,轻声道:“师父,那自然是有的。”女娲一叹,道:“是了,你兄妹两人,都是一直牵挂着对方。我本该让你们早日团聚,但一则你练功正在紧要关头,分心不得,二则你二哥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功败垂成,后果严重。我须待那件事的影响自然地消弥殆尽,是以一拖就是几百年的光阴。”



    杨莲关切地道:“惊天动地的大事?二哥他怎么了?”女娲道:“你不是一直都念着你娘么?你二哥也是一样。可就算他有了傲眄三界的强横法力,却仍敌不过天条的森严。几百年前他强劈桃山,本欲救母,却反而害了瑶姬和他自己。”



    杨莲心中大乱,颤声道:“师父,您的意思是……”女娲感慨地道:“桃山救母不成,莲儿,以后的路,只剩下你兄妹俩相互扶持着走下去了。”杨莲泪水洒落,叫道:“您是说,我娘……我娘不在了?”



    女娲点头又复摇头,说:“机缘未到,我也不能多说什么。总之莲儿,你须牢牢记了,人最易伤害的,往往只是爱自己最深的那个人。你与你二哥,一定要记得好好善待对方,不要忘了幼年走过的那些艰难岁月,更不要忘了,他曾是如何地宠你爱你。”



    镜外百花听得不服,又不敢反驳这上古大神的咛嘱,只低声道:“什么宠啊爱啊的。把人家丈夫抛下地狱,将人家爱子逼得九死一生,这种宠爱还是不要也罢!”



    杨莲含泪道:“师父放心,我记得二哥对我的好,无论将来如何,我都会好好回报他的!”女娲叹道:“只望你能一直记住我今日的话。那对你自己而言,也将是一大幸事!”



    一边的三圣母怔怔地倾听,当日师父竟是如此的语重心长,又如此地慎重其事。“可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她不禁低声道,“师父,二哥后来变了,变了好多好多。并非我忘了您的吩咐,而是他再不肯将我这个妹妹放在心上……”



    她看见杨莲顺从地点着头,却同样不解师父言下之意。女娲也不多说,只正色道:“三界大乱将萌,各派宗主已预先决定,五百年后将通过封神之战重整三界秩序。莲儿,你二哥日前已返回玉虚洞,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他,告诉为师希望他能参与封神之战。”



    想了想,她又续道,“此外,还有件事也极重要,着你二哥即刻前来重华宫见我。不过莲儿,你的修行仍在用功的着紧处,这次要速去速回,见了面就立刻回来闭关。等过了这个修行关口,你兄妹二人就可以常常见面了。”



    杨莲又惊又喜,道:“现在就去见我哥哥?”女娲一笑,伸手在空中划了一道符咒,一只白鹤凭空幻出,降在杨莲脚边,似有所待。杨莲迟疑了一下,跨坐于白鹤背上,那白鹤一声长唳,声震九霄,顿时展翅冲天而去。



    但见足下白云朵朵飞起,杂着淡淡薄雾,冥漾一片,前方半轮红日欲坠未坠,在云雾上反射出变幻莫测的霞光异彩,好看之至。三圣母笑道:“此时心情我记得极为清楚。学了几百年道术,却第一次飞得这么高,开始抱紧了白鹤不敢松手,后来被景致吸引,高兴得连鹤儿飞了多久都忘了。”



    果然,杨莲从战战兢兢地半闭着眼,到一个人拍手欢笑,又因马上就能见到久别的二哥,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时,那白鹤已横越天际,在一座孤峰上盘旋起来。



    那孤峰险峻之至,下临万丈深潭,悬如笔削。顶处积雪上洒了落霞,衬着四围苍翠如染的山色,遗世而独立。一条人影便在这峰顶默然而坐,玄衣映雪,散发披肩,静穆如远山。虽只是一个身影,却已流露出凛彻天地的激越与寂寥。



    他身后乱石间斜插了一柄长枪,三个尖,似刀一般开了刃口,凝蕴着冰冷的寒光,竟如同活物一般地,傲对着四周的风物。



    白鹤翩然落下,向着峰顶那人一声长鸣,又对杨莲颔首示意,杨莲步上地面,对着前方这熟悉却又略有些陌生了的背影,只觉心中呯呯乱跳,想扑上去大叫,却又迟疑着不敢。




    便在这时,一物猛扑过来,白鹤冲上半空避开,又滑翔下来,在那物头顶啄了一记,那物高高跃起,也拍下了鹤儿数羽白翎。杨莲急定睛看去,却是一只矫捷彪悍的大黑犬。



    白鹤悲鸣一声,飞去无踪。那黑犬侧过头冷冷对着杨莲,露出白生生的齿牙来,杨莲慌了,不自主地叫了起来:“二……二哥,二哥!莲儿怕!”  


第二卷 去日重来 第九章 绝顶凌巇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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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哮天犬,退下!”



    一个在她梦中响起过无数次的声音打破了孤峰顶的冷寂,前方的那人振衣而起,转过身来。其时夕阳已落得欲尽了,朦朦胧胧地,积雪反映过来,整个山都泛着血色。他在这血海一般的夕辉下,看着杨莲,脸上有些惊异,渐渐漾出温暖的笑来。



    “三妹?”他不太确定地轻声道。



    杨莲怔怔地看着他,泪珠盈眶,扑簌簌地洒在衣衫上。一双手伸过来,轻理着她被山风拂乱了的鬓发,又轻轻为她拭去泪水。动作是如此耐心温和,就如幼年时一般。杨莲反手握住,模糊的视野里,记忆中那个十六岁少年,慢慢被眼前这风神卓越的男子代替。“二哥……”她低唤一声,扑倒在他怀中,疑幻幻真,不知是梦是醒。



    这男子正是杨戬。



    气度沉着,清如烟柳,又冷肃如亘古不化的严霜。浓眉平直,眼神笃定傲然,略带了一分萧索。但此时,这目光因意外的狂喜而热烈了起来,神情分外柔和,仿佛时间又倒流回数百年前,回到那些细心哄着小妹入眠的日子。



    “我的莲儿,终于是长大了!”杨戬端详着怀中久别的妹妹。几百年了,杨莲再不是那个稚气十足的小女孩。丰仪清丽,绰约又不失天真,一颦一笑都象极了母亲。“母……亲?”他心中为之一颤,紧紧搂住小妹的双肩,生恐她会从自己身边消失了去。



    杨莲将脸贴在他宽阔的胸口,倾听哥哥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哭中带着笑,只反复说道:“我好高兴,二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一声不响地就这么离开了几百年,你以后不准这么吓妹妹,再也不准了!”



    众人在一边看出了神,这时的杨戬,已是后来见惯了的司法天神时的相貌。三圣母不由联想起后来的种种,一阵心酸,自怜中杂着莫名的哀怨。沉香知她难过,握了母亲的手劝着:“娘,是他先变了,狠心压你在华山,怨不得别人!”三圣母茫然一叹,道:“是啊,是他先变了。可如果时间能停在这里该多好……至少这时,他还是真心对我好的。”



    兄妹俩在峰顶觅地小坐,杨莲最初的激动平定后,偎在哥哥身边,絮絮地述着自己在冰宫别苑学艺修行的过程。别苑的日子风平浪静,她说来说去,也无非是读书弹琴、练气舞剑之类,又或是花园中的祥花瑞草、小鹿小鸟。杨戬带着笑安静地听着,似在听着这世上最美妙的动人故事。



    天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去,淡淡的月光洒将下来,映得峰顶兄妹二人身影如画,和谐温暖。



    杨莲把玩着哥哥的衣襟,浑忘却了自己早已长大,目光上移,突然咦了一声,将他颈中的一条银月饰练握入手中,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二哥?真好看!”杨戬在她手上轻轻一拍,着她放下,淡淡地道:“这是前些年,我诛妖时得来的一个小玩意儿,你别乱动,小心伤了自己。”



    “诛妖?”一句话勾起了杨莲的兴趣,见那大黑犬正蹲在杨戬足边,侧着头打量自己,好奇之下软语求道,“二哥,也说说你这些年的经历嘛。比如,你如何诛妖?还有这黑狗什么的,也是你杀妖怪得来的?”



    杨戬失笑道:“哮天犬本来就是妖,那可不能杀的。百余年前,它被几个自命正义的修真追得入地无门,我一时心软救了它。结果就这么被它赖定了,真是没办法。”



    杨莲又指着那柄怪枪问起来历,杨戬一言带过,只说是附近埋藏的神兵。待说起其他的诸般经历,他行踪一向飘浮不定,救母失败后更全靠砥己苦修度日,际遇自然比妹妹繁杂了无数倍。杨莲只听得目定口呆,时而掩口失惊,时而咯咯轻笑,说:“二哥,你真是的!自己在五湖四海过得这般精采,却扔我一个在别苑中闷了那么久!”



    这句话却提醒了杨戬,他从怀里取出两件饰物来,笑道:“那好,二哥给你赔罪好吗?来,看看这个,喜不喜欢?”



    众人看去,见一件是枚蝶形钗,精致可爱。另一件是个小小的香囊,绣了好看的花纹,显然是女子佩用的。嫦娥啊了一声,只觉那香囊颇熟,见大家都向自己看来,不好意思地道:“想起来了,那香囊是我送给三妹妹的。当年羿射杀为祸天下的九只金乌时,他因为十日曾奉命晒化瑶姬仙子,也出力帮了大忙,还和羿成了好朋友。闲谈中知道了三圣母的事儿,我便做了这香囊,托他转赠给这未见面的小妹。”



    镜中杨莲爱不释手地接了过去,佩上香囊,把玩着蝶形钗,极为高兴。杨戬微笑道:“二哥替你结识了两个姐妹。以后,不用怕闷得难受了,她们可以陪着你一起玩的。”先指着香囊说起来历,果然与嫦娥所述的一模一样,只是略过不提自己劈山救母和十日晒化之事。



    杨莲好生欣喜,说:“我改天去看看嫦娥姐姐。那这枝钗呢?是那位妹妹送的?”杨戬想着那枝蝶形钗主人的天真模样,笑着点了点头,道:“是啊,你那妹妹是只小蝴蝶,我遇上她时才修练成人不久。我无意里救了她一次,她便缠着非认我做哥哥不可。后来听我说起你,又要给你做妹妹,便拔下这钗作为礼物赠给你了。”



    杨莲让二哥替自己插上蝶形钗,侧了头细想,说:“这两件礼物莲儿都很欢喜,我也要送给什么给二哥你才好。”杨戬笑道:“傻丫头,能见到你,便已是二哥得到的最好礼物了!”杨莲却是不依,又想了一阵,眼中一亮,道:“有啦!”



    她从怀里取出金锁,伸手为哥哥贴身带上,说,“这是当年你离去时留给我的。每次我想念你时,就会拿出来对它说话,求它保佑你平安。二哥,就让它带着我的祝福,重新回到你身边好吗?我为你祈福几百年了,带着它,以后不论你在哪儿,莲儿也都如同在你身边一样。”



    她口中说话,忽记起这金锁是母亲金钗改做的,泪水险些又蕴了出来。想到师父说了桃山救母不成,却也不敢去问二哥,怕惹他伤心,只默默念道:“娘已经不在了,莲儿就剩下二哥一个亲人。锁儿啊,你一定要代我好好照顾他,知道吗?”



    杨戬不知她想起了瑶姬,但听她说出为自己祈福的话来,又是安慰又是感动,心情激荡下,连轻抚在妹妹肩上的手掌都有些颤抖了。沉香却暗叫一声倒霉,知道从此又得寸步不离地跟着这人,不由苦着脸看向三圣母,说:“娘,当初你不还给他金锁就好了,我宁愿在别苑里看着那些花花草草,小鸟小兽!”



    兄妹俩又说了许久的话,不知不觉中残月西坠,天色欲晓。一声清脆的唳声震动九霄,女娲幻出的那只白鹤去而复返,在半空中向杨莲鸣叫着,却说什么也不敢敛翼落下。



    杨莲抬头看向鹤儿,惊呼一声,这才想起女娲吩咐的事来,不禁吐舌道:“差点忘了件大事了,二哥,临来时师父要我转告于你,说什么重整三界秩序的封神之战,将于五百年后开始,她老人家希望到时你能参与。而且,还另有一事,要你尽快前往重华宫谒见于她!”



    杨戬一愣,说:“还另有一事?”既是在重华宫召见,他知道必然重要。且女娲救过他的性命,又照顾了三妹多年,于情于理都不应拂了她的意思,便道,“娘娘既有此言,想来必有深意。也好,我便去一趟重华宫罢。”



    那白鹤又鸣了几声,杨莲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说:“师父催我回去啦,二哥,她老人家要我见你后就去闭关,要过了现下的一个关口,才能常常与你见面。”



    杨戬也是不舍,但知小妹的修行耽误不得,便喝开哮天犬好让白鹤降下,笑道:“好啦,莲儿你要听话,先回去闭关吧,过段日子二哥会去冰宫别苑看你,到时你再领了二哥,去瞧那些花草鸟兽好吗?”



    目送杨莲跨鹤升空而去,不一会便消失在昼夜交接的天际之中,杨戬脸上的笑慢慢地敛了去,显出深深的落寞之意,许久,低声道:“娘,小妹长大了,她的很象您。本来,我也该去向爹爹和大哥陪罪了,但我不放心,我这妹妹实在太单纯,太易被伤害。我想再等等,等到她修练有成,能保护好自己时再离开……”  


第二卷 去日重来 第十章 素女契深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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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记起了妹妹传来的女娲法旨,他一时也想不出自己还能有什么其他事可做,叹息一声,伸手收起地上的三尖两刃枪,腾云便向重华宫方向去了。



    跟着引路的仙吏,杨戬一步步踏上重华宫祥云缭绕的玉阶,心中有些忐忑,不知女娲娘娘找他能有何事,难道与三妹有关?三圣母三人随他拾阶而上,沉香小玉还未来过这众生之母的仙宫,心情激动,左顾右盼,三圣母喝住一对小儿女,低头恭敬地进入。众人也是心存敬畏,随着杨戬脚步,细细打量着重华宫的景致。



    空荡荡的大殿上只有杨戬的声音在回响:“不知杨戬找杨戬何事?”等了片刻,杨戬不见女娲说话,抬头诧异地向高高的宝座上看去。女娲娘娘目露慈光,有几分怜惜地看着他。杨戬生平傲性,最不喜人怜悯,但此时女娲的目光却让他提不起半分火气,仿佛心中所有委屈都有了出处,只愿在她怀中大哭一场。



    女娲注视良久,叹息一声,柔和地道:“杨戬,莲儿是否转告过你,我希望你参加今后的封神之战?”杨戬垂首答道:“娘娘,三妹已说,可是……请娘娘恕罪,杨戬不愿封神。”女娲似已料到他的回答,颔首道:“你日后便知,封神之战实是你的机缘,你心中所愿之事,若错过,则机不再来。”杨戬茫然:“机缘?我所愿之事?可否请娘娘明示。”女娲笑而不答,从袖中探出手,彩袖动处,一盏灯闪着光华出现。众人脱口而出:“宝莲灯!”大是诧异。



    女娲掣灯端详片刻,道:“杨戬,你的性子,注定一生多劫,而莲儿,更将累你良多。”说着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向一边的三圣母飘去。三圣母不知水镜的法力能否真正瞒得过这上古大神,人类之母,屏息静气,不敢抬头。就听女娲继续说道:“此灯名为宝莲灯,,有雌雄一对。现雌灯在我兄长伏羲处,这雄灯便送于你护身如何?”一挥手,宝莲灯修地消失在空中,下一瞬便在杨戬手中出现。杨戬运法体察,这灯果然是件极厉害的法器,只是他向来不屑用这些,推辞道:“娘娘,杨戬不需此物,不如娘娘赐于我三妹,她未解世事,难免为人所欺。”三圣母在旁一声轻叹,这时的杨戬,还是如此爱护她,不知为何演变到日后的境地,竟处心积虑地骗走宝莲灯,追杀她的儿子。



    女娲再一次沉默,注视他不作声,杨戬被看得不自在,想开口打破沉寂,女娲已出声在先:“莲儿是我徒儿,我自会照拂于她,日后伏羲处之雌灯便归于她所有。此灯乃是我赠你护身之物,你不可推辞。”女娲语气渐转严厉,杨戬不好再说,收了灯道谢。女娲交待道:“杨戬,雄灯比雌灯威力更大,却难降伏。雌灯只需有千年仁慈法力,配加口诀即可使用,雄灯却需持有者以本身真元相炼,方可使用。然而如此一来,他人不可抢夺,也是一利。你切切记了,炼成后若强行分离,与你身体有损,不可轻试。”杨戬点头记下,女娲传了他口诀,让他退下,临走时又叫住他,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边思忖边道:“杨戬,我等古神在三界之中神力无匹,影响深远。我虽已看出你日后必有劫难,但三界之中,有些事仍要借你之手完成,我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是想到你今后苦难重重,心有不忍,此灯或能助你一臂之力。你千万记了,不可告诉他人,轻易离身。”杨戬虽奇怪,仍是允了。沉香奇道:“我怎么从没见他用过?女娲娘娘也是,怎么会把灯送给他,让他害人么?”三圣母见女娲目光又向自己这边瞟来,赶紧拉了沉香,与杨戬一同退下。女娲叹息般的声音在身后回荡:“子欲养而亲不待,悔之莫及,悔之莫及……”



    离了女娲处,杨戬带了哮天犬四处游历,借着降妖除魔来打发时日。他性子孤傲,不喜倚赖法器,竟是一次也未用过宝莲灯。其时三妹和小蝶都正值修行的要紧处,他不敢前去看望,生恐引她们分心,便只有偶尔去后羿家中小住。



    其实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欲与后羿把盏言欢呢,还是为了静静倾听女主人嫦娥的言语谈笑。几百年的寂寞生涯,他早已习惯将自己心中所想严密地封闭上。但或许是因她那淡定却发自内心的笑吧?他犹记得助后羿射落九日、嫦娥第一次见到自己时,那充溢着太多喜悦的浅笑。那微笑让他知道,原来自己的所作所为,竟也能给别人带来欣悦和快乐。



    这天,镜外嫦娥见他又去了自己住处,想到能看见后羿,眼中流露出欢喜。四公主见了又是好笑,又替他难过,握了握她手以示安慰。嫦娥回忆着与杨戬交往的日子,失望道:“杨戬那次去找我,羿不在,去西昆仑寻仙丹了。杨戬只待了一会就走,羿半月后才回来。”杨戬不在,自然她也见不着后羿。嫦娥低下头,泪水滴在玉兔的长毛里。



    她的记忆果然无误,杨戬坐了片刻便告辞,众人的目光随着他来到西昆仑,四公主呀地一声唤道:“嫦娥姐姐快看,杨戬也到西昆仑了。说不定能见着后羿。”嫦娥拭泪急抬头,果见雪色苍茫,正是后羿去寻药的西昆仑。“羿,让我再见你一次,一次就好。”嫦娥在心中默念。似是老天听到了她的祈求,杨戬前方出现一个黑点,越来越大,杨戬赶过去喊道:“羿,可是去寻仙丹。我助你一臂之力。”那人正是后羿,有了助力,自然十分高兴,两人结伴而行。



    自后羿出现,嫦娥目光便只随着他行动,泪一滴滴滑下,哽不成声。取回药不久,她便回了天庭,再隔些日子,就传来后羿死讯。虽然当初是迫于无奈,但几千年来,她始终耿耿于怀,内疚于心。



    杨戬后羿联手,很快破了重重关卡,杀上传说中藏有仙丹的秘洞。后羿伸手去拿桌上的玉瓶,激动得指尖都在颤抖,杨戬在一边默默看着,心情欣喜中夹杂着黯然,想到嫦娥从此长生不老,与后羿终身相守,自己也不知是喜是悲。



    低头出神间,胸口一阵剧痛,什么也来不及想,人已撞上洞壁,又重重摔在地上,翻滚两圈,无力地支起身子,不敢相信地看着得意洋洋的后羿。所有人都是一阵迷惑,嫦娥看着丈夫狰狞中透着得意的脸,更是掩口惊呼。他们虽然痛恨杨戬,但如此随他一路行来,至今也未见他行甚恶事,不知后羿为何下此毒手。哮天犬见主人受伤,嗷地一声扑上去,被后羿挥手击退,动弹不得。后羿握住玉瓶,居高临下地看着杨戬,笑道:“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打伤你?哼,你当我不知么,你喜欢嫦娥,我若不先下手为强,保不准哪天便让你杀了,夺了我妻子去。”嫦娥有些茫然,后羿是为她么?可她心中的后羿,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儿,又怎会行如此之事!四公主与她同为女子,知道后羿在她心中一向形象光明,如今这一出手偷袭,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只好搂住她不说话。哪吒却没想那么多,虽然也不齿后羿行为,但总要想法安慰嫦娥,过来劝道:“后羿也是紧张你,杨戬这种人,不定哪天真会做出这种事来。”嫦娥摇摇头,又向镜中看去。



    杨戬撑起身子,知道伤得不轻,更何况,他也不能杀了后羿,嫦娥的丈夫。想到自己死后他二人一生相守,苦涩一笑:“我心里想着她,敬重着她,却不是你想得那般龌龊。但愿你在嫦娥面前,仍是个英雄,让嫦娥可以一辈子与她爱的人在一起,永不分离……”他神情黯然,声音越说越低,只等后羿最后一击,却不见他动作。抬眼看去,后羿倒出瓶中药丸向口内送去,惊道:“你做什么!”后羿停手笑道:“我辛辛苦苦来寻药,自然是为了吃喽。”杨戬怒道:“仙丹只有一粒,分食方能保长生,你要嫦娥怎么办!”后羿冷酷一笑:“王母嫉妒嫦娥,让我去射十日,借机罚我下界,我是受了她的牵累。如今我自是要回天庭去,这岂不正好,你正好趁虚而入,遂了心愿,与她双宿双栖?”后羿说得戏谑,镜外嫦娥已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四公主扶住她,大骂:“没想到他也是如此之人。嫦娥姐姐,你再不必为他伤心了!”嫦娥大受打击,泪眼中已看不清钭中人物,只听得杨戬的声音在怒喝:“住口,你怎么可如此侮辱她,她对你一心一意,陪你下凡,为你操持家务,你竟如此待她!”一伸手,宝莲灯打着旋出现在他手中,可已迟了,后羿已将药扔入口中咽下,杨戬又惊又怒,后羿哈哈大笑,嫦娥耳中轰轰作响,晕倒在四公主怀里。  


第二卷 去日重来 第十一章 素女契深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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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醒时,她目光仍不自觉地向镜中移去,触眼处情景又变,后羿横尸地上,杨戬收了宝莲灯,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嫦娥颤抖着声音问道:“他……他杀了羿?”龙四公主看她醒了,松了口气,答道:“不,后羿那家伙笑着笑着,突然就吐血倒了,也不知怎么回事。恶有恶报!”嫦娥抓住她手,急切追问:“可是,我明明见他回来的,是我吞了仙丹离开他,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四公主知她几千年信仰被打破,一时难以自持,急忙安慰她:“嫦娥姐姐,不要多想,我们看下去就知道了。”



    杨戬茫然不解,为何后羿会忽然死了,哮天犬爬起来跑到他身边哀鸣,他俯身拍拍它,奖其忠勇,走到石桌边查看。细察之下,石桌上原放玉瓶之处刻着极细微的小字,低声念道:“急利非利,多欲自毙。鼎裂丹成,先天一气。”



    鼎裂丹成?他心念一动,凝神看上石桌,却见它式样古拙,分明就是半截丹鼎。他十六岁苦修,先天之气早已炼就,当下运气击出,轰地一声大响,异香扑鼻,石桌裂开,显出颗滴溜溜乱转的灵药来。



    感慨一回,杨戬将药收了,看着后羿尸体犯难,哮天犬拱着他腿摩挲,他蹲下抚摸着它的皮毛,问道:“你说,我怎么和她说呢?她怎么……受得了……”哮天犬自然不会知道答案,杨戬叹息一声,向原路返回。



    在村外徘徊良久,杨戬似是想定了主意,拍拍哮天犬道:“你在林中待些日子,不要出来。”自己暗念法咒,竟变成后羿模样,向嫦娥住处走去。四公主一声惊叫:“啊,这个卑鄙小人!”担忧地看向嫦娥,“嫦娥姐姐,他……”却有些问不下去。跟在杨戬身后的三圣母也是啊地一声,向镜外抱歉担忧地说了句:“嫦娥姐姐……”也说不下去了。但嫦娥的神情却颇为奇特,虽然还未从后羿之事的打击中缓过劲来,却也不如他们所想那般为杨戬的行径震怒,眼中反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彩。



    杨戬幻成的后羿向家中走去,在门口迟疑片刻,终还是踏了进去。三圣母白了一张俏脸,若哥哥做了对不起好友之事,她真不知日后如何面对这位好姐妹了。



    镜中的嫦娥却不知这么多事,见后羿回来,提了多日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欣喜地迎上前去。



    “羿,你总算回来了。其实我们不一定要长生不老,只要能相亲相爱,就如凡人般慢慢老去,也不枉度此生了。”她絮絮说着,替丈夫取下肩上的披风,却不见后羿答话,奇怪地看去,见后羿只愣愣地看着她,脸色有些发白。她猛然醒悟:“羿,你是不是伤着了。是我太粗心,你快些疗伤,别耽误了。”杨戬顺势点点头,进屋调息。



    入晚,嫦娥过来铺床,抻着被子向丈夫甜甜一笑,却见后羿别过脸去:“蛾子,我这次伤得不轻,要休养几月。你帮我在外屋铺张床铺,我且在那住些日子。”嫦娥不禁担心道:“羿,你是不是伤得很重?”审视着他苍白的脸,自责道,“若不是为我,你也不会受伤。你既有伤,就该好好调养,还是我到外屋去。”抱了被褥出门,随手掩上门,向他温柔一笑。杨戬看她离去,呛咳一声,慢慢弯下腰去。



    旁观众人这才松了口气,龙八自语道:“这时候杨戬……还算个正人君子,后来怎么变成那样,真是权欲熏心。姐,你说对不?”四公主为嫦娥放下心事,点点头再看事情发展。



    杨戬借口伤势,一直与嫦娥分房而眠,嫦娥只道他伤得严重,也不以为意,反心中愧疚,日日服侍周到。



    半月后的夜晚,天气晴好,杨戬在屋内调息,听得屋外琴声悠扬,不由循声推窗望去。原来是嫦娥在院中摆了香案,正调琴自娱。杨戬闭目仰首,听了一曲,待琴音落定,赞了声:“好琴艺。”嫦娥冷不防吃了一惊,见是丈夫隔窗相赞,不由掩口,吃吃好笑:“羿,你又懂什么好琴艺了。你不是曾说,听我弹琴,昏昏欲睡么,我今日便是想催你入眠呢。”杨戬自知失口,掩饰道:“我……我见你喜欢,悄悄学了一阵子。”说着话,从房中出来,进了院子。嫦娥晕生双颊,含羞道:“你竟为了我学琴么?”俏皮一笑,侧头道,“那我考考你,我方才弹的什么?快说,不许乱猜。”杨戬回味方才感触,笑道:“先前漏了一段,后来似是在咏月宫,空廖清冷的感觉。”嫦娥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道:“果真说中了,真不是猜的?”杨戬笑了一笑,不作答。嫦娥拿起琴旁横放的洞箫,递给他,笑问:“可会箫?”杨戬接过点头,嫦娥喜道:“那我们便合奏一曲,我常弹的《素女》如何?”杨戬持箫欲吹,嫦娥又有些担心,怕丈夫初学不久,下不来台硬撑,道:“羿,我们只试一试。”杨戬会意,用眼神示意她不用担心。



    嫦娥纤指一拨,箫音随之而起,种种高低曲折,幽静深微之处,无不切合,曲尽其妙。一曲抚罢,嫦娥立起身,喜悦不胜,眼中竟有了泪光。杨戬本想装作生手,不想一沉入音乐,竟忘了周遭事物,全心吹奏,,此时见嫦娥泪水盈盈,将箫从口边移开,讶道:“蛾子,你怎么了?”嫦娥与后羿本是指定的夫妻,她性子温柔,嫁了他便认定了他,又慕他英雄,全心相待。自己天生美貌,后羿也自是呵护,向来恩爱。只是常恨后羿不解风情,不懂风雅,对琴箫棋画一概无兴趣,自己一人也无甚心情摆弄,大是无趣。如今这鲁男子竟肯为她学这些平生不乐之事,听他吹曲,已不知悄悄练了多久,如何不叫她喜出望外。一时激动,竟扑在丈夫怀中。



    杨戬不防她如此,一时温香软玉在怀,嗅着她发间的馨香,听着她在怀中碎碎而谈,手轻轻上移,拢住她腰,又似烫了手似的松开,任嫦娥抱着,不敢动上一动。



    嫦娥望着月下相拥相依的一对,心中竟品不出是何滋味。在她与后羿的婚姻中,只有这最后的三个月,虽分房而眠,却是真正的琴瑟和谐,知音互赏,那种融洽如一人的感觉,也是她这么多年来独守寒宫,关闭心扉的原因之一。而如今却发现,这个人竟是那个杨戬。那么些日子,他遥望广寒宫时,是不是在想着这三个月?那天在集上遇着他,一身无力,任人踢打的他,在听见自己声音时,是不是也在想着这三个月?嫦娥无力地软倒,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皆有,唯有对杨戬的不屑,一点点消退。



    三个月后,杨戬带着部族出猎。他已想好了办法,如此不是长久之计,他不大愿嫦娥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个卑鄙小人,便只有让他在她心中留个美好印象,让她带着这个印象回到天庭,脱离尘世轮回。



    离开村落已有一阵子,杨戬叫过后羿的徒弟逢蒙,他冷眼旁观,早注意到逢蒙心术不正,不但对嫦娥有歪心,最近还打起仙丹的主意。杨戬便让他回去给嫦娥报平安。嫦娥看到这里,已猜到了他的用意,握住四公主的手暗暗攥紧。



    原来,这是你设计的,让自己永远不知道丈夫的真实面目,让自己能带着对他的思念活到天荒地老,而不是为后羿的负心伤心一世,郁郁终老。只是,她扪心自问,如果他当初告诉自己真相,她真的会伤心欲死?她与后羿的感情,想来不过是相敬如宾。杨戬啊杨戬,如果在那三个月后让我发现了真相,我是不是会……爱上你?如果那样,今天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于你于我,是不是都是一件幸事?想到这里,嫦娥的泪水顿时涔涔而下。



    四公主看着镜里情形,杨戬隐身随逢蒙回去,在逢蒙调戏嫦娥,抢夺仙丹时暗中相护,好使嫦娥有时间服下仙丹飞升逃离,归来之后,再假作中箭死在逢蒙手中,遁形离开。龙四默然之余,只想:“这时的杨戬,总算还有些可取之处。”低头见倚在自己怀中的嫦娥泪湿衣襟,只道好姐妹又想起伤心往事,连忙劝慰。嫦娥听得她不着边际的安慰,脑中翻来覆去的只有一个念头:待离开这里,便去看他,看看他。至于看了他又如何,却不是她现在所想的问题。



    杨戬了结了嫦娥之事,心情复杂地仰望星空出神,离了主人许久的哮天犬讨好地蹭来蹭去,却得不到主人的爱抚,失望地趴下,渐渐睡着了  


第二卷 去日重来 第十二章 宝莲炫灵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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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处游历,却漫无目的,他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三妹在修行,不能过多探望让她分心。嫦娥走了,封神之战犹早,自己单身一人,又有何处可去?率性而走,四海为家,转眼又是数百年时光。



    这些年中,本领又有增长,却越发孤寂了,无事时不是沉默不语,就是和哮天犬说话。哮天犬此时虽有灵性,又哪里能通人言,无非自言自语罢了。



    哪吒看他走至一处,微有讶色,道:“这好像是陈塘关附近,是不是?”别人哪识得数千年前的陈塘关,无人应他。沉香听了问道:“三太子,这么说你是不是也见过他?”哪吒点头,想起沉香看不见,答道:“不错,我在封神战前就认识他,那时候……”哪吒想起往事,沉吟不语。



    杨戬在林中伫足,不知是在看风景还是在沉思,哮天犬汪地一声大叫,将他惊醒,原来天上掉下只大雁,将它吓着了。杨戬捡起大雁,仔细端详,原是被人射下的,箭上还刻有字,杨戬念道:“陈塘关李靖。”树丛中钻出一小孩,叫道:“那是我射的,还来!”那小孩头梳冲天辫,穿件红肚兜,十分可爱。众人不禁憋笑,那小孩可不就是哪吒。哪吒白了他们一眼,赌气不理,只管看着镜面。



    杨戬扬眉:“听说李靖是陈塘关总兵,怎会是你这孩子?”哪吒只道他要抢他猎物,怒道:“那是我爹,我用爹的箭打猎不行么!还给我!”杨戬见他小小娃儿火气这般大,也是好笑,递还与他就欲走。哪吒接过大雁,歪着头打量他,见他手中三尖两刃枪,眼睛一亮:“我要和你比试比试,接招!”也不等他答应,乾坤圈飞出,混天绫在手,已攻了过来。他在陈塘关了无敌手,无人敢和他对招,憋闷得慌,如今见了一外人,正好过招。



    杨戬猝不及防,却不慌乱,挑开乾坤圈,三尖两刃枪让混天绫绕住,反将哪吒拉了过来。哪吒看着镜中两人你来我往,怅然道:“那时候我好不容易找到个能陪我过招的人,更没想到他轻易将我击败。我们不打不相识,就此认识。”



    哪吒不是杨戬敌手,累得气喘吁吁,终于停了手,跳过来拉着他手道:“你好厉害,以后还能找你练武吗?”杨戬上有兄长,下有小妹,却没个弟弟,见了这么个小鬼,心生喜爱,笑道:“你若想,我必奉陪。”哪吒欢呼一声:“我叫哪吒,住在陈塘关,你呢?”杨戬收了兵刃答道:“杨戬,居无定所,路过此地。你若要练武,我可暂居一时。”哪吒十分高兴,定要和他勾指约定,明日再来。



    第二天,杨戬如约而至,哪吒也准时到来,一场比试,哪吒仍落了下风,让杨戬指点了不少破绽。两人坐在林间休息,哪吒道:“昨天我和娘说了,娘怪我没礼貌,你比我大,要我叫你大哥。可是你都是叫我名字,我可不能吃亏,以后我就叫你杨戬大哥。我也不吃亏,娘也不会说我没大没小了。”哪吒想是很得意,露出两颗虎牙笑嘻嘻的。



    镜前哪吒回想,原来他后来如此称呼杨戬,是这样来的,他自己倒忘却了。



    杨戬本不在乎,无可无不可的同意。哪吒在家中寂寞,难得有个朋友说话,竟是打开了话匣子,说个没完。看着杨戬身材挺拔,个子高挑,十分羡慕,拉他起来比量,踮脚道:“杨戬大哥,我以后长大了,要比你高。”杨戬微笑,小孩子总是如此,却不知长大后烦恼无穷,倒不如幼时开心。哪吒不知他心事,仍自叽叽喳喳讲个不停。



    在陈塘关耽搁了一个月,杨戬终是告辞而去。哪吒恋恋不舍,问道:“杨戬大哥,你还会来看我吗?我爹不喜欢我,也总没空理我,大哥二哥也在外学艺,我都闷坏了。”杨戬揪揪他的小辫子,安慰道:“我要闭关一段时间,出关后就来看你,你好好的练武,回来后看你进步如何。”哪吒又高兴了起来。



    杨戬这一闭关,就是三年,把沉香等人闷得不轻。出关后站在洞前,一声雁唳,杨戬举目远视,一队大雁列队滑过天际。想起那个机灵活泼,满脑子新鲜想法的精灵小鬼,杨戬一笑:“哮天犬,我们去陈塘关瞧瞧哪吒,他现在也该长大不少了,不知是不是还像过去那样顽皮。”哮天犬自然提不出什么意见,望着他汪汪叫,杨戬带着它直往陈塘关前去。



    一入陈塘关,杨戬吃惊不小,这陈塘关怎么如此萧条。加快脚步来到李靖府上,正见李靖怒冲冲的回府,杨戬上门拜访,请见哪吒。门口的家丁一听哪吒之名,赶紧将他拉到一边,紧张地道:“千万别让老爷听见。三少爷闯了大祸,已死了快三年,老爷今天就是带人去拆他的庙宇。”镜外哪吒哼了一声撇过脸去,当年故事再次在心里翻腾,没想到自己剔骨割肉,死得那么惨,那个名义上的父亲竟仍没有一丝伤心,还引以为耻,不许人谈。



    杨戬问清楚情况,脑中一团混乱。没想到那个穿着红肚兜,梳着冲天辫,一笑露出两颗虎牙,不服气地说自己会长得比杨戬大哥高的童子,竟还未长到青春年少,就这样死于非命。东海,杨戬抿紧唇,离了陈塘关,驾云来到东海上空。龙八哎呀一声:“他要找我东海的麻烦。”哪吒心内有些感动,没想到还有个他惦着自己,心中暗度:“就为这份惦念,日后回去我若再见着他,只当常人看待,不再羞辱于他罢了。”龙四公主疑惑地摇摇头:“没有听父王说杨戬来东海找过事。”



    再见镜中,杨戬正要降下云头,冲入海面,忽地顿住,默思片刻又离去了。哪吒一阵失望,虽然不齿杨戬作为,但想到自己身死,除了师父,竟连一个为自己出头抱不平的都没有,当年被父亲逼死时那种自怜自怨的情绪涌上心头,眼中竟含了泪。



    龙八问道:“他去了哪?”哪吒不愿让人小视了,转头拭了拭眼睛,回忆片刻,答道:“师父用莲花为我重塑身体后,我见到杨戬也在洞府中,想必他去了我师父那打听情况。”



    果然,杨戬直奔太乙真人洞府而去,守洞童子拦住他:“真人说了,近日有事,不见客。”众人只听杨戬道:“我是哪吒之友,听闻他惨遭不幸,将来寻太乙真人问个缘由。”童子报了进去,不一会回来请他进去。太乙真人显然无心待客,只是念在他关心徒弟,勉强来见。杨戬施了一礼,不多废话,开门见山问道:“真人,哪吒魂魄可曾来此?”太乙眼睛一亮:“你如何知道?”随即又暗淡下来,垂头丧气地道:“唉,来了又如何,我这傻徒儿,把肉身毁得干干净净,我到哪替他找个身子去。魂魄再不附体,就要消散了。”杨戬得知魂魄果然在此,心一松:“我在陈塘关得知此事,本想去东海替他报了此仇,忽然想到他肉体虽毁,魂魄未伤。他既是真人弟子,很可能寻来此处。因此赶来,和真人商讨个主意救他才好。”太乙叹道:“肉身没了,我想用别的东西代替,想来想去,唯有莲花最合适。莲藕仿似人关节,正好做四肢,更兼莲花乃洁净之物,哪吒还阳之后,也不至失了灵性。可是……”太乙叹了口气,不再多说,直接带杨戬来到闭关的密室之中。  


第二卷 去日重来 第十三章 宝莲炫灵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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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吒当时魂魄已即将消散,只凭一点灵性不失,来寻师父,如何得救也是一点不知。此时见了也是关注。只见密室中,太乙已将莲之花、叶、藕拼成人形,哪吒的魂魄浮在其上,双目闭合,不醒人事。杨戬不通此术,只能询问地望向太乙真人。太乙伤心地看着宝贝徒弟,道:“我试了许久,哪吒魂魄总难与之融为一体,想是仙莲灵气不够——可这已是我求来的瑶池极品,到哪再去寻更好的?”想到哪吒再过几日便要消失,太乙真人顾不得失态,老泪纵横。哪吒叫了声师父,在镜前跪下,再不管面子,失声痛哭。



    杨戬也没甚主意,低头苦思到哪能找到更好的仙莲,一个念头闪过,女娲娘娘交待宝莲灯时曾说过它乃仙莲所化,那是否可以一用?急掏出宝莲灯,问哭得伤心的太乙真人:“真人,这个可不可以?”众人与太乙同时一声惊叹,含义却各不相同。太乙真人接过宝莲灯,一眼瞧出乃上古神物,救哪吒那是绰绰有余。徒儿有救当真是可喜可贺,不想徒儿这朋友当真大方。再细看时更是吃惊,犹豫地看着杨戬:“这太贵重了,是你用自身真元炼过的法宝,若给哪吒做了身体,只怕与你大有损伤。”话如此说,手却攥得极紧,倒像是怕杨戬又抢了回去。杨戬看了好笑,道:“不过身外之物罢了,我修炼段时日也不会伤到哪里去,哪吒却是性命攸关,不能再耽搁了。”太乙看了眼哪吒,再无犹豫,当即用宝莲灯替代了地上仙莲,开始施法。



    众人没有想到,女娲娘娘赐的护身法宝,杨戬未使用过一次,便送于了哪吒。哪吒跪着仍未起身,呆呆地看师父运功,将自己魂魄与宝莲灯融合。自己怎么从不知身体是来自于杨戬的护身法宝,如果杨戬未失此物,当日最后一战结果又当如何?这个杨戬,与刘家村小屋中住着的,当真是同一人么?



    太乙真人施法了七日,哪吒魂魄渐渐融于宝莲灯,杨戬的脸色也一点点苍白,但看到哪吒有了生机,却禁不住露出微笑。但就在第七天,进展忽然停止,哪吒的魂魄只差一点就是难以完全融合。太乙大急,再过一夜不成功,徒弟就真的回不来了。猛一催功,内息一岔,差点晕过去。杨戬见事不妙,不顾身子不适,运功接上。太乙喘息几下,知道自己是累过头了,虽然见杨戬真元受损,脸色不佳,却也无力相助。



    时间流逝,月亮已悄悄下去,天色又朦胧亮起。洞中虽不见天光却点了信香,太乙一会看香,一会看徒弟,心急如焚。香已渐渐燃到尽头,一切依然如故,只有杨戬的脸色越发苍白。太乙知道,再让他撑下去,只怕徒弟没救回来,又要搭一条命进去。长叹一声:“这是我徒儿的命啊!杨戬,你已尽到心力,撒手吧。”杨戬见香有余亮,不肯放弃,再次催动内息,喉头一甜,一口血喷出,正落在宝莲灯上,香就在此时闪了一闪,完全熄灭。太乙真人正在擦泪,只见宝莲灯一阵异彩,彩光散后,地上现出一个男孩,红扑扑的脸蛋,仿佛熟睡一般,正是他的宝贝徒儿哪吒。太乙大喜,也顾不想到底怎么回事,扑过去抱起他,细细检查,悬了多日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转头去谢杨戬,见他还在焦急地看着自己,笑道:“没事了,过几日我找些药给他调补,魂魄凝固了自然会醒。”杨戬一口气松下,一阵天旋地转,仰倒在地。



    再醒来时,只见太乙真人笑咪咪地坐在床前看着自己,哮天犬趴在床头也在眼巴巴地瞧着。摸了摸它头,杨戬问:“哪吒可好了?”太乙笑道:“好了,有了宝莲灯和你的真元,他将来只有更好。只是魂魄与身体验生活磨合一阵子,过些日子才能下床。倒是你伤得不轻,唉,我得让哪吒好好谢你才是。”杨戬淡淡一笑,接过太乙递来的药碗;“不过一盏灯罢了,有何可谢。”太乙摇头,忽而促狭一笑:“那小子叫你杨戬大哥是吧?”杨戬点头,不知他为何发问。太乙摸着胡子呵呵笑道:“以后可不能叫了,没的错了辈分。”杨戬更是不明白他此言何意,太乙解释道:“人之身体,无不来自父精母血。哪吒少年性子不知轻重,把身体毁得干干净净,从此与李靖夫妇再无干系。这具新身体,宝莲灯乃你真元所炼,与你本身精元已合为一体。贫道也未施行过此术,没有想到还差了一物,你最后那口血就是关键,最终促成灯魂合一,哪吒复生。呵呵,父精母血,全来自于你一人,你不如认了这儿子吧。”说罢哈哈大笑。杨戬失笑,想到哪吒围着自己叫爹爹的情景,险些将太乙给他的药呛了出来。太乙收了笑,正颜道:“此话虽是说笑,不过哪吒确实欠你良多,我得让他好好补偿于你。”杨戬将空了的药碗递还与他,轻轻摇头:“不必了。哪吒小小年纪,何必让他背着个人情债,日日念着。他既叫我一声大哥,我自是要护着他。”想到过去种种,渐渐褪去欢愉,“我只愿修炼得强大,能护住身边人,让他们平安喜乐,可是……”抿紧了唇不再说下去。太乙见触了他心事,也不再追问,起身道:“你既不愿告诉他,我也不违你意。这小子,我得好好教训他,下次再闯了祸,看谁来救他!”



    跪在镜前的哪吒只觉身子发软,慢慢伏下,额头贴地,脑中挥之不去的一幕再次重现。风雨之夜,墨黑的天空中传来咆哮:“哪吒不死,水淹陈塘关,哪吒不死,水淹陈塘关!”他要找龙王拼杀,却被父亲一掌打得趔趄。父亲拔剑相逼,他不敢相信地一步步后退,最后一把夺过宝剑,看着凶神恶煞的父亲,不敢阻拦的母亲,惊慌失措的下人,仰天大笑摔门而出,一剑直指上天:“老龙王,你听着,我哪吒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许你连累无辜百姓!”转头喷着怒火的眼睛直逼向追出的父亲,横剑在颈,“哪吒今日剔骨还父,剔肉还母,你们的血肉,我还给你们,从此再不连累你们!”



    一片血色,下面的剧痛已不记得,只记得一片血色。那个死后还不肯放过他,毁他庙宇,坏他金身,险些断了他最后生机的男人,那个凭儿子本事当了天王,却不托宝塔就不敢见他的人,是他的父亲么?记得那次早起,李靖在外练功,见了他惊慌失措地去寻宝塔,他看在眼里,轻蔑一笑,叫了声父王便退了下去。那个人,配做他父亲么!



    哪吒只觉胸口郁气上升,暴出一声大喝,泪水已夺眶而出,扯下身上的乾坤圈,眼中晃动着昆仑最后一战中砸中杨戬的情景,狠狠将圈抛了出去,将山壁崩了块,在地上转了几圈才停下。沉香随在杨戬身边,听得外面哪吒悲愤痛悔地大喝,猜到他心情,急出声安慰:“哪吒大哥,虽然杨戬与你有恩,但他后来坏事作尽,你的做法并不错,你千万别自责。”



    哪吒叫道:“你不明白,他纵是千夫所指,万人皆可杀之辈,我也不能伤他!我呢,那个我叫作父王的人,他与我有何恩情,有何关系!父精母血,父精母血,我的身体全来自于他啊!我怎能伤他,怎能伤他!杨戬大哥……”



    泪眼模糊中见杨戬已来到自己居所,当时的说话一句句记得分明,自己向来好动,闷在床上几日几乎憋出病来,看见杨戬,只当是来探视自己,十分高兴。杨戬扶起自己,呵护的细心,自己心安理得的赖着他,师父在一旁呵呵直笑,道你不如认了他做爹吧,自己还和师父闹了一回。低头垂泪中耳际清清楚楚传来一句:“杨戬大哥,以后你要受了伤不能动,我也来照顾你好了,免得师父总说我不知图报。”师父笑骂自己不会说话,不知是在谢人还是在咒人,杨戬却只是淡淡说了句:“若如此,我宁可死了。”



    哪吒再听不见别的声音,双手撑地喘息一阵,抬头镇定地向刘彦昌道:“刘先生,他与你全家关系尴尬,由你们这般收留着,原本就不太适合。我受他大恩,不能不报,离开此处后,我也不想再回天庭了,便让我将他带走照料罢。他如今已成废人,做的恶已经偿了。今后,我便要忘了那一切,只当他是我当年的杨戬大哥,是……是我的再生父母!”  


第二卷 去日重来 第十四章 莽雪邀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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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里哪吒还阳不久,身子虚弱,还要静养段日子。杨戬想到三年来都不曾去看过妹妹,只怕她要闷坏了,便与他师徒二人话别,往冰宫别苑去了。



    到了别苑,杨莲好生惊喜,缠了哥哥不许他再离开。哮天犬这几百年来也与杨莲玩得熟了,见了面又叫又跳,甚是开心。杨莲引了它到花园玩耍,不料这狗儿竟得意洋洋地扑起花丛中的蝶群来。杨戬失笑,杨莲拎了哮天犬耳朵将它拽回,笑着训道:“不准你欺负小蝴蝶!看,它们多可爱啊,你没由来地这么凶,会吓坏它们的!”



    她不理狗儿呜呜咽咽的抗议,拉着哥哥问起他这些年的经历,却又有些泄气,说:“师父她老人家也好久没来了,只说要闭关,准备离开三界。她还要我没修成仙果前,不可离开别苑,说此处有她灵力相护,成道时不会遭遇天劫。二哥,什么叫天劫,很可怕吗?”



    杨戬耐心地和她解释了半晌,才说服了她继续留在别宛里修炼。他自己倚仗的是那本让玉鼎真人魂飞魄散了的上古道书,修行过程与现今的法门完全不同。过程虽凶险无比,却可以凡体成圣,不必通过阳神塑形,自然也不必应对天劫。但小妹却不一样,万一她不知轻重,到时有个什么闪失怎么办?一念及些,叮嘱得更细更碎,只听得杨莲苦着脸掩上了耳朵,拉着哮天犬又钻回了花丛里。



    又住了三个来月后,却有仙使从重华宫赶来,言道女娲娘娘五百年前闭关时曾留下法旨,令杨戬此时赶往西歧,夹辅周室伐商革命,正式参与封神之战。



    杨莲不舍哥哥离开,杨戬想起当年女娲“你心中所愿之事,若错过,则机不再来”的说法,心下一动,又忆及女娲赐灯的关爱之情,推辞的话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但兴趣仍是不大。他别了小妹离开天池山,也不腾云,只放开脚步往歧山方向赶去。北方此时正值隆冬,着目处尽是皑皑白雪。当年他在昆仑之时,也是日日面对这茫茫雪海,心下不由多了几分亲切,仰天清啸一声,声震四野。哮天犬难得见主人如此高兴,也凑趣般呜呜叫将起来。



    雪地漫无边际,他独步其中,如同天地之间一叶虚舟,孤零零地只剩了自己一人。但遥遥的怪嚎声蓦然响起,在静寂的冰天雪地间分外清晰。杨戬一愣,细听之下,怪嚎里竟还杂了人声喧哗。



    那声音乱轰轰地越来越近,雪地反映着兵刃上森森的白芒。一只巨大的灰色剑齿巨象,从白芒合击的缝隙里狂吼著避过,鼻挟狂风,正向杨戬身上撞去。



    后方追来的几人大惊,其中一名锦袍汉子大叫道:“快闪开,这怪物力大无穷!”但这种凡兽,杨戬又如何看得上眼?也不避让,衣袖拂出,正中那巨象长鼻,巨象惨嘶声里,身不由已地腾空摔出,溅起老大一蓬雪雨。



    斜剌里又一头巨象扑来,与方才那头似是同伴。一名斗笠男子手腕一振,扬起长鞭缠在它颈间。但那巨象前冲之势何等迅猛,臂力不济之下,顿被拽在地上不住翻腾。余下几人失声惊呼,却已是救援不及。



    象首一昂,这男子身子前滑,眼见便要被巨象的厚足踏中。杨戬冷眼看去,微微有些不忍,抢上前单掌上托,排山倒海般的掌力击在象腹之上,那巨象便也被击飞了出去。



    “轰”地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响中,象身在地上砸出了老深的一个大坑,抽搐不已,眼见是不活了。那斗笠男子舍不得手中兵刃,也随巨象飞上半空,正手忙脚乱间后颈一紧,呼地斜飞出去,双足已踏上了实地。



    先前那名锦袍汉子上前扶了这男子,见他毫发无伤,脸上显出狂喜之色,转过身来,向杨戬将大拇指一挑,喝道:“好汉子,好功夫!在下康越石,多谢你救了我这兄弟的性命!”



    方才起变仓猝,连沉香等都不及看清这几人相貌。此时向这康越石瞧去,却觉眼熟异常。镜外的康老大却有些发愣,梅山其余三人也不自主地望向他,龙八奇道:“康越石……那个,康老大,这人不会就是你吧?”



    康老大苦笑,说道:“不错,那正是我。太久了,我自己都几乎是忘了。”梅山老四却将目光移向镜中的杨戬,叹道:“第一次见面,他便救了我的命……大哥,我很后悔。若非我无能,平白受了他这个人情,我们也不会错将他这种人,当成了可以互托生死的好兄弟!”



    镜内梅山兄弟自不知后来的诸多变故,正围了杨戬不住口地说话。他六人俱是武将,康于官拜太尉,余下四人身为总兵。此番在这苦寒之地公干,一时兴起,便离了营帐打猎。却不知寒地猛兽大异于他们自幼长大的梅山,饶六人皆是武功高强、力裂虎豹,也险些吃了大亏。



    康老大拉住杨戬衣袖不放,说道:“我兄弟六人结义,姓康的稍长几岁,外人便都称我一声康老大,本名反渐渐被忘了。”将余下几人一一介绍后才突然想起,以手拍额,大笑道,“说了这么久,居然忘了请教老弟你的尊姓大名!来来来,你才救了四弟一命,若是不肯留下名号,那就是瞧我们兄弟不起!”



    杨戬素来少与人交往,见这六人如些热情,颇为不惯,听他称自己为老弟,却又有些好笑,便学了他的语气随口答道:“我姓杨,单字一个戬,行二。”康老大喜道:“好,老弟……不对,你的功夫可比我高明多了,姓康的不能如此托大。这样罢,兄弟们,大家便尊这位一声二爷,他对我们有恩,尊声他二爷绝不为过!”



    六人围了杨戬,力邀他前往自己营中小住。老四敬他救命之恩,又见他对付巨象时那等的轻松写意,更是一迭声的二爷长二爷短。杨戬本欲离开,但见他们纠缠不已,心中一动,付道:“封神之战说到底,毕竟是两国对峙,比不得以前独来独往的降伏妖魔,这几人既是商室武将,对西歧事务想必也有所知。”当下不置可否,任随他们拥了自己向驻地奔去。



    一路向东疾行,半顿饭工夫转过一个山坳,地势豁然开朗,旆旗招展,栅栏围成营地,散落了数十座大帐。千余名士卒正在营中空地上操练,金鼓交鸣,进退有序,剽悍凶猛又章法井然。



    康老大颇为自得,笑道:“这是我兄弟六人练就的亲兵,比起朝歌那些养尊处优的王师来,可不虞天渊之别!”抿唇作啸,千余兵士放声大喝,齐如一人,迅疾之至地穿梭排列成伍。康老大颔首以示嘉勉,旋又向杨戬一指,大声道,“康某今日结识了位好汉子,功夫硬扎之至,空着手便震飞了两头剑齿巨象。为示庆祝,兄弟们今个儿不用再操练啦,老康我要大排筵席,陪这位杨二爷痛饮一番!”



    他伸左掌向下用力一挥,传下军令,但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雷动,片刻之间,场上兵士已如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



    杨戬几百年来也读了不少兵书,见康老大军令如山,法度森严,心道这粗莽军官倒也不是全无是处。早有小卒将众人迎入帅帐,奉上佳馔美酒。康老大笑道:“苦寒之地,备不了太多美味,杨二爷,你且将就着罢!唯有这酒难得,是当朝闻太师赠我兄弟的百年阵酿。”举觞敬酒,一饮而尽。



    杨戬一笑,举觞饮了。梅山众人大喜,老四抢道:“你救了我一命,我须连敬你三杯!”起身与他对饮了三杯后,余下几人也轮番敬将过来。杨戬暗暗摇头,他有玄功护体,和凡夫拼酒,那自是有胜无败的局面。当下毫不推辞,酒到杯干,梅山等人不知其中关窍,啧啧称奇声中,更将他看得如同神人一般。



    沉香在一边看得好笑,说:“杨戬却也无赖得紧,这般拼酒全不公平。康大叔,那日你醉了么?”康老大沉了脸看着镜中热闹场面,道:“自是醉了,这世上哪有凡夫能灌倒修道者的道理?可笑我们,直到随他学了道术后才明白……”沉香在镜中听见,讶道:“道术?杨戬教了你们道术?”康老大不答,一直沉默的梅山老六一声长叹,说:“真不知他后来为何变了那么多!大哥,他将我们出卖给小玉固然可恨,可想想当年……后来若不是他,你我在闻太师西征之时,就早已是朽骨数堆了。”



    筵席上犹是杯觞交错,气氛热烈。杨戬不动声色,将话题引向了天下大势。梅山兄弟虽只是武将,但毕竟为官多年,提起这些当真如数家珍,又说起众兄弟历年征战的经验,点评当朝名将得失,也颇有见地。杨戬也不禁暗暗称奇,觉得这几个粗人甚是难得。



    这顿酒直吃到月坠西山,六兄弟颓然醉倒在席上,鼾声如雷。杨戬缓缓饮尽最后一杯,振衣起座,牵了哮天犬便飘然而去。



    他一走又是十多日路程,一直西行,这天西歧山已遥遥在望。但见四下里阵云密布,鼓声震天,一彪人马将西歧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四名大将正戟指大骂搦战。西歧城门紧闭,城头堆满了巨木滚石、火箭火弓,全神戒备,却是高悬了一杆免战牌儿,在风中烈烈作响。



    沉香等人从未上过战场,不由得兴奋起来,梅山兄弟与哪吒却是表情复杂。康老大叹道:“杨戬入西歧的第一仗,便是对上了四天王。那四人想必便是魔家兄弟了罢?可惜了,当年我朝之中,他们俱是闻老太师的左膀右臂啊!”哪吒一撇嘴,恨恨地道:“当年他们倚着法宝,不知害了我们多少将士性命。末了身死之后,又因为是释门中人,王母为了笼络示惠,非但不允强封为神道下吏,还特许他们夺舍再生,重修法宝,当真是可恨之至!”



    两人说话间,杨戬已拈诀隐身步入了西歧城内。他从梅山兄弟长谈之中,得知周室以昆仑炼气士姜子牙为右灵台丞相,主持军国要务,便径直往丞相府去了。



    守门的军士将他引至前厅的滴水檐,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端坐厅上,九云冠,豹纹绛绡袍,精神矍烁,气度雍容。杨戬缓步入内,也不施礼,微一颔首,说道:“姜丞相?”倒是镜外哪吒显出依恋之意,道:“又见到丞相了……在他老人家帐下的日子,可比后来那死气沉沉的天庭,精采过百千倍!”



    姜子牙正为四天王围了西歧近一年而烦恼不已,无心去计较杨戬的礼数不周,挥了挥手,示意赐坐。杨戬也不客气,拂衣落座,开门见山地问:“丞相可是为了那城外四将而心神不宁?”

[ 本帖最后由 |__鳳笑兮__| 于 2008-8-26 22:37 编辑 ]
假如我没有见过太阳,我也许会忍受黑暗,可如今,太阳把我的寂寞照耀得更加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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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_鳳笑兮__|  曼省名人  发表于 2008-8-26 22:38: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卷 封神前后 第一章 军威奋鼙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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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子牙微微一愣,这才向杨戬细细看去。他也是道门中人,最精阴阳算术,此时见这人言语间颇为傲然,随手便在袖内起了一卦,却是咦了一声,失声道:“好古怪的卦相!这位道友如何称呼?你当是应了哪位古神之托,来助我西歧解民倒悬的罢?”



    杨戬报了名号来历,子牙大喜,笑道:“女娲娘娘泽被三界,杨道友你这一趟来,真是天助我周室!”随即将魔家四将的来历述了一番。原来这四兄弟是西天释门中人,法器与中土大相径庭。释门以“地、水、火、风”四大诠注三界万物,而“青云剑”、“混元伞”、“碧玉琵琶”便专门分离四大,无人能挡。老四魔礼寿更驯有异兽花狐貂,现身后形如白象,飞翅翱翔,逢人便噬,厉害非常。一年来西歧几番出战均遭败绩,损兵折将无数,连武王的六个兄弟都血溅了沙场。



    正说话间,里厢转出一个少年来,挽了双髻,身披甲胄,荷花战袍,斜挎着乾坤圈,见了杨戬顿时大喜,蹦跳着过来挽住他手臂,连叫:“杨戬大哥?原来你也来了?难怪师父说我近日定有惊喜!”众人看去,却正是哪吒,依然是未脱稚气的可爱模样,都为之失笑。哪吒却有些出神了,那时燃灯道人为化解他父子间的矛盾,赠了李靖宝塔一枚护身。他被强逼着认回了父亲,满心不忿。太乙真人知他心思,便着他去西歧从军,一来可以积善缘方便来日修仙,二来也好让这宝贝徒弟散散心,免得成天鼓着腮生闷气。



    军旅生活虽然有趣,但除了少数几个年轻道友外,余下的将领们年龄差距过大,并肩作战时虽还默契,闲暇时却实在说不到一块去。今日忽然在丞相府见了杨戬,自然喜得又蹦又跳。



    杨戬也没料到初入西歧便遇上了这小友,见他面色红润,想是已全部恢复过来了,更是高兴。哪吒连珠炮似地和他说着话儿,全忘了姜子牙正在座上。还是杨戬先移开话头,笑道:“哪吒,好了,先与丞相商量完公务罢,然后你我再述旧不迟。”



    姜子牙坐在一边默候,却也不恼。他眼力高明,对哪吒一向器重,见哪吒与杨戬原是旧识,更增了几分信心,便道:“杨道友,你既来相助西歧,老夫也就不说太多客套话了。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破了魔家四将的法宝,却不知道友有何良策?”杨戬一笑,只道:“既如此,丞相何不去了免战二字?我且去会会那魔家四将。若不见战,终是听人说食,自家难饱,无从随机应变。”



    姜子牙见他说得有理,便令哪吒引了本部人马,陪同杨戬出城应敌。哪吒对杨戬大哥信心极大,笑嘻嘻地浑不当成一回事儿。沉香跟在后面,又是兴奋又是好奇,向镜外问道:“三太子,你们这一仗,赢得干脆吗?”哪吒却似笑非笑地看着镜中景象,随口答道:“赢?赢了就不好玩了。这一场败了,而且败得干脆之至!”



    沉香大奇,还待再问,忽听得三圣母与小玉失声惊呼,急转头望去,正见那花狐貂现了白象本相,一口将杨戬吞入腹中。他也不禁叫出声来,急道:“死了?这……这怎么可能!杨戬不是肉身成圣的么?”



    花狐貂纵入魔礼寿囊中,沉香等便身不由己地随了这魔家老四行动,看他兄弟几人一番冲杀,,将又惊又气的哪吒逼退回城内,又冲着城头大骂炫耀,直到日下西山,才得意洋洋地鸣金回营。



    沉香直叫倒霉,若是余下几千年的岁月全要随了这长毛畜生,那可当真生不如死了,小玉却好笑,嗔道:“杨戬若这么容易便死,那娘又岂会受了二十多年的苦难?”哪吒见他小夫妻斗口,只是笑,却不说破,只带着戏谑的神情看着魔家四将狂饮烂醉。嫦娥原也有些担心,见哪吒如此,便知定有玄机。果然,夜深人静之后,那花狐貂突然从囊中跃出,四肢抽搐几下,倒毙当场。背上皮毛裂开,银光一烁,杨戬已现了本相,对着大醉的四天王不住冷笑。



    龙八摇头,说:“难怪后来四天王追杀他时不惜余力,这厮应敌手段也委实太过奸滑了!”却见杨戬沉吟一阵,也不去取四人性命,只伸手拔出青云剑,距柄前寸余长处拗断,又插回鞘内。再将混天伞震碎内骨、碧玉琵琶暗毁了钢弦,便携了那死貂驾云返回西歧去了。



    未到丞相府,已听见哪吒的叫声:“不行,明日我定要出战,为我杨戬大哥报仇!”旁人相劝不已,哪吒却全然不听。杨戬身子微震,心下有些感动,没料到自己的生死,竟还有人肯如此在意。当下放重脚步走了进去,顿时大厅里鸦雀无声,姜子牙和几名未谋面的将士目瞪口呆。



    哪吒流下泪来,道:“杨戬大哥,你……你的魂魄是专程回来看我的?”



    杨戬笑着敲了他一记暴粟,将手中死貂掷下,道:“魂魄?小鬼,好端端地咒你杨戬大哥么?”姜子牙这时已回过神来,看着死貂抚掌大笑,说道:“好计谋,好胆识!杨道友果然玄功通神,故意让这貂吞了你,却在它腹内大闹以取其命。”哪吒捂着头跳将起来,叫道:“你没死?好啊,用计竟不先说一声,平白吓了我这老半天!”



    杨戬将方才商营的情形复述了一遍,低声向姜子牙献上几条计后,又言道欲回魔礼寿处伺机而动。镜外哪吒一笑,说:“经过这一役后,我才知他竟精通变化之术!”镜中杨戬已拈法诀幻成了花狐貂模样,和哪吒一通戏耍,只逗得他喜不自胜。



    第二日周军大开城门应战,两军普一交锋,沉香等人就险些笑破了肚皮。先是魔家老大祭剑,一声亮响,青云剑飞上半空,却又扑地一声落下,险此砸到他自己头上,长长的剑柄下只余寸许长的断刃,滑稽之至。老二大惊,扬手亮伞,伞面塌将下来,反将他自己连人带马裹了个严严实实,呜呜闷叫不已。那边老三抱了琵琶飞上半空,伸手欲弹,却是一声惨叫,钢弦随指回抽到他脸上,血痕现出。他愣愣地抱了宝贝,当场心痛得泪水滚滚而下。



    周营鼓声擂起,大军冲杀过去,魔礼寿脸色发白,抓了花狐貂便要掷出,不料貂儿一口反咬下去,他指骨顿断,惨呼声里,花狐貂化作杨戬,三尖两刃枪到处,已将他捅了个透明窟窿。



    得手后更不迟疑,助了哪吒、黄天化等人将余下三天王一一斩落尘埃。周军士气大振,狂追猛打之下,困了西歧年余的成汤大军兵败如山,一溃千里,沙场上尸积如山,十万余众,竟只有三两千人侥幸逃出了生天。


第三卷 封神前后 第二章 军威奋鼙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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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山兄弟数千年前,毕竟曾是商家将领,此时无不脸色惨然。哪吒却是神采飞扬,恍如又回到了当年杀伐征战的热血岁月。此后寒来暑往,秋去冬来,草色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四年里一拨又一拨商军来征,却无不铩羽而归,姜子对杨戬的倚重也一日甚于一日,阵前谋划,军政安排,俱要先详细询问他意见。



    或许是因了军务繁忙,更或许是因了每项决断,都须对麾下千万条性命负责,杨戬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性子也渐渐有所改观。龙四、龙八等人虽还不齿他日后的为人,但见他这一路行来,无时不落落寡欢,压抑孤寂,此时在军中难得地开朗了起来,却又不禁有些代他高兴。



    忽忽又是一年,西歧军威益盛,各地诸侯来附,四海异士云集,隐隐有了与朝歌分庭抗拒之势。众人看着杨戬从容应对朝野大小事务,无不得手应心,都暗暗为之啧舌。龙八叹道:“沉香,真佩服你的好运气。杨戬现在的这些手段,就算只使出三两成对付你,也够让你死上七八次的了!”百花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手段再厉害,也架不住狂妄自大。杨戬为人向来如此,沉香钻了他这个空子有何稀罕?困了我们的九灵山余孽,当年不也是……”



    她话未说完,忽然惊天动地的巨响从镜中传来,西歧城外红光冲天,只染得天际如同血海。哪吒一惊,险险跳了起来,叫道:“来了!我记得这声音,是闻太师亲征来了!”龙八奇道:“闻太师?奎星楼的那个闻仲?不过是个扫洒应对的小小星使,生前怎会让你如此牢记心头?”哪吒摇头,说:“八太子你有所不知,闻太师是条汉子,道术高深莫测。如不是为成汤枉送了性命,落得魂魄封神的下场,那么他今日的仙阶道果,必不在你我之下。”



    姜子牙急聚众将出城迎敌,那闻太师乃是暗中渡河而来,趁西歧不备,布下十绝阵牢牢困住整个城池。方才那声大响,便是阵法启动所至。西歧众将此刻才来冲杀却已是太迟,那阵法发动开来,威力越来越大,慢慢向城中蚕食而去,怪异的红光映在城墙上,砖石渐渐化成粉末,士卒百姓们没有法力护身,红光蚀上,疼不可当,跌倒了遍地翻滚。



    姜子牙见势不妙,急鸣金收兵,回城在四门设了四方阵法与抗,将军中道术较好的修真全调去支撑阵法。即便如此全力以赴,十绝阵的红光煞气,仍死死罩定了全城。



    此后又是几度交锋,互有胜负。但西歧不能破阵,闻太师便已稳操胜券,只争迟早而已。沉香大急,向镜外问道:“三太子,后来怎么破的那阵?这闻仲的道术好生厉害!”哪吒看着镜中自己随了杨戬大哥出阵冲杀,又轮番以法力对抗红煞,凝神回忆,说:“若我不曾记错,过几日我恩师太乙真人,和姜丞相的师父元始天尊等上仙都会赶至。可惜太上老君正在练丹的紧要关头,只遣了个小弟子前来。那小弟子见识虽不甚高明,架子倒是极大,破阵时指挥不力,害我们多折了许多人手。”



    果然,三五日内,各路仙长接二连三地驾云而来,那个兜率宫的弟子也来了。元始等人不愿沾染人间帅印,姜子牙也不敢以元帅身份面对师门。一番推让之后,竟议出了个折中之策,认定老君清静无为受人敬重,他的门人,自是统协全局的不二人选。



    众人中只有杨戬反对,力劝姜子牙不可轻易任人。一边的太乙真人面有忧色,待聚议毕了,便打发哪吒离开,约了杨戬同行,劝道:“你与哪吒交好,老道我也就倚老卖老训你一回了。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君身份超然,,帅印由他门人来掌,再合适不过了。大家都不出头,你何必没由来地给自己找不痛快?”



    杨戬饶有深意地一笑,不肯接话,太乙哼了一声,摇首道:“就知你不似哪吒那般容易哄。实话说了罢,太上老君得罪不起,我认识他几千年了,还是如芒在背,又不敢和其他人明说。否则被他在背后整治一下,上古大神都招架不住!”众人听他语气,竟是对道祖颇为不满,无不奇怪。



    杨戬仍是不置可否,近千年的历练,天下修真宗派相互争执勾心斗角的事早看得多了,道祖又如何?他没兴趣参与,更没兴趣去管。太乙猜出他心意,不再多说,拍拍他肩便移开了话题。



    三日后正式破阵,来助战的诸仙门下无不死伤惨重。那小弟子却将功劳全揽在了自己身上,只看得龙八等人气闷不已,道:“老君若是知了此事,定会严惩于他。过份,无端地污了老君清誉。”



    十绝阵破后,闻太师连退了七十余里才止住溃势。此时姜子牙重新主持军务,与杨戬屡用奇计,先是烧了商军粮草,又借助杨戬的玄功变化,幻为樵夫将闻仲引入了绝龙岭死地。此地事先已设下无数火雷石擂,齐齐炸将开来,将这头号大敌一举轰成了粉末。



    众人见杨戬诱敌时诡计百出,忆及前些日子老君门下的劣拙指挥,不能不佩服他智计过人。又想到日后以此心计逼杀自己亲外甥,到头来落得个法力尽废,苟延残喘,真正是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未免又感慨了一回。



    梅山兄弟神色奇异,看着闻太师在绝龙岭尸骨无存。老六涩声道:“太师去世之后,大哥,你我好象是引残军西投邓九公去了罢?”康老大苦笑道:“是啊,谁料邓九公误信馋言,认定我们已降西歧,当即便要将我等尽数斩首。你我拼死杀出,却又遇上了西岐边陲的守军,险些一并丧生在那座杏子林中。”老四看着镜面,叹道:“杨戬在边陲督查军务,此时正向西而行。想来真是讽剌,他救了我们,千余年后却又绑了我们,送出去任人宰杀!”



    ******************************



    封神这一段,坦白说,因为封神榜很久前看的,情节已经记不太清了,所以,写得很粗漏.目前暂且这样发上来,等过段时间闲下来,可能要再修订一下,增加几章的内容.和张奎过招时那个先杀其马,再斩其母的段子,这一稿中没有用上,老是觉得非常可惜.



    朋友们若有什么建议,还烦请多加指正,我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第三卷 封神前后 第三章 积毁任人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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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戬在边陲的山峦中穿行,哮天犬难得出城,高兴得乱叫乱跳。驾云本可以省去不少时间,但青郁的草木让他想起了三妹别苑里的花园。五年都无暇去看她了,下次见面,只怕又要被埋怨半天。他不由伸手去按了按下怀里的金锁,嘴角勾起几分笑意。



    自反对老君那弟子暂掌帅印后,军中很多修真便开始对他敬而远之。他虽知有异,却懒得打探明白,姜子牙对他仍是以道友相称,委以重任,以致他仅是伏案批卷,就已忙得席不暇暖,更不愿为了琐事分神。



    “但是,”想到这一次丞相无缘无故地调自己来边陲督办军务,杨戬神色闪过几分嘲讽,“姜丞相,你明知我不在乎人情态度的冷热,又何必刻意将我支开这段时日呢?”



    已到了与邓九公佳梦关相邻的西歧碣石岭了,斜斜的浅坡,如一条苍龙在地面蜿蜒着。哮天犬却突然狂咆起来,杨戬眉峰一挑,目光到处,零乱的草丛上溅满了斑斑点点的鲜血。



    心神一寂,方圆百里的动静已尽在掌控之中。西南角?刀刃相击声隐隐传来。杨戬屈指一握,三尖两刃枪已取入手中。疾步翻过坡顶,一块杏林中倒伏了数十具尸体,三名商室武将装扮的汉子被百余人困在核心,正拼死御敌。



    一名西歧将领在旁边观战,见久战难克,满脸不耐之色,伸手示意左右放箭。几支冷箭射出,正中左侧一人胸口,那人狂喝一声,拔出箭反手掷回,将偷袭的箭手牢牢钉到树上。这人伤处血如泉涌,却仰天大笑,叫道:“大哥三弟,我也要先行一步了!”慢慢跌坐在地上。



    镜外康老大脸色苍白,只看着杨戬大步向林中走去,叹道:“他终还是来了。若能从头来过,康某宁愿一死了之,也决不肯欠了他的人情!”



    镜中杏林之中,正是先被邓九公追杀、又为西歧守军所困的梅山兄弟。



    乱箭又复射出,康老大与老三各挥兵刃格挡,却哪里挡得住?箭簇透体而过,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那西歧将领以手叉腰,呸了一声,道:“格老子,硬是有些真功夫,害老子费了这么多气力。”向四下一看,见折了不少部下,更是恼火,叫道,“来人,将这六人尸身剁碎了喂狗去!”这时杨戬已走得近了,哮天犬一声叫,那将领吓了一跳,伸足便向哮天犬踢去,骂道:“格老子邪门,才说喂狗就有狗来了?”



    杨戬伸枪一拨,已将他重重了摔个跟头。那将领跃起正欲大骂,却又是一愣,道:“杨……你是那个杨什么戬?”杨戬不料这种边陲也有人识得自己,移目望去,却不认得。



    那将领哼了一声,伸手指向自己,说道:“本人姓姬,姬偃,武王陛下最小的兄弟!”西歧此时甚为注重军功,王室中男子都有从军经历,被派来镇守边陲也不足奇。杨戬记得听过姬偃这名字,却不料是一个如此粗鄙不文的人物。



    再向地下尸身一看,却有些眼熟。他神色一动,五年前一些模糊的印象浮上心头,顿时认出正是当年天池下,那追逐巨象的几名粗莽武官。



    姬偃见他神色淡然,只顾着打量死人,对自己这天潢贵胄不闻不问,直欲发怒,但念头一转,却假意打了个哈哈,回头对左右道:“姜丞相这位道友可来历不凡得紧。小的们,你等须牢记了他老人家的尊容,免得将来无意得罪,落个比他母亲更惨痛的下场!”



    杨戬正扶起最后中箭的康老大,默运法力渡入他灵台穴中。法力到处,他身上利箭已被激出,伤口缓缓愈合。但姬偃这最后一句话传来,杨戬身形微震,几乎将康老大又失手摔回地上。



    沉香一呆,问:“这军官骨相浑浊,分明一介凡夫,怎么会知道奶奶的事?”却听姬偃的几个偏将也乱轰轰地嚷将起来。一人道:“原来是他,那是得罪不起。口口声声救母,却眼看着亲母被十日晒化。如此狠心,又有谁敢去得罪?”



    另一人笑道:“狠心未必,他不过是为了报复。”旁人问:“报复?报复自己的母亲?”那人得意洋洋地道:“人与兽通亲,后代便是杂种。人与仙,岂不也是杂种?身为杂种,又岂会不对父母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姬偃放声大笑,叫道:“可不是,一个杂种,也妄想着积战功步步高升,当我大周的官爵如此不值钱么?不过,若非兜率天仙长慈悲说破,我西歧人诸多豪杰,可就全被这杂种给骗了!”



    杨戬脸色越来越青,放下手里的康老大,缓缓站起身来。众人跟了他多年,知瑶姬之事是他心中最深的痛楚。姬偃竟拿了此事来说笑,当真是自寻死路了。只有哪吒轻呼一声,道:“原来当年的闲言,竟是老君那混蛋弟子说出去的!”



    龙八有些紧张,问:“三太子,杨戬不会真杀了这些凡人吧?”哪吒现出不平之色,愤愤地道:“杨戬大哥五年来立了多少战功,才赢得丞相倚重,同僚信服。可自那混蛋故意说破他身世后,便人人对他敬而远之,更不知在背后传了多少轻蔑话。我虽不敢告诉杨戬大哥,却也为此结结实实地打了好几架,这姬偃……哼,换了是我,定不会饶过他性命!”



    镜中杨戬一步步向姬偃走去,凌厉无匹的气势笼罩全场,姬偃还想说笑,被他冷若冰霜的目光一扫,双足一软,顿时跌坐在地。士卒们大骇下乱箭齐发,箭雨近了他身前三尺便全部凝住,被护体法力寸寸蚀成粉末。反被哮天犬护主暴起,一口气咬倒了多人。



    三尖两刃枪已顶住姬偃咽喉,却没有再剌下去,一任他在枪下簌簌发抖。杨戬垂下头,也不知在想此什么。许久,手腕一振,枪身隐起,森然道:“我不杀你,姬偃,你还不够这个资格。”再不看他一眼,衣袖拂出,姬偃被劲风带起,,撞断了杏林无数枝叶,倒挂在一根树桠之上。



    余下兵卒发出一声喊,四下逃窜,片刻之间,林中只余一地尸身和手足乱挣的姬偃殿下的惨呼。



    康老大低低呻吟,身子一动,终于醒了过来,目光散乱,却在拼命找寻着几个兄弟。杨戬俯身看着他,神色间颇有些落寞,突然道:“他们已经死了。”



    康老大一颤,茫然重复一句:“死了?”转头看向杨戬,有些熟悉,却不愿去想,只有一个念头清晰无比,低低地说了出来,“死了也好,杀了我罢!”



    杨戬冷冷地道:“我既治好你的伤势,又岂会再杀你?”康老大惨然一笑,挣起身来,捡起箭便自己心口插下。杨戬屈指弹去,那箭应声震飞,说道:“你果真不愿独活么?”



    康老大惨笑道:“几十年来出生入死,情同手足,那份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情谊,岂是你能明的了?他们都不在了,只剩我一人苟且在世上,又有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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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外梅山老四等人看向大哥,显出感动之色。康老大叹道:“可惜我当时偏偏命大。如果死在了箭下,又或者不说出那些话来,就不会累你们追随这小人长达千年!”



    杨戬神色复杂,众人自不知康老大的话,已触动他五年来对军中经历的感触,战场上冲杀出来的袍泽之义,确是令人难以割舍。沉吟一阵,说道:“也罢,当年饮了你们的美酒,也算是有些缘份。我今日便再还你五个好兄弟,如何?”



    康老大身子剧震,道:“此话当真?”他直直地盯着杨戬,又是期待,又是怀疑,突然啊了一声,说,“是你?杨家二爷?”



    杨戬不再多说,将梅山五人的尸体一一找出,放在平地。幸好五人均是刚刚死去,魂魄未被地府带走,杨戬拈动法诀,淡淡的五彩异色从手上逸出,凝成一团,越来越亮,蓦地散开,化作一篷薄雾,将尸体连同康老大一起,都覆于雾下。



    康老大当年犹是凡人,又挂念着兄弟生死,昏昏沉沉中早忘却了杨戬如何施术救人,此时看去,心中微微一震,那边龙八已脱口而出:“难怪你们半路修道,资质又非上乘,仍能有这么大的成就。原来杨戬非但助你等起生回生,还怕伤口不易复原,强行用洗髓之术替你们重铸了身体!”



    六人渐渐悬空,薄雾如有灵性一般,自动分成六份,将各人裹得严严实实,慢慢渗入体内。六人脸上渐转红润,杨戬气色越是越来越差,众人知道,梅山兄弟实是藉了他损去的真元才得以再生的,而洗髓之术,更至少折了他三成的法力。



    康老大有些茫然,只道:“难怪后来,我们修习道术时易如反掌。他……他分了三成的法力给我们?”镜中薄雾敛去,六人飘落地面,先后醒转过来,疑幻疑真,面面相觑。



    还是康老大最先清醒,一拉五个兄弟,向杨戬翻身拜倒,叫道:“二爷,你救了大家的性命,从此我等永奉你为兄长,不离不弃!”杨戬见识过这六人缠人的本领,只恐又没完没了,皱眉道:“昔年有些缘份,也算朋友一场。见危援手,也是极平常的,何必客气?”转身便要离开。康老大上前拉了他袍角,叫道:“二爷,你是嫌我等本领低微,不配长随左右么?”余下五人也团团跪下,将杨戬围在正中。



    镜外梅山兄弟都自出神,回想着当年情形。老四叹道:“想是被缠得无奈了罢?他竟问我等可愿修道,要大家修成法术后再来寻他不迟。”



    镜里杨戬确是无奈得很,这六个粗莽军官的死缠功夫,令他无计可施。有些后悔多事救了人,却又不能将六人再给杀了。但想到洗髓后几人也应有些粗浅的法力了,杨戬唯有问梅山兄弟,是否愿意踏上修真之路。



    老六静静看着镜中的杨戬传授道术法诀,打发兄弟六人去昆仑玉虚洞修炼。他不禁抚向自己的断臂,却又忆起当时学了纵云术后,与五兄弟大呼小叫、惊奇万分地向昆仑飞去的激动心情。泪水无端地从脸上滑落,他反手抹去,百感交集。



    打发走梅山兄弟,杨戬摇头苦笑,也不理会叫得声嘶力竭的姬偃,径自离去。



    余下的日子仍在边陲查办军务,所有杂事了却之后才返回西歧。众人见他神色如常,都有些奇怪,按说军中那些闲言必会激得他暴怒,却为何又毫无反应?



    回到丞相府内,缜密细致地上报公事,仍看不出他到底想些什么。反是姜子牙忧心忡忡,几度想打断他话头,却又强行忍住,似不知如何开口。



    杨戬看在眼中,微微一笑,说道:“已经半个月了,那个偃殿下的奏文想必已送来相府?”姜子牙也不惊异,皱眉叹道:“我让你去边陲,便是不欲你听见这些闲言碎语,想不到姬偃如此糊涂混账,没由来地坏了我一片苦心!”



    杨戬淡淡地道:“我私救成汤将领,又羞辱伤害王室贵胄,不知丞相准备如何罚我?”姜子牙身子一震,目光落在他身上不肯离开,沉声道:“杨道友,你去意已定?”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杨戬已下决心离开西歧。



    哪吒疑惑地道:“但直到攻入朝歌时,他都留在军中的。杨戬大哥性子倔拗之至,不知丞相如何让他改了主意。”



    姜子牙缓缓从座上起身,挥手令左右退下。自接到姬偃的加急奏文后,他便在苦苦思索如何留住这个得力臂助,不是为了周室,而是为了自己。



    “我是元始师尊座下弟子,这一点,杨道友是早已知道的了。”姜子牙说道,脸上现了几分神往,“师父他老人家对我恩重如山,虽然我天资极差,仍孜孜不倦地传我道术,教我丹道。”



    来相府之前,杨戬便知他必会挽留,却没料到他突然说起自己师门来,当下也不插口,只是默然以对。姜子牙不以为意,只慢慢解开外袍,褪下,又缓缓将上衫解开。



    杨戬眉头微皱,第一次没能猜出这西歧军政首领的所想。姜子牙目视着他,说道:“偃殿下毕竟是武王的小弟,你将他得罪得狠了,我须罚你一次以示薄戒,要不王室无法下得台阶。是以,你这五年的军功,我全销了去抵你此次过错。”



    杨戬冷然道:“但销无妨,封神之战对我而言,原本就是无不无不可之事。”姜子牙点点头,说道:“但是,就算没了军功,你却仍须在我帐下行走。”见杨戬一笑,又道,“我知你不会答应,不过我想知道,这五年来你我相处得究竟如何?杨道友,老夫有没有资格交你这个朋友?”



    杨戬不答,姜子牙的用意他已有些明白了,姜子牙叹道:“我那师叔的门人好不晓事,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杨道友,封神之战的成败关系到我师门的荣辱,因此,若你认为老夫是个可以一交的朋友,那么便请留下助我一臂之力。至于你所受的污辱,老夫自会给你一个交待。”



    口中说话,袖中寒光一闪,姜子牙翻手亮出一柄薄刃,速疾无比地插上了自己肩头。



    镜里镜外人人惊呼,杨戬伸手抢过,阻了姜子牙去插第二刀,姜子牙肩上血流如注,却浑然不顾,只道:“杨道友,若一刀不足以补偿我西歧对你的不敬,你仍要选择离开,那么老夫绝不会对自己留情,必要你消气为止。”



    哪吒叹道:“亏丞相想得出来,难怪,难怪!”百花却道:“姜子牙此举未必明智。杨戬若真离去,便不能受封那劳子显圣真君,更不能出任后来的司法天神。于人,于己,都算是一件极大的好事了!”



    看着杨戬为姜子牙包扎伤口,静静退下,所有人都明白,尽管仍无太多恶行,但距那个恶名昭著的司法天神的未来,杨戬终于是又走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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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后西歧行吊民伐罪之师,代天以彰天讨,武王亲自登坛拜将,昭告天下:



    “维十有三年孟春丁卯朔丙子,西伯姬发,敢昭告於昊天上帝后土神曰:“呜呼!天矜於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今商王受,狎侮五常,荒怠弗敬,自绝於天,结怨於民;朝涉之胫,剖贤人之心,作成杀戮,毒痛四海。崇信奸回,放黜师保,屏弃典型,因奴正士;郊祉不修,宗庙不享,作奇技淫巧,以悦妇人。无辜于天,上帝弗顺人,发承上帝,以遏乱略,华夷蛮貊,罕不率俾。惟我先王,为国求贤,乃聘请姜尚以助发。今特拜为大将军,大会孟津,以彰天讨,取彼独夫,永靖四海。所赖有神,尚克相予,以济兆民,无作神羞;克成厥勋,诞膺天命,以抚方夏,恳祈照临,永光西土,神其鉴兹,伏惟尚飨!”



    随之而来的是一场又一场的硬仗,一座又一座城池归了周室。姜子牙仍如在西歧一般倚重于杨戬,但军中将领看向他的眼神,却始终有些异样。只言片语不时飘来,连三圣母等人都有听见,杨戬人前一如既外的肃穆冷淡,但无人时的凌厉目光,却显出他心中所想,绝不象表面的那样平静。



    通天教主座下也终于卷入封神之战了,元始不得不如破十绝阵时一样,与通天正面对决。但兜率宫却连弟子也不肯遣来了,只有仙使传令,言道老君闭关,决定谨遵议定封神之战时的协议,从此不干涉人间之事。也就在这一日,姜子牙在帐中一人苦思了一夜后,突然传令,将杨戬调去后军,专职督办粮草。



    一月,两月,三月……



    每日周而复始,监督着小校们将粮草出库入库,外加统筹各路人马的分配供给,杨戬这粮草官做得并不轻松,烦杂又琐碎异常,只看得沉香等人郁闷不已。



    杨戬自己倒没有丝毫不耐,每夜帐中的烛光总是最后歇灭,近来西歧能调来的存储越来越少,前方的进展却越来越慢,更不知殚费了他多少精力。



    但他每项决定都得当之至,和以前一般的算无遗策,令大军全没有后顾之忧。只是,无人时他的脸色却愈发阴郁,拿了刀简,刻下一下又一人的名字。“王魔”、“张桂芳”、“李兴霸”……等等、等等。沉香等人年轻,自不知他在做什么,哪吒却觉奇怪,说:“这是封神之战至目前为止,三界被波及的修道人姓名,其中有些还是杨戬大哥亲手所杀,他为何要刻下这些?”



    武王军中的一些名将也陆续被刻入名单中,连黄天化、崇黑虎这等人物也魂归了封神台。杨戬的神情又恢复了昔日那挥不去的落寞,甚至多了些嘲讽的冷笑。



    等于土行孙的死讯也传来时,他停了刀不再去刻,只抚着竹简一个个名字看下去。“封神……好一场重整秩序的封神之战。该死的全都死了,最大的赢家……”听他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几句话,沉香等颇有些莫名其妙,哪吒想到那些日子里一个个同伴的阵亡,心中不禁惨然,说:“以前杨戬大哥在军中时,计谋迭出,上阵对垒时又尽量回护同伴,每每能从必死之地,救回大家性命。但好端端的,元师却调他去后方对着这些粮草。这一调多好,此后我们接二连三地吃败仗,不知折损了多少好兄弟。”



    他这么一说,众人回想起来,确是自杨戬去了后方,西征的进度便斗然慢了。战事几成胶着不说,两军兵法对决,居然演变成各路修真的法力比拼,每夺下一处关隘,都会因战略战术的失误,使得封神台上,多了不少本不该有的冤魂。



    杨戬负手而立,面色冷峻,看小兵们来来回回搬运粮草。他这些日子担任督粮官,一直在督运粮草,未上战场。沉香跟在他身边无聊,问哪吒:“三太子,杨戬什么时候回战场?我快憋闷死了。”哪吒仰头回忆往事:“我在汜水关受了伤,昏迷了一阵,醒来他已在了。应该就在不久之后。”沉香大为振奋,小玉嗔怪:“沉香,打仗有什么好玩的,血淋淋怪吓人的。”沉香嘿嘿一笑:“总比闷在这看人搬东西好。”男子向往战场功勋,本是常情,三圣母也不以为意。



    杨戬督了粮草,一路向汜水关而来,到了阵前,一眼看见高挂的免战牌,皱了皱眉,报名而入交令销差。姜子牙见得他回来,焦躁多日的心稍稍安定,急将前情相告,好商量个主意。原来汜水关敌将余化,本是前战中的败将,不知从何处弄来把宝刀,中者无救。哪吒和雷震子都已伤在他手下,至今未醒。



    杨戬查看了哪吒伤势,拱手道:“元帅,哪吒师父太乙真人见多识广,不如去问上一问,先打听了此物来历,方能想法救治。”姜子牙口作唉声:“可此去路途遥远,哪吒又昏迷不醒,不能长途跋涉,如何去得?”杨戬低头默思片刻,已有了主意,当下请命出战。姜子牙当他不知厉害,再三言道宝刀厉害,杨戬却自有主意,执意出战。



    镜外哪吒摇头道:“他也伤了。奇怪,他明明是谨慎之人,为何此次这般鲁莽?”沉香却在杨戬身边嘀咕:“他若这次死了倒也罢了。”龙八赞同:“不错,封个不大不小的神仙,没那么大权,也做不了那么大恶。”



    杨戬出阵,与余化斗了几个回合,看他祭起宝刀,卖个破绽,亮出左臂于他劈中。哪吒讶道:“他是有意伤的?”众人也看出来了,杨戬元神遁出,乃是有意受了一刀,不解其意。杨戬败回营去,姜子牙只恐又损一员大将,见他似是无碍,略放下心来,杨戬却是神色如常,拜别姜子牙道:“元帅放心,杨戬所练乃九转玄功,这刀还伤不了我。我这就去寻太乙真人,让他看看刀痕,认个明白。”哪吒不想他是为救自己,故意去挨了一刀,心中感动,立在镜前怔怔无语。



    杨戬忧心哪吒的伤情,借土遁往乾元山来。须臾便到了金光洞,一见哪吒的师父太乙真人,不及拜见,就急急的将余化伤哪吒之事,说于了真人,随后还解开衣袍,露出伤臂。太乙真人细看伤情,那刀口虽然只是细细的一道,却覆了青紫色的薄霜。真人用手指稍触伤口,立刻感到寒气逼人,原先细窄的伤口在太乙真人的触碰下,寒霜瞬间化了,伤口开裂,黑血流出,杨戬立刻运功封住了伤臂,伤口冻结住后,刀口比先前粗了一廓。“呀,居然是此物。”太乙真人失声惊叫。杨戬的眉,难以察觉的微皱了一下,他掩上了衣袍,问太乙真人端详。



    太乙真人叹道,“此乃是化血刀所伤。但此刀伤了,见血即死。可怜我那徒儿哪吒”杨戬道,“真人,此刀伤寻常人,自是无幸。但是,哪吒非血肉所化,此刀的效力必减。请真人无论如何,都要设法搭救哪吒才好。”太乙真人想了一会儿,才摇摇头,眼中滴下泪来,“没用的,没用的,这是哪吒的命啊”杨戬一挑眉,他道,“真人似乎有难言之隐。哪吒是杨戬的至交好友,杨戬万万不能见他成为封神台上一缕孤魂。”太乙真人惊道,“杨戬,你对封神之事,知道多少?”杨戬不说话,沉静的眸子,古井般波澜不惊。



    太乙真人看了杨戬很久,才缓缓道,“杨戬,你是聪明人,明白此种关系。众人的生死,掌握在三位教主手中。而三位教主之中,只有一人,有灵丹妙药。你可明白了?”杨戬立刻便知道太乙说的那人是谁,难怪太乙真人如此踌躇。那人自封神之战开始,便以洁身自好自居,袖手旁观一切的是是非非。其他两位教主也颁下严旨,不许门下去打扰此人的清修。



    “真人保重,杨戬告辞了。”杨戬别过太乙真人,便要离去。太乙真人却叫住了他,“杨戬,你虽有玄功护体,封冻化血刀的伤势,但终究非长久之计。此去凶险莫测,一旦毒血攻心,必死无疑。”



    杨戬回身,向太乙真人深施一礼,再无二话,起云便走。哪吒见太乙真人的身影,一直站在洞前,目送着杨戬,直至看不见。



    杨戬一进离恨天,便感到阴风阵阵。他心中一凛,离恨天怎么会有如此怨魂恨灵。他刚站到兜率宫的宫门,就有位道童提着小桶而出。那道童见杨戬,微微一笑,“杨道友吧,老师已经算到您来了。一会儿随我进去。”杨戬应了,见那道童舀了桶内的符水,向门外洒去。片刻间,阴霾便散尽,始现出这至高天之美景。明霞幌幌,映出极纯之清碧天光,万端变化。



    “杨道兄”道童见杨戬凝目看着宫外的景象,提醒道,“老师请您进去。”杨戬垂目,随道童进去。不同于宫外那样美仑美奂的景色,兜率宫内,却是寂静朴素,实是无欲无求。太上老君没有在主殿里见杨戬,而是让他在丹房相见。



    杨戬进入丹房,房门在他身后无声无息的关闭了。丹房内一片黑暗,唯有中央的丹炉,燃着黯黯的红光。丹炉前,一人垂目跌坐,似已入定。看杨戬就站在门口不动,众人皆疑惑,他既已到了,为何不说话不拜见道祖。终于,杨戬动了,他走的极慢,但是脚步却异常清晰,一步步似乎都扣在众人的心上。老君倏然睁目,他看了八卦炉中,已经由“乾”位转至了“坎”位。此时,杨戬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第三卷 封神前后 第六章 穆穆离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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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生可畏啊,坐下说话。”老君笑了,长者般的慈祥宽厚,“杨戬,你虽然不是我道门,却是与我道门渊源深远。如果我没有看错,你道法根基缘自玉鼎道人。玉鼎师侄,唉,可惜了。但他有你,得延道统,也当有慰。”杨戬听老君几句话,已经将两人的关系拉得极近,不由微微一笑。“晚辈意外得到玉鼎前辈的遗书,胡乱修炼,区区薄技,让您见笑了。”



    “薄技?杨戬你过于谦虚了。”太上老君见杨戬没有顺势认师承,心中稍稍不快,但脸上仍然微笑,“前些时日,你在十绝阵的表现,令老夫刮目相看。”杨戬心中立刻猜到,道祖要翻十绝阵自己夺他弟子指挥之旧帐,一转念便站起来,深深一礼。老君讶道,“杨戬,你这是何意?”杨戬道,“杨戬这是替姜丞相,还有前线所有的将士,感谢前辈的关怀之情。”太上老君捻须微笑,“我道门之中,有许多都投入周军,替天伐纣,老夫关心他们本是应该的。”杨戬顺势而下:“现有前辈的子侄被敌军所伤,命在旦夕,还请前辈念在同门之情,能够施以援手,救他们性命。”太上老君一笑,淡淡道,“生死有命,早就注定。三教定封神榜之初,指天地发誓,绝不干涉。”杨戬冷笑道,“若真的是命运早定,另外两位至尊,为何要卷入这场封神大战?就是前辈,最后未必真的能置身事外,何苦要白白落下见死不救的名声?”



    “杨戬,你,放肆!”太上老君心中,无名火起,从来没有人能够这样和他说话。他瞥到炉中,“坎”位刚巧移到了“离”位,心中一警,自己的情绪,竟然不知不觉随着八卦相位而移。老君开始认真的打量面前这个沉静内敛的男子,他的眼眸,似乎能够洞悉别人心中的一切,却又将自己掩藏的纹丝不露。



    “杨戬,你太心急了。老夫何时见死不救?”老君愠怒道,“你且将详情说来。”杨戬便将余化的化血刀,以及哪吒等人的伤情,详说了一下。镜外的哪吒奇怪道,“他为何不提自己为我挨刀之事?”却听老君笑道,“你来的真巧,正好此炉的丹药,可解此毒。只是,尚缺一份药材,你取架上的葫芦,倒出朱砂给老夫。老夫正在炼丹,不能分心。”沉香拍手笑到,“老君怎会是见死不救呢?这下好了,有了灵丹妙药,哪吒的伤就有救了。”



    太上老君看杨戬去取朱砂,脸上却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笑容。众人跟随杨戬到了屋角,那里是丹房内最黑暗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众人听到杨戬用手摸索葫芦的声音,忽然有金铁的微响,随后,杨戬便往回走。太上老君看到杨戬带了朱砂回来,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杨戬右手的锡盘内,装着朱砂。左手一翻,却是已经揉成一团的精巧飞刀。



    “是老夫疏忽了,这葫芦的飞刀,原是放人盗丹用的。幸好你天生神目,否则,老夫的罪过就大了。”太上老君连连摇头,看着毁去的飞刀,懊悔不已。杨戬的嘴角,冷笑一闪而过。他已经明白,为何兜率宫外,漫天的怨魂滞留离恨天,恨恨不去。且不去看老君的歉意,杨戬躬身一礼,“请前辈施法炼丹吧。”



    “杨戬,这炼丹,不是一日之功,此炉需得九九八十一天,方能出炉。出炉后,尚要采集天地[s:102],方能凝成金丹。你且回去,我既然应了你,等丹成之日,自会遣人送到西周。”听到老君此有根有据的保证,杨戬不由哑然失笑,哪吒他们还能够等到那个时候?



    “前辈,杨戬方才无意毁了前辈的法宝,万分过意不去。现杨戬有至宝相赠,请前辈笑纳。”杨戬见老君犹自可惜那毁了的飞刀,心中一思量,唯有此说能打动此道祖。果然,老君不再赶人,而是紧盯着自己,示意自己继续说。“女蜗娘娘的宝莲灯,是天下之宝。蒙娘娘青睐,赐杨戬雄灯一盏。杨戬福薄,怎能配得上此灯?所以,杨戬想要赠此灯,于前辈门中不知前辈是否笑纳?”



    “宝莲灯。”太上老君心花怒放,此宝是女蜗所有,是天地最强的法宝,但是,他看不透杨戬的用心。“杨戬,你是何意?”杨戬故作惊讶,“原来前辈不需要此灯?晚辈送去玉虚宫或碧游宫了。”说着就要走,老君一下子便站了起来。他一把抓住杨戬的左臂,哪吒惊叫了一下,那正是杨戬被化血刀伤的地方。



    老君的脸色,变得极其可怕,如同卸下了一幅戴了很久的面具一般。那种狰狞的面容,众人皆吓得倒退几步,不敢相信这个就是老君。他的声音有些暗哑,“杨戬,你和玉虚碧游,暗中有何瓜葛?”一双狭长的眼睛,射出两道寒光,逼住杨戬。长长的指甲使力,直扣进了杨戬的肉里。杨戬看着老君的眼睛,半分不畏,傲然道,“我杨戬,行走在天地间,孓然一身,无师无友。”



    两人四目相对,许久,老君才松开了手。杨戬不经意的退后一步,不让老君有再次出手的机会。此刻,他的伤臂,藏在衣袖中,已是微微有些发抖。老君暗赞,这个杨戬,倒是个人才,而且妙在无根无基,若是能够为我所有,便是很好。希冀宝莲灯,同时又起了拉拢之心,老君看着杨戬,目光柔和似温泉一般。



    “杨戬,今日老夫便交你这个忘年的小朋友,朋友之礼,即使鸿毛一片,也是泰山之意。宝莲灯在何处?”



    杨戬见老君如此屈尊降贵,心中好笑,看来宝莲灯真是天地至宝,忽然间感怀女蜗当初赠灯的恩情。他只出神了片刻,便听老君咳嗽了一声。杨戬笑道,“杨戬小子,不敢高攀前辈。宝莲灯,晚辈早晚会呈于前辈门下。还是请前辈先施下灵药,让晚辈回去见姜丞相叫差。”见老君迟疑,杨戬继续道,“晚辈和蒋丞相说,此药是从余化师父处,骗来的就是。不会影响前辈的声誉。”



    太上老君疑惑的看着杨戬,忍不住问,“你在西周军中,既无亲友,为何费此心力?”杨戬道,“只因晚辈在丞相面前夸下海口,丞相便让晚辈在军前立下军令状。”太上老君果然了然的一笑,暗想,“原来此人,是可以用权势虚荣拉拢的。”旁观的众人,也是不住的摇头,却无一人知道这是杨戬的故意唐塞之词,哄那老君信服。



    太上老君终于从随身的葫芦里,倒出三颗解药。杨戬接了,微微一愣。老君慈祥的看着他,“孩子,你不该欺瞒老夫。你的左臂,也中了那化血刀之毒。回去要快快吞服,莫要延误了伤势。”杨戬心知,刚才老君一抓,已经知道了他的底细,暗惊此人的厉害。“前辈,我”



    “叫前辈多见外,你是我的小朋友嘛。”老君感概道,“你真像你的母亲—瑶姬。当年,我和瑶姬仙子,有过一面之缘,可惜啊日后,你若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或许,老夫能够助你一臂之力。”



    杨戬怀揣灵丹,从老君的丹房,才觉得浑身已经寒透。与老君的交锋,化血刀伤情的发作,都不算什么。而最后老君那番话,以及那别有深意的眼神,似乎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与己有关,与母亲有关。杨戬翻来覆去捉模,都不得要领,一时思绪如潮般翻滚。  


第三卷 封神前后 第七章 喁喁赤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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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杨戬带灵药回了周营,对姜子牙只说,是从余元手中骗了丹药。雷震子哪吒二人服了药,情况却不相同,雷震子不久便醒,哪吒却依旧如故。仔细替他把了脉,姜子牙有些犯难。杨戬催问:“元帅,哪吒究竟如何了?”姜子牙松开手,叹道:“哪吒亏得是莲花化身,才从化血刀下逃得性命。然正因其是莲花所化,与寻常肉体不同,这一粒之量怕是不够。”杨戬还当有何问题,听是这事,放下心来,笑道:“丹药共有三粒,不是正好?”姜子牙迟疑着看他臂上:“可是你……”早被杨戬打断:“我有玄功护体,这伤于我无碍,元帅尽管放心。”姜子牙见他确不如哪吒二人般中刀后昏迷,仍是精神爽利,平素又知他本事,心中已信了,再不耽搁,让哪吒服了丹药。



    哪吒静静躺在帐中,与如今相比,封神之战时仍是少年的他面上还带着几分稚气。杨戬坐在床头看着他睡中天真无邪的脸,想着这一个天真少年曾经的悲惨往事,浮上怜惜之情。擦去他睡时嘴角不时泛起的泡泡,想到太乙真人开的玩笑,杨戬不禁失笑,摇摇头,替哪吒掖好被子。



    哪吒翻了个身,醒了。看见杨戬,揉揉眼,叫声:“杨戬大哥。”又想再睡,忽地想起前事,一下坐起抱住他左臂,怒道:“杨戬大哥,那余化使邪术害我,你替我报仇!”正按着杨戬伤处。杨戬不动声色地抽出臂膀,扶他躺下,严肃地说:“我平日如何对你说的?不可自恃本领轻敌。你若不是莲花化身,今日已成封神台上一缕幽魂了。”哪吒扁扁嘴,缩回被子不作声,心中怪委屈的。



    哪吒见大家望向自己,有点不好意思,揉着鼻子嘟嚷:“我只盼他替我出气,没想到被教训了一顿,所以……”镜中杨戬已放缓了语气:“好了,别使性子了。余化已死,汜水关也是我军囊中之物,你可出了气了?”哪吒大喜,钻出被便要下床,却被杨戬按住:“你伤未好,大夫说不可见风,老实躺着吧。”哪吒被他按回去,心不甘情不愿地躺着,寻思怎么哄他让自己出去耍耍。一时又有些渴,嚷道:“杨戬大哥,我渴了,下去喝点水成不成?”杨戬起身在桌上倒了水,过来递于他。哪吒伸手接过,却发现手不住在抖,体察全身,方才醒来时未曾注意,这时才发现全身虚软无力。这下吓得不轻,牵着杨戬衣袖泣道:“杨戬大哥,我是不是……”杨戬不等他说完便知他怕什么,板着脸道:“看你下次还轻敌大意么。”见他真要哭丧着脸了,又笑道:“只是伤未好罢了,老实躺着,若见了风,当真好不了可莫怨别人。“哪吒这才老实了,躺着一动不敢动,可怜兮兮地看着杨戬。



    杨戬将水喂与他喝了,陪他说了阵话。哪吒见桌上堆了梨,又吵着要吃梨。杨戬取了小刀坐在床边,一圈圈削去梨皮。他削得巧妙,心又细,那皮竟不断,在地上环了一圈,哪吒看得惊奇,打定注意日后也要试上一试。杨戬将梨切成片,一片一片递于他吃了,起身看看天色,转头道:”你再歇几日便当无事,不用担心,快些睡吧。我先走了。哪吒伤势初好,精神不佳,口中答应着,已迷迷糊糊睡去。



    杨戬回到自己房中,解开上衣,众人见他臂上那一刀痕竟已成黑色,才知并不如他所说那般伤势无碍。哪吒自语:“他又救了我一次。”杨戬呼出口气,运功逼毒,伤口毒血涌出,色泽转红。



    杨戬收功起身,头一阵昏沉,伸手扶住桌子稳了稳,怕是要几日才能痊愈。镜前哪吒看着他有些萎靡的神色,再次下了决心,不管他后来做了什么,回去后定要接他离开刘家,好生照料。



    转眼间哪吒伤势已好,又开始活蹦乱跳。周军也向前开拔,夺了不少地方。入夜,杨戬运功疗伤已毕,步出营房,一抬头正见月色皎洁,不由痴了,良久才低下头,逸出一声轻叹。耳中忽有所察,杨戬侧目而视,哪吒正蹑手蹑脚地从身后摸来,不由唇角勾起,带了一丝笑,只装作不知,待哪吒走到近前,猛然一个转身,反将他吓得倒退几步。哪吒拍着胸口喘了几下:“杨戬大哥,你吓死我了。”杨戬双手抱肩:“哦,你不是来吓我的,怎么自己吓着了?”哪吒跳上栅栏坐着,晃悠着腿抱怨:“一点不好玩,杨戬大哥,每次都吓不着你。”抬头看看他,再比比自己,羡慕地叹道:“师父说我用莲花化身,好处多多,只是身子再不会变了。杨戬大哥,我永远不能长到你那般高了。”意下十分颓丧。杨戬也不知如何安慰他,蹲下身看着他眼睛:“瞧,现在不是高了么?”哪吒扑哧笑了出来。



    看着淡淡月色笼罩的军营,杨戬若有所思,问哪吒:“你小小年纪,为何要来此征战?”哪吒反问道:“你能来我便不能来吗?杨戬大哥又是为什么来参战?”杨杨戬站起身,看着溶溶月色,惆怅答道:“不为什么,我已经很多年没什么可做之事了。女娲娘娘要我来,我便来了。”哪吒奇道:“不都说是为了纣王无道,所以来助周王么?杨戬大哥不是?”杨戬冷笑:“关我何事。”想到父母不在后的种种白眼冷遇,更是悲愤,“世人不爱我,我又何爱于世人!便是他们,你当真是为此而来么?”杨戬嘴角现出讥诮之意,接着说道:“不是被纣王逼得走投无路,就是与之有毁家灭门之仇,要不就是想在战后搏个名位。解民倒悬?哼,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哪吒心思尚单纯,不解地摇摇头:“反正我只为挣口气而来。我让他们看看,我哪吒活得很好,不要靠他也能闯个名堂出来!”杨戬知他说的是谁,一手轻轻搂住他:“你当真不肯认他么?”哪吒一摆头甩开他手,愤道:“你也劝我认他?他们都说什么到底是亲生父亲,不要闹得太僵。我那两个哥哥,当初我被逼自刎时不见他们,我金身被毁时不见他们,这时却拿出兄长的架势教训我,说我不孝!孝?我孝父孝母,只可惜天生命薄,无父无母,无人可孝!”杨戬也不再劝,默默地看着他,半晌才道:“总要你自己想通才好,我不会劝你如何。只望你记着,拥有时莫轻易抛却,若真到子欲养而亲不待时,后悔已是来不及了。”哪吒本不欲听,见他神色悲怆,像是已陷入自己回忆,不敢打扰,一时静了下来。



    安静片刻,哪吒很不自在,跳下栅栏笑着说:“杨戬大哥,师父一见我就唠叨,要我报答你,可你这么厉害,从不受伤,我看我是没机会了。来,你今天就假装受伤,我来照顾你一回,回去说与师父听,免得他再多嘴。”杨戬被他拉入营帐,不欲陪他胡闹,看他兴致勃勃,又不愿扫他兴,被他按着躺在床上。他自家变后心性似一夜间成熟,再未与同龄人玩闹过,此时竟也起了童心,心说便陪他玩上一玩,只当哄孩子了。



    哪吒却很认真,一本正经地给他拉上被子,要他睡觉。杨戬好笑地闭上眼,听他唱些不伦不类的催眠曲。他伤毒未愈,头脑本有些昏沉,此时躺在床上,竟当真有了睡意。镜前众人看了也知他是真要睡了,却见哪吒一阵乱摇,又将他推醒。杨戬睁开眼,只见哪吒气鼓鼓地叉腰站在床前,端了碗水。“杨戬大哥,说好的,你怎么自己睡了?”杨戬好笑,起身欲陪他玩到底,接过水来喝。哪吒却不让,让他躺下:“这是药,你病了,不能乱动,见了风就不好了。我来喂你。”原是将他那天的话全数返了回来。杨戬只好装作重病,哪吒托起他喂“药”,却从未干过服侍人的活,一下灌得急了,杨戬呛了两下坐起身来,接过碗叹道:“好了,我便没病也被你整出病来,真有病时还不得去见阎王?”哪吒不服气,要他躺下,又要哄他入睡。杨戬经这一折腾,此时已没了睡意,闭眼躺了一会,听耳边响起小小的鼾声,再看哪吒,已趴在床边睡着了。杨戬有些宠溺地叹气,下床抱他上来,盖好被子,自己睡在了外侧。哪吒睡梦中被他挪动,翻了个身,抽抽鼻子竟掉下泪来。杨戬用指拂去,知道这顽皮少年心中实有满腹悲伤,只怕又梦见了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心中怜惜,将他搂在怀里轻轻拍打。哪吒梦中正自悲苦,忽感到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渐渐安定下来,露出笑意,睡得香甜。



    镜前哪吒却要掉泪,低低地道:“杨戬大哥,等我回去,我去找观音菩萨,求一些甘露来救你。”沉香听见了大急:“三太子,你如何能救他,他若伤好,定要又写我们作对,这般恶人不值得你伤怀。”哪吒本是一时意气,此时被沉香一驳,反激起少年时一股偏激冲动的豪气,冷哼一声:“我偏是要救!观音若不答应,我便学了孙悟空,盗也要盗来。生平只有师父和他如此对我,我如何不能?”沉香急道:“三太子,我们一场朋友,你就不念朋友之谊么?”哪吒不屑地道:“我倒是把你当朋友,你又是如何待我?我为你犯了天条,你却不管我死活,要与那小玉双宿双飞,我哪吒便是欠你的吗?我就是要救他,你又能将我如何!“沉香无话可答,一时窘了。



    几日后,兜率宫门下,密令杨戬去离恨天复命。杨戬推辞伤未愈不去,书写一封简扎交于来人带回。众人看那杨戬书简写着:“宝莲至宝,已化莲身。戬早已经呈此宝于前辈门下。此番戬幸不辱命,救回哪吒,今特贺前辈道门,复拥此宝。戬拜上。”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杨戬封印书简时,嘴角一挂狡诈的笑意,均想老君受此欺瞒,必不肯罢休。却不料,兜率宫此后,竟然无声无息,半分不与杨戬计较。  


第三卷 封神前后 第八章 怨怀逝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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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征讨继续着,成汤已全没了还手之力,朝歌失陷、纣王也自焚于摘星楼上了。成汤数百年基业,只因五百年前仙人们的一场协定,便从此归了周室。



    等武王登基已毕,封神之战终于正式完结,天庭也开始大举策封。杨戬却在策封诏书上加了“听调不听宣”五个大字,冷冷掷还给宣诏的星使,成了唯一一个肉身成圣、进封显圣真君尊号、却只在灌江口任地仙的上阶天神。他不愿参与封神台大典的闹剧,与姜子牙道别一声后,便一人一犬去了灌江口刚修筑的显圣真君庙。



    一心要看封神的沉香等年轻人无不泄气,不住抱怨杨戬,哪吒也有些失望,说:“封神大典时我被师父遣开,没来得及赶回。大典后师父他老人家不知去向,几千年也没能再见。本以为在镜中能明白端的,想不到……杨戬大哥,你这性子也太孤僻了些!”



    余下的日子,便是随杨戬去看凡人那千奇百怪的祈告文书,什么张三偷了我家一只鸡、神灵保佑他不得好死,什么希望我早获麟儿、千万别让正室老蚌生珠等等,看着杨戬越来越古怪的神情,镜里镜外笑作了一团。



    其时杨莲、梅山兄弟尚在他处,要过些时候才能来同住,杨戬闲暇时,便负了双手在江边看那滔滔流水,往往一看便是一整天。沉香小玉固嫌烦闷,便是镜外诸人,也都无聊得昏昏欲睡。



    这日杨戬又在江边伫立时,远远一人驾云而来,众人精神一震,龙八道:“最好是来找他的,要不,可真会闷出人命来了。”说话间云头降下,哪吒一眼看去,顿时大奇,叫道:“姜丞相?”众人识得,果然正是姜子牙。



    哪吒道:“他老人家封神大典后不久,也是失踪了的,想不到还来见过杨戬大哥?”突然冒出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或许他知道我师父的去向?也或许,丞相和师父他们都是去了什么隐密洞府清修了?”顿时身子颤抖,死死盯住镜面,生怕漏了一点线索。



    镜中杨戬也是惊讶,转身迎了上去。姜子牙依然是平素的绛袍云冠,脸色却掩饰不住的惨然,见了杨戬也不客套,只道:“杨道友,老夫此来,是与你话别的。三界之内,除了你,其余的人我要么不愿见,要么,就是不忍见。”



    杨戬一愣,看了他半晌,眉峰蓦而拧紧,沉声道:“丞相,你伤势非轻,若不立刻静养医治,只怕魂飞魄散,便在眼前了!”此言一出,沉香等人大惊,仔细看去,姜子牙印堂昏黑,正是元神将溃的先兆。但姜子牙自己却毫无异色,苦笑一声,说道:“不必治了,老夫自己下的手,又何必再治?”哪吒在他帐下征战多年,感情最为深厚,此时顾不得杨戬听不见,连叫:“杨戬大哥,你快救救丞相!自己下的手?丞相他……丞相他莫不是疯了!”



    不待杨戬发问,姜子牙在江边一块巨石边坐下,悠悠叹道:“我四岁那年,家乡大震,是元始恩师将我从瓦砾中救出,引我上了修真之路。虽然我福缘浅薄,不能证得道果,但师门恩义,重逾泰山,我自是一日不敢忽忘的。”



    泪水从他面颊上洒落,这个万马千军指挥若定的老者,竟已是失声痛哭,哽咽着又道,“二十年前,我那师叔太上老君,力主由我来佐周伐纣,启动封神之战。恩师因事毕我最次也可封神,非但赞成,更勤加勉励。当时,他老人家那高兴欣慰的神情,我也是日日如在眼前。可是……可是……”一口血喷将出来,身形忽而一淡,背后的岩石已依稀可见。



    杨戬不语,运掌渡了一股法力过去,助他暂时凝住了神识。姜子牙恍如不觉,道:“封神封神,好一场封神!我那好师叔,他真的是高明之极,料事先机,独步古今!可怜我师门受我所累,俱被涉入征伐之中,多少前途无量的同门,竟是只余了魂魄,忍辱去受那卑微的神职。”



    杨戬轻叹,道:“丞相,你也看出来了?”



    姜子牙的泪已流得尽了,脸上一片木然,道:“原来你早就明白此中的关键了?难怪不愿飞升,不愿去参与封神大典。我那师叔好精的算计,他约束自己门下苦修,却怂恿其他宗派弟子去伐商革命。他明明知道魂魄成神,修为自封神那一日起就再难有寸进的!杨道友,我好后悔……当年我若违抗师叔的密谕,不调了你去督粮,那我军中,我师门,扶助周室的各派,又岂会平白折了那么多人?”



    镜外一片寂然,寒意从每个人心头升起。虽说化血神刀时已见识过老君的本来面目,却仍有些将信将疑,只道杨戬说话刻薄,激得老君动了戾气。但姜子牙……哪吒已经呆了,喃喃地道:“老君的算计……丞相,你是不是弄错了?老君……老君不会是这种小人的!”



    杨戬劝道:“丞相,事已至此,伤心无益,我且助你凝住元神。你只是为人利用,元始天尊不会过于责怪于你的。”姜子牙失声惨笑,茫然道:“责怪?恩师责怪也好,不怪也好,我……我是永远不能得知了。女娲娘娘等古神已经……已经……”



    杨戬脸色微变,道:“女娲娘娘?”姜子牙惨笑道:“封神大典你没有去,而与会的一干人等都被严令禁止外泄,所以上古大神全部离开的事还少有人知。总之,维护三界秩序的重任,已完全转交给天庭了。”



    三圣母想到女娲的音容笑貌,心中难过,只想:“原来恩师真的离开三界了?我竟是连她老人家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姜子牙的声音仍在继续:“不过,上古大神……嘿嘿,上古大神们也是好精明的算计!三界秩序原是个大笑话,一切只是人为硬造出来的权力平衡而已。杨道友,你可知道,他们离开之前,已将封神之战里折损最多、受封神职最多的几大宗派掌教,全都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永远禁闭了起来!”



    女娲娘娘么?杨戬神色复杂。那个出现在濒死少年前、仁慈宽厚的众生之母,也会做出这种事么?但是,三界的平衡……众生之母,她所存念的只会是所有众生,而有什么会比平衡更为重要的呢?古神们失衡撞毁不周山的闹剧,只要再上演一次,那么整个天地,也就要土崩瓦柝了。



    存了此念,此时听来的一切,便也都有了答案。杨戬缓缓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姜子牙轻声道:“是啊,原来如此……我师叔的用心,原来也在上古神人们的算计之中。他们由着他铲除其他宗派好手,由着他督促自己门人闭关苦修以抢占天庭里的上品仙阶。但是,他们却将整个天庭的基石,那些不起眼却维持着天庭正常运作的神职,全给了师叔掌控之外的受害者!”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哪吒心中泛起,他带着惊慌失措的表情,全神聆听着姜子牙后面的话,龙八不知他为何如此,但是,听着这几千年前的阴谋被一一点破,连龙八自己,都只觉得身上再没了一分气力。



    “小神们是天庭的基石,而他们原来的师门掌教,象我的恩师,通天师叔,太乙师叔等人,却都已陷在万劫不复之地。小神们再不能为了师门拉帮结派,却也不可能去投诚老君的一脉……平衡,多美妙的平衡!古神们离开前完备了现有的天规,由你舅舅昊天玉皇大帝和西王母共同执掌。从此天条就成了平衡杆上的准星,天地秩序也从此井然有序……多美妙!上古大神,真不愧是上古大神!”



    姜子牙一字一顿地说着,蓦地挣开杨戬渡来法力的手掌,斜冲出去,凌波而立。耀眼的白光从他身上迸出,身形又复淡得几欲散去,但他却在笑,泪流满面,却放声大笑:“平衡……为了平衡,我成了害死恩师的大罪人!受封神职又如何?师门道统,从此永绝三界,我如何活下去?我如何心安理得地活在这三界之间?”



    随着凄厉的高呼声,他整个身子化作点点光焰,四下激射开来,在江水上渲出星雨般的异景,众人知道,封神之战的主持者,这周室强盛的奠基者,西歧大军中的无上智者,从此便永远消失,再也不能回来了。



    一点荧芒凝在杨戬手上,那是他本欲聚回姜子牙魂魄的法力,但他终还是没有出手,只出神地看着那白光散开,落下,逝去。或许,这睿智老者自己选定的这种结局,才是他最少痛苦的解脱。  


第三卷 封神前后 第九章 蝶梦恋翩跹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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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月余,杨戬亲手为妹妹布置一间房,将她从别苑接了过来。女娲既已离开,这些行宫也都要被天庭征回。杨莲也不可惜,近千年终于可以和哥哥住在一起,兴奋得成天偎在哥哥左右,又说又笑。忆到幼年时的趣事,还软语央着二哥,下厨做了好几次凡间的饭菜。



    其时杨莲道术已成,只是在别苑中总是独修,没有太多临阵经验。而杨戬却是在征战杀伐里千锤百练过来的,应敌经验丰富得令杨莲羡慕不已,于是公务之余,杨戬又多了一项要务,那便是陪宝贝妹妹习武喂招。



    梅山兄弟也被杨戬接来了灌江口。这六人虽有了他三成法力作基础,但若只在昆仑蛮修瞎练,就算再有个百十年也一事无成。现在他已不象封神时期那般的日日征战,居无定所,正好亲自提点,指引他们一一渡过修行路上必经的难关。



    时间一天天过去,在这个神通法力都睥眄三界的显圣真君庇护下,灌江口一日繁华于一日,真君庙香火鼎盛,却也意味着千奇百怪的公务越来越多,沉香看得翘舌不已,叹道:“原来做地仙有这么麻烦?天啦,保一方平安,难怪说地仙积累功德最是容易了!”



    冬去春回,转眼又是一年,杨莲在附近营建了一座花园,和昔日别苑一般无二。引来一条河,河边植了些杨柳,又要二哥帮着搜罗了无数珍奇花草。她料理得法,尽心尽力,春日里万象齐舒,和风轻拂着园里的万紫千红,风物几堪媲美仙府圣境。



    这日杨戬陪着妹妹练功完毕,独自留在园中小坐。想起幼年时妹妹稚气粉嫩的可爱模样,现在又出落得如此娉婷多姿,三界少有,一时出了神,唇边显出难得的明朗笑意。一只不起眼的枯叶蝶突然停上了他的肩头,见他没有反应,飞起盘旋一圈,落地化为人形,一个相貌普通,但十分可爱的女孩。



    “戬哥哥,你在想什么?”她看杨戬一直发呆,好奇地问。三圣母不认识她,但想到杨戬曾告诉她的话,不确定地说:“这莫不是他提过的,认作妹妹的小妖精?是叫小蝶吗?”



    杨戬早知是她,也不惊讶,微微笑了笑,站起身来:“你这小丫头,不是一直在山中修炼么,我让你见见莲儿也不肯,赌咒发誓要成了仙再见,不让人瞧不起。如今怎么偷懒出来玩了?”小蝶做个鬼脸:“我去看看莲姐姐长什么样。戬哥哥,她好漂亮,比我可强多了。”杨戬有几份自豪地笑笑,看看小蝶,温言道:“你很在乎吗?”小蝶娇笑:“我才不在乎呢。我要修仙,身体只是臭皮囊,对不对?”杨戬知她一向开朗大方,一心想着修成正果,也不以为意,又说了几句,小蝶不愿耽误,回了山中修行。



    过了段时日,杨戬无事,正在江头伫立,众人又见那小小的枯叶蝶飞来,停在杨戬伸出的指尖,再翩然落地,化为那个明朗的女子。



    望着杨戬半晌没说话,似有些害羞。小蝶踢了踢着脚下的石子,低声说:“戬哥哥,我已经不准备修仙了。”杨戬闻言一愣,奇道:“你不是一直想列入仙班吗?努力了上千年,你只差最后一步,如今却要放弃?”小蝶红着脸点头,认真地说:“我在山里修行时,救了一个人。你……你可别笑我,我喜欢他,我要和他在一起。”小蝶的眼睛亮亮的,给她平凡的面容带来一层光彩。



    三圣母叹道:“怎么和我一样……难怪后来我再没听二哥提起过她,想必也是被他处置了。”沉香自信地道:“娘,我们瞧着,看他如何处置的。回去后将这位蝶阿姨也救出来。”



    杨戬却不似他们想的那般勃然大怒,只是有些惋惜地看着她,又有些惆怅,似是想起了身世,睥向上苍,望向小蝶时又转为温和:“小蝶,你有自己的选择,我又怎会笑你。你若觉得与他长相厮守胜过修炼成仙,我自会助你躲过天庭耳目——人妖结合,更是犯了他们的大忌。不过小蝶,你仍是妖身,只怕反会害了他。”小蝶点头:“所以我来找戬哥哥帮忙。我要做人!”杨戬不由啊了一声,满是心痛地看着她:“你想让我帮你脱胎换骨?强行由妖转人,痛苦无比,人身不但无法力,更是病痛缠身,寿命不长。死后魂魄无存,再无来生。你可想清楚了?”小蝶坚定地点头:“我乐意,我要和他在一起,就只这一世也罢。我要做他的妻子,为他生孩子,就像真正的夫妻一样……戬哥哥,只有你能帮我了。”杨戬怜惜地看了她半晌,终是道:“先带我去看看他。”小蝶欣喜地化为蝴蝶,带着他往修行之处飞去。



    龙八猜测:‘他是不是打探清楚了再一起动手?‘



    快到时,两人落地,小蝶却变成了杨莲的模样,三圣母惊愕地看着她。杨戬也是奇怪,小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戬哥哥,我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那天看他快醒了,我……我就变成了莲姐姐的模样。‘她声音越说越小,因为看见杨戬脸色越来越冷,‘戬哥哥,你是不是不高兴我用莲姐姐的相貌?‘杨戬哼了一声:‘若他是个只重相貌之人,你也不必为他牺牲多年修为。‘小蝶急急分辩道:‘不,他不在乎的,是我自己一开始自卑……戬哥哥,我们处了这段日子,很说得来,他也不在乎我是妖精。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杨戬面色稍缓:‘既然如此,你去和他说明了,以本来面目见他。‘小蝶答应一声,看见自己住的茅屋就在前面,欢呼一声跑过去,一边叫道:‘成文,我回来了!‘



    屋中人听到呼唤,开门出来,笑吟吟地看着她,却在见到杨戬时一愣,有了警觉之色。小蝶牵了他手,指向杨戬道:‘这是我认的哥哥,成文,将来我们成亲时就让戬哥哥为我主婚,好不好?‘刘成文放松了一些,向杨戬行礼。杨戬上下打量他几眼,眉清目秀,一股书卷气,也似是个人物。只是在他看来,实在也犯不着小蝶为他赔上千年道行。但念及母亲与嫦娥,心中一痛又释然,情之一物,最是无理可说,若他真心待小蝶,又何必勉强呢。面上便带了笑意,见小蝶仍是三妹模样,使个眼色,要她明说。



    小蝶虽说深信刘郎必不负我,但对己之相貌实在无信心,也是忐忑。见杨戬示意,微微点头,引二人进屋,鼓足勇气道:‘成文,你知道,我是妖精。‘刘成文愣了一愣,笑道:‘蝶儿,你不是早说与我了吗?若你不是妖精,我只怕已化为白骨一堆,更有什么可在乎的。‘小蝶看看杨戬,似想从他处得到鼓励,张了几次口,终于说道:‘成文,我……我的样子是变出来的。其实我……‘不知怎么说好,怕自己失了勇气,也不敢看他反应,当即解了法术,回复本来面目。



    刘成文眼见多日来相处的美貌佳人一转眼变了模样,虽不是无盐嫫母,却也是天壤之别,这一下可吓得不轻,愣住了地天说不出话来。杨戬冷眼看他如何应对。小蝶泪水在眼中打转:“成文,你就这么在乎……”刘成文愣怔半晌,舒出一口气:“不,我只是太吃惊了。蝶儿,我岂是只重容貌之人?下次可不许弄这把戏来吓我。”小蝶破啼而笑,欢喜地看向杨戬。杨戬替她放下心来,向刘成文道:“小蝶出嫁也不能草率了,我需为她做些准备,你可能稍待些时日?”刘成文自然满口答应。



    杨戬带走了小蝶,寻处僻静地,为其施法脱胎换骨。他阅历既广,这些法术都有所了解,并难不倒他,因此小蝶才会来找他帮忙。施术后,让虚弱的小蝶休养一阵,自己去为她置办嫁妆。三圣母看着他忙忙碌碌,四处为小蝶寻些珍奇宝物,心里很是委屈。到小蝶出嫁那天,杨戬牵着小蝶的手交到刘成文手中,小蝶的笑容幸福无比,隔着盖头也能看见她一直弯起的嘴角。三圣母终于忍不住心里酸酸的感觉:“他……他对一个认来的妹妹这般迁就,对我却……”众人也不解他行为,只当他是做了司法天神后良心渐泯,未免各自感概一回。  


第三卷 封神前后 第十章 蝶梦恋翩跹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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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后,杨戬再往茅屋来探小蝶。哮天犬窜前窜后,看满天蝴蝶飞舞,又如在别苑一般地扑上了蝶。杨戬失笑,只道猫儿会扑蝶,不料他养的这条狗也会扑蝶。唤了他回来,笑骂道:“这漫天彩蝶都是小蝶的姐妹,你若惹得她伤心,我将你送于她炖了。”哮天犬呜呜地老实呆在他脚边,不敢再乱动。杨戬笑着拍拍它脑袋,自语道:“小蝶不知有没有生了孩子,你可别乱叫,吓着孩子。”众人见他脚步轻快,显是心情愉悦。



    转过一道山壁,就是那山间小屋。屋子周围收拾得漂亮,花圃整齐,树木成荫,定是小蝶的精心布置,想来她过得必是不错,杨戬笑意越发明显,放轻了步子,走到屋前。



    房门在内锁住,但自然难不到他,心念动处,锁应声而解,他推门入内。



    屋内也收拾得干净,但堂前不见人影,屋内却传来咳嗽声。杨戬有些担心,小蝶已成凡人,且体质尚不及一般人,莫不是病了,刘成文呢,又在哪里?口中叫着小蝶,人已跨了进去。镜面场景一变,众人有点吃惊,床上那名女子,满面憔悴,不见当年天真少女的风采。杨戬更是心疼,过去握住她手,渡了真气与她,顺便检查了她身子,松了口气。虽病得不轻,有他在,也不至丧命。转目环视屋内,问道:‘小蝶,刘成文呢?你既病了,她为何不来照顾你?‘话中已有了责备之意。小蝶见到他显是很高兴,撑着坐起,听杨戬口气不对,咳了两声解释道:‘去年周天子张榜招贤,他去镐京谋事了。戬哥哥,我只是染了风寒,没事的。‘杨戬扶她坐好,忽觉有些不对。印象里天子招贤是大前年的事了,当时接到的全是这类祷告文书,扰了自己许多清静。正沉吟间,就听小蝶有几分急切地说:‘戬哥哥,我正发愁呢,刚刚还在想你要能来就好了。我只能求你帮忙了。‘



    杨戬见她有些激动,脸色浮上不正常的嫣红,咳得厉害,拍拍她背,等她理顺了气才道:‘别着急,慢慢说。‘小蝶慢慢躺下,喘息着说道:‘去年成文一心赴京,说要让我过得好一些。戬哥哥,其实我不在乎的,我一直在山中修炼,这样的日子就是很好的。但他有这份心为我,我也很高兴。‘小蝶有点害羞又有点自豪,但想到夫君至今未归又转为焦急,‘可是他一去到今天也没回来。我怕,怕他路上出事,怕他没谋到事,失意下会做出什么傻事来。我想去找,可是路途遥远,我把钱都给他做盘缠了。戬哥哥,你来了就好,你带我去找他吧。‘



    杨戬又惊又气:‘傻丫头,你当自己还是修炼的小妖精吗?你把钱都让他带走,你自己日子怎么办?屋里屋外这么整洁,也是你收拾的?病了也不知爱惜自己。‘小蝶偎在枕上笑得甜美,依稀可见四年前的娇憨:‘我不要紧,我想让他一回来就看见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家。‘杨戬很是心疼,拿这小妮子没有办法,起身道:‘好吧,我带你去京城寻他。‘



    路途虽远,有杨戬带着,也只是瞬间之事。杨戬在客栈要了间上房,为小蝶延医用药,自己去打听刘成文下落。



    翻阅了官员名单,不见刘成文的名字。众人就见杨戬有些无措地站在街头,人海茫茫,他要到何处去寻人。沉香对哮天犬的追踪之术可是印象深刻,此时不禁问道:‘他怎么不用哮天犬?‘龙八小玉也正奇怪,康老大答道:‘哮天犬修成人形后才练的万里追踪,现在若要寻人,还得有东西做个引子。‘



    杨戬正自彷徨,一阵香风飘过,皱眉退后几步,让开过来的一顶软轿。轿中人想必是在隔着帘看风景,觑着他,掀帘露出半张脸来娇笑:‘爷,晚上去怜香楼去坐坐?‘原来是妓女,杨戬厌恶地撇过脸去,却一眼看见她掀帘的手,腕上正套着他送与小蝶做嫁妆的镶珠金镯。众人也见了,顿时生出不好的念头,想到那个病中思念丈夫的小蝶,直为她心酸。



    怜香楼,杨戬默念着这个名字,不再寻找,回到客栈,推门前踌躇了一会,终是带着微笑进去,敛去了一身的肃穆。小蝶正伏在枕上咳喘,鬓发微乱,比之前日又憔悴了几分,却有欢欣之色,想是到了京城,能找到郎君之故。



    杨戬心中又痛又悔,面上却不带出分毫,劝慰几句,说道再去打听,留哮天犬与她作伴,自己向人问了路径,来到怜香楼。



    天色渐黑,怜香楼却越发热闹,丝弦声动,娇笑谑闹之声不绝于耳。杨戬只是站着,看着,听着,周遭一切事物皆似与他无干。



    一顶小轿渐近,马上有人迎了上去。‘江爷来了,里面请。‘殷勤代为掀帘。低头走下一人,尽管已猜测到几分,众人仍是一惊,刘成文。他如今也不是当年模样,宽袍缓带,说不尽的富贵气象,便是仪容也高贵了几分。三圣母唾骂道:‘蝶妹妹还在病中,那般念着他,他竟来此处,也不想着回家看看!‘



    杨戬脸色更是难看,众人知他脾气,只怕这刘成文当场就要遭殃。却见他脸色变了几变,竟硬生生忍住了没出手,只是冰寒之气更盛,竟让路人绕行而走,不敢接近。



    刘成文倒是没见着他,赏了锭银子进门,杨戬退到房屋檐下,趁无人时隐去身形,也跟着上楼。



    ‘江爷,你送的这镯子真好看,姐妹们都羡慕我呢。‘杨戬白日所见的,正是此处花魁娘子,名唤如月的便是。此时她正倚在刘成文身上,撒娇卖痴,心里盘算怎么从他身上再哄些首饰。刘成文骨头都酥了,眉开眼笑地搂住她亲了一口:‘宝贝儿,你只管好好伺候,爷手里有什么,还不都是你的。‘如月越发来劲,扭股糖似地往他怀里钻,却不让他真沾上。刘成文亲近了几回都被她躲掉,无奈从怀里摸出颗珠子:‘瞧,我带了这个来,你却……‘如月捧着珠子,虽点着灯,仍可见宝光莹莹,欢喜地腻在他身上,任他又亲又摸。



    几名女子再看不下去,脸上飞红,百花骂道:‘小人得志,真正可恶!杨戬怎么还不动手,这等丑态有何好看!‘



    说话间刘成文愈加丑态百出,叫着宝贝儿就要亲热,眼前一暗,烛火竟熄了,怀中美人儿也似睡着一般,没了动静。宝珠在暗中却更加明亮,和着窗外月光,房中摆设隐约可见。刘成文有点发寒,下床拎了裤子想走,忽觉一股大力揪住他敞开的衣襟,往地上一摔,跌了个大马趴,疼得他直咧嘴,却叫不出声音。  


第三卷 封神前后 第十一章 蝶梦恋翩跹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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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在文恐惧地抬头,只见绣帘动处露出一角白衣。鬼?这个念头浮起,吓得不轻。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妖精都亲眼见过,鬼自然也是有的。眼珠凸出,刘成文在地上抖着身子向后缩,‘你……你别过来,我、我、我找道士收了你……不不不,好兄弟,我明天,不,今晚就给你烧纸,我找人来超度你……你别找我……‘口中乱七八糟,语无伦次。



    见了刘成文这个样子,杨戬更是恶心,又替小蝶不值,打断他的胡言乱语:‘你不认得我了,好大的忘性!连名字都改了。‘刘成文筛糠似的哆嗦,听到似曾相识的声音才定睛看了一眼,更是心胆欲裂,小蝶的兄长,怕也是哪处妖怪,今日来找他算帐了。



    杨戬容不得他定下神来,一抬手,刘成文凌空飞起,只觉喉上如遭重扼,几乎喘不过气,耳边就听杨戬声音如从九幽之地传来:‘听着,我不管你这两年做过什么,现在先回去洗掉你这身脂粉味,然后到云来客栈找小蝶。记好了,你是谋事未成,不愿就此回去,一直飘泊京师。今天刚好叫我遇上。‘法力一撤,刘成文啪一声掉落地上,哪敢说半个不字。杨戬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之际又复交待:‘换了你这身衣服,要有个潦倒模样!‘心念微动,床上宝珠纳入袖中。他可不愿此物落入娼妓之手,更怕刘成文就此跑了,带件物事好让哮天犬追踪。



    平平气,杨戬回到客栈,想好说辞后,作出欣喜之色进了小蝶房间。一进房,众人不由同他一样愣了愣,小蝶平静地躺在床上,不时低咳,却没了日间的激动。眸子静静瞧着屋顶,似发现什么有趣之事,嘴角甚至挂了一丝说不出味道的笑容。



    杨戬看她这般神色,倒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推开跑来撒欢的哮天犬,强笑着说:‘小蝶,我已经找到刘成文了。‘小蝶嗯了一声,殊无喜色,目光转来看着他,仍是静静的。杨戬只觉不妙,但想到她在客栈,应该不会得知消息,忍着不自在笑道:‘他没有谋到差事,不肯就这么回去,倒有几分志气……‘正想着怎么说,目光垂下,落到小蝶发上,一支珠钗直刺入眼,杨戬面上变色:‘小蝶,你……‘小蝶眼中滑下泪,顺着眼角落在枕上。‘戬哥哥,你走后,受你托来照顾我的掌柜娘子来陪我说话,我一眼就见了她头上的珠钗。戬哥哥,那……那是你送于我出嫁的啊!掌柜娘子说到钗好生得意,说是江大人手面大,赠给青楼女子不知凡几。她们得的多了,也不当回事,手头紧时便贱价卖了,让她拣了个便宜。‘小蝶又在咳嗽,杨戬不及多说,先抚她背,让她喘定。小蝶静下,唇边又绽开笑容:‘戬哥哥,我用你留下的钱又将它买了回来,你不生我气吧?‘杨戬还能说什么,轻轻摇头,劝道:‘小蝶,忘了他吧,我带你回灌江口,正好和我三妹作伴。我会想法子让你可以重新修炼。‘话如此说,心中也是无底。若她真是凡人,杨戬也不用延医,略输真气便可治了她病,再寻些仙丹,自可延年益寿。小蝶从妖转人,脱胎换骨之后,更有一番坏处,便想如凡人般修炼也不可得。



    小蝶也是明白,微微一笑:‘戬哥哥,你真好,可是我明白,我已经是不成的了。你回来之前,我已经服了毒,那是我做妖精时得来的,怕他不在时我会遭人欺负,一直带着。我只想见你一面再走。‘杨戬大痛:‘小蝶,为了那个男人不值得如此!纵是不能再成仙,你也还有一世可过,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小蝶却只是摇头,带着笑,泪却不停掉落:‘戬哥哥,他骗了我,我还怎么能活得下去。我只是不明白,不明白……‘最后一滴泪珠滚下,眼未合,气已绝,一缕芳魂,从此天地间再无觅处。



    百花仙子司群花开谢,与一干蝶精蝶仙最是交好,此是哭得也最是伤心。也不管杨戬根本听不见她说话,叫道:‘杨戬,你定要杀了那混蛋,为小蝶报仇!‘嫦娥也是伤感,自怜身世,垂泣不止。



    杨戬握着小蝶的手,默默无语。良久良久,才掏出宝珠让哮天犬嗅了,自己抱起小蝶,跟在哮天犬后面出门。



    他走得很慢,似是怕惊动了小蝶,不疾不徐地来到一栋朱红大门的宅前。哮天犬对着门汪汪大叫,杨戬穿门而入,跟着它穿廊过院,有人来拦问,被他法力弹开。



    天已蒙蒙发亮,刘成文奔逃回家,惊魂未定地抖了一阵,才想起要逃。刚收拾了细软出门,正撞上杨戬进来,拎着包袱只是抖,说不出话来。



    杨戬像是没看见他,从他身旁过去,将小蝶放在椅上坐下。刘成文挪着步子向外移,被哮天犬堵住,不敢动了。杨戬细心地让小蝶坐好,小蝶半张着眼,头仰在椅背上。杨戬皱皱眉,从床上取来枕头,垫在小蝶脑后,让她坐正,又取了床毯子搭在她膝上,这才满意地直起身,轻声道:“小蝶,你病了,要注意身子才是。”又给她理理衣服,“别着急,我这就找你相公去陪你。”众人一股寒气上冒,嫦娥想到他当年背着妹妹上到悬崖,在破庙那一幕,颤声道:“这刘成文死定了,杨戬这副神气,越是平静越是骇人!”



    再次端详小蝶,没什么遗漏了,杨戬侧脸,眼风似刀,冷冽如冰,给是仙人也胆寒,何况刘成文一个无胆书生。只吓得他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裤档已湿了一片,双眼翻白,就欲晕倒。杨戬却不容他逃避,法力一激,刘成文立刻清醒,清楚地看见自己双肩冒出血花,然后才感到大痛,尖声惨叫。杨戬已掣出三尖两刃枪,寒光映着他的眼,愈加深幽。沉香不由拉紧了小玉的手,龙八也不自禁地退后几步,离姐姐近些。小玉有点发抖地道:“以前我就怕看他的眼睛,他追杀沉香的时候,一点不念亲情,那双眼睛冷冰冰的。可是……可是也没今天这么可怕!”



    杨戬断了他双臂,转头看看小蝶,锋芒过处,刘成文已被开膛破肚,人也一命呜呼。杨戬冷然道:“我本应将你凌迟处死,奈何小蝶终是恋你一场,就让你得个痛快!小蝶已魂飞魄散,你就去陪她吧。”众人看得清楚,刘成文魂魄被他击得四散,再无幸理。刘彦昌莫名一阵后怕,心说杨戬当真是心狠手辣,看来对自己还算手下留情的,若将自己也弄得魂飞魄散,沉香就是将地府翻过来也是无可奈何。



    哮天犬过去扒拉刘成文的内腑,叼出他心来,嗅嗅,再望望主人,终是没敢吃。杨戬杀了刘成文,再不多看他一眼,回身抹上小蝶的眼,抱她慢慢向门外走去。众人发现,小蝶的身子已慢慢淡去,晨光中有种飘忽不定的感觉。杨戬却恍若未觉,站在门前就着初阳看她。庭院中栽着梧桐树,正是春夏相交枝繁叶茂的时节,却被他杀气波及,叶片枯黄地蜷在枝头。此时一阵风吹过,纷纷掉落,打着旋儿在院中飘荡。有几片向小蝶身上落去,毫无阻碍地穿过,飘在杨戬脚边。小蝶,她是真的要消失了。



    杨戬抬头,掌心接住一片落叶,像怕吵醒小蝶似地柔声说:“你看,像不像你的姐妹们?记得初见你的那座山谷里,最多的就是枯叶蝶。我带你回灌江口,让你的姐妹也过来陪你,好不好?”小蝶再不能回答了,枯萎的叶儿一片片穿透她身体,她也越来越淡,在杨戬怀中慢慢消散了去。杨戬却似未觉,仍保持原来姿势一动不动,口中喃喃,尽是问她需些什么,只是悲哀之色越来越浓。末了一声长啸,声动九天,啸声过后,杨戬抖落一身枯叶,驾云而去。



    众人皆是凄然,天地之间,还有谁知道这样一只小小的枯叶蝶儿,有谁知道,她为情弃道,为情而死的那份哀凄。三圣母目中含泪,跟着杨戬回到灌江口,自己的房中。杨莲正在看书,高兴地叫了声二哥,丢下书卷和他说话。杨戬深深地,深深地端详着妹妹,从她头上取下那枝蝶形钗,在手中抚摸。杨莲不解地看着他,半晌,杨戬又替她插上,手落在她的长发上,闭上眼,吐出一口气,道:“三妹,以后你就留在灌江口,不要出去乱跑。答应我,不要动凡心,好好修炼,不要像娘一样,更不要像……”



    他哽住了没有说下去,杨莲却害羞了,扭过身子噘嘴道:“二哥,你说什么呀,谁动凡心了……”杨戬扳过她身子,认真地说:“不要相信那些男人,尤其是那些个风流自命的书生才子。他们骗得了你的心,却只会伤害你……三妹,答应我!”杨莲从没见哥哥这般模样,慌乱地点点头。杨戬绷紧的面色放松了些,将妹妹搂在怀里:“三妹,你不能再出事,我只有你一个妹妹了……”杨莲在她怀中,他再不用隐藏悲伤。三圣母看着他眉峰聚集的痛苦,恍然间似是想通了很多,叹道:“难怪他如此偏激,难怪他对彦昌恨之入骨。可是彦昌,彦昌又怎是那种人可比。”她举目抬头,虽看不见他,却笑得甜蜜温柔。



    镜前人亦作如是想。刘彦昌目视三圣母,满心的骄傲。三圣母握住杨戬紧紧搂住自己的手臂,想起这一路所见,杨戬确是真心疼爱自己,只不知为何对爱子也是那么绝情。看了眼沉香,又道:“彦昌,我们回去后,收拾间屋子,将二哥挪处地方好生照料。也许是他经历了这些事,性子有些变化。沉香,他压我在华山,折磨你爹,许是因为这件事。只是将你逼得走投无路却让人生恨。念在他与我多年兄妹,沉香,我们便不要再计较了好吗?”



    沉香一直在发愣,眼前的杨戬,怎么也看不出像是会追杀他的那个司法天神。想到母亲性命也是他多次救护,自思回去后也当真不能再对他漠然无视,听了母亲的话,点头称是。刘彦昌却有些不自在,但妻儿都这样说,他也不能反对。哪吒看出他神色勉强,心说回去后先趁他们不备接走人再说。杨戬大哥与他们毕竟有嫌隙,弄不好还要吃亏,不如由自己接走,找观音求了甘露治好他,也算是报了救命之恩。  


第三卷 封神前后 第十二章 申誓结兄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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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下的百余年里,如非必要公务,杨戬很少外出,除了陪着三妹就是认真指导梅山兄弟修道。这六兄弟还是如初见时一般的粗莽率直,有他们在,显圣真君庙倒也热闹了不少。



    杨莲的小花园也越发喜人。有了神通广大的二哥帮忙,很多海内孤本的名贵花卉,都被搜集了去。再加上杨莲百多年的精心打理,一来二去,竟连吴郡的百花园都惊动了,花仙子们因最初的好奇,而渐渐喜欢上这里清雅的环境,无形之中,居然成了天下花仙的又一个小家。



    三圣母想起那时的日子,嘴边噙了笑意,说:“记得我第一次看到的是牡丹仙子。当时,突然看到一本绿牡丹变成人向我微笑,可吓了我一大跳!”百花仙子在镜外听见,也是轻笑,道:“还说呢,三妹妹。你的花园引得花仙子们乐不思蜀,成天聚在那儿谈天说地。最后,我都被诱了去,连百花园都不想回了。”



    杨莲有百花等新朋友作伴,除了修练喂招外,便少有时间想到哥哥。众人都看出杨戬有些失落,但以他那寡言少笑的性子,对着一群花仙的七嘴八舌,又实在有些不耐,唯有藉教授梅山兄弟法术打发时日。梅山兄弟却因此得了好处,余下的几年里修行突飞猛进,神凝丹结,五气朝元,眼看便要到应劫成道的最后关口。



    这日详细检校了六兄弟的功境法力,杨戬已推算出他们应劫的大致日子。老大、老四、老六较快,另三人稍慢,总在一年之内,都要先后去面对了。可这六人本没有修仙的资质,被自己强行洗髓后,留在人间做散仙绰绰有余,若定要应劫成道,怕是一人也逃不出灰飞烟灭的下场。



    暗自皱眉,杨戬却没有说出自己的忧虑,只嘱咐他们一些注意事宜,便打发他们退下,自己在房中静坐想主意。



    龙八笑道:“康大叔,看来杨戬还挺担心你们应劫的事呢。你们那时没出什么事吧,怎么度的劫?”老四不等大哥说话,先笑道:“我们也紧张了很久。修炼那么长时间,光做个散仙总心有不甘。可应劫又不是玩儿的,成功了就是飞升成道,不成功就是灰飞烟灭。我那时越到日子近了越是定不下心练功,整天胡思乱想。”



    康老大看着镜中的杨戬,沉着脸说道:“说起来还得感谢他。他先帮我们加速修行的进度,免得时间参差不齐,又在我们练功的屋子外布了什么阵,说是能抵御天劫。果然我们什么也没遇上,就顺利度过了那一关。”哪吒大诧:“哪有这样的阵法,你们听说过没有?”嫦娥百花一干人等都不以阵法见长,更是不懂。



    众人说话间,杨戬已转身外出,似是有了主意。龙八道:“是帮你们布阵了?”话出口已知不对,杨戬是向后园行去的。百花想了起来,道:“他是去见三妹妹,那时我们正在园子里行酒令赏花题诗。杨戬来后,耐着性子陪我们饮些酒,便突然问起了百花园的风景。”



    百花仙子一向好胜,自然是将百花园形容得遍地繁花,香光如海,富丽清华,听得杨莲羡慕不已。杨戬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随口将吴郡的奇风异俗又述说了些,杨莲更是向往,眼巴巴地看着二哥,想开口又不敢。百花性子直,便道:“真君,令妹与我很是投缘,不如让她去吴郡小住些日子?在贵府劳叼已久,也该让我百花园做一回东道主了。”



    杨戬道:“既然仙子开口,小妹就烦你代为照顾些时日了。”杨莲大喜,拍手叫道:“二哥,你允我去吴郡玩了?”杨戬微笑不答,心道百花仙子是天下群芳首领,妹妹与她一起,自然可以放心,免得几月后办那桩事时,会吓着了她。



    三圣母笑道:“二哥那次难得转了性子,放我在百花园住了三个月,百花姐姐又带了我去龙宫玩。四公主,你还记得吗?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龙四含笑道:“当然记得,那时东海正好有海妖作怪,三妹妹的宝莲灯威力无穷,帮了姐姐好大的忙。”



    第二天送妹妹离开了灌江口,杨戬便召来梅山兄弟,令六人立刻闭关。康老大在镜外看着,记得余下的两个月内,杨戬严令众兄弟加紧练功,又用他的法力日日相助,说有办法可助大家顺利度劫,但却先须将各人水准拉平。



    镜中情形果然与他记忆契合,杨戬按时查探六人体内真元流转情况,为他们度气凝神。哪吒有些奇怪,说:“同时度劫人数越多,天劫威力也就越大,杨戬大哥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认识他这么多年,没听说过他如何精通阵法啊。”



    两个月过去,杨戬为梅山兄弟度气之后,知道已强行将六人的道术修为拉到应劫之期,今日一交午时,天劫便临。当下正色吩咐,言道要用阵法护持,令六兄弟自即时起便不得外出半步。



    出了屋,杨戬腾云升上半空,运指划出一个个符咒,挟着金光向下打去,不一会儿,金光闪烁,将整间屋都笼罩在光圈内。他又沉吟了一阵,左手一合,三尖两刃枪化为墨扇,在屋脊上方盘膝坐下。



    康老大当日在室内自不知端的,此时见了,咦了一声,说:“空音阵?这……这只是隔绝内外声响的普通阵法啊,如何抵御天劫?”一个念头闪过心中,脸色顿时为之大变。



    余下的三兄弟也想到了,老六不知所措地望着大哥:“空音阵绝不可能御劫,除非是他在为我们硬挡。大哥,我们该怎么办?以前他救我们性命还只是顺手而为,可是这次,这次终究是我们欠他的。”康老大面沉似水:“大丈夫恩怨分明,既欠他性命,当以性命相还。但我是绝不会再与他为伍。”老四老六默默点头,不再说了。



    太阳在空中一分一分地移着,正午越来越近,天空中已隐隐有破空裂云的怪声传来。三圣母修行的别苑不畏天劫,沉香修行时吞了老君大把仙丹,对渡劫也无太多概念。余下诸人却有些紧张,梅山兄弟看着杨戬聚合法力准备硬拼,无不神色复杂。



    所谓天劫,其实是成道时天人交感,引来的乾天纯阳之火。梅山兄弟修行深浅不一,应劫时间自也或早或迟,杨戬自付不能长期守着六人寸步不离,便素性用了这个笨法子,一次助他们成道,一了百了。左右梅山兄弟的修为与他相差极远,六人天劫叠加,自己拼了受些微伤,也尽可以应付下来。



    怪声渐转成震颤着的锐响,云层厚积,像波浪一般起伏着。云层中隐隐六道赤色长虹,夹着乱闪的白光,连串的闷雷声由远及近地隆隆响起,万物似是停顿了一般,充满了酷烈的肃杀之气。



    杨戬冷哼一声,墨扇张开,光华大盛,静待纯阳之火击下。



    云中一声大响,一道长虹爆散开来,化成千百点火球,陨星坠雨般疾砸下来,同时雷电大作,金色长蛇般噬向地面,空气炙热得如同燃烧了起来一般。



    杨戬眉峰一竖,手中墨扇疾扬,法力化作流光迎将上去,顿时连串巨大的爆裂之声迸出,宛如万面战敲齐擂,又如万山齐崩,他竟是凭着一己法力,将击下的火球闪电生硬硬截在半空。



    又一道长虹炸开,漫天流火殒下,杨戬扇上光华一缩,旋又大亮。几点火星被他力道震飞出去,落在远处一座山峦之上,整座山峰顿如浮沙堆积也似,摧断散裂,无声无息地瘫塌了下去。



    天际蓦地一黯,忽又大亮,余下四道长虹同时裂开,火团四溅,撞击融合。但听得震天价爆响连连,已化成诡幻百变的暗赤色狂野巨焰,巨焰烁处,厚积的云层如残雪投火般四下翻滚,散荡开去,晃眼间片缕无存。唯有漫无边际的赤血之色,弥漫出冲天的煞气,挟着天地之威直压下来!



    整个灌江口都似摇动了起来,沉香等人立足不稳,几乎跌下屋背,全仗了金锁吸力才勉强稳住。众人相顾失色,万没料到天劫之威,一至于此。



    杨戬振衣起立,神色凝重。银色光芒围绕周身,墨扇一翻,已现了三尖两刃枪本相,枪身斜划,立时异光四射,满空暗赤焰云,竟被撕成两截。左手拈诀,霹雳连珠般地打出法力,将赤焰来处掩了个风雨不透,顿时屋上有如浓血翻腾,恐怖诡异,屋下却是花草迎风,好鸟娇鸣,一派祥和。



    梅山兄弟愣愣地盯着镜中,老四低声道:“原来这就是天劫……如何挡?就算是现在,我们也决计挡不过去……”想起昆仑山上与那人生死相搏的情形,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第三卷 封神前后 第十三章 申誓结兄弟(下) 如果您中途有事离开,请按CTRL+D键(按住CTRL键再按D)保存当前页面至收藏夹,以便以后接着观看!

      但听得镜里一声清啸,杨戬潜运玄功,银芒斗然大盛,如长虹刺天般,疾愈电射入赤焰之内,但见云光杂沓,银赤相交,两两紧压,此盛彼衰,此衰彼盛,相持不下。



    哪吒知道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下意识握住乾坤圈,只恨不能去助一臂之力。杨戬额上汗水渗出,身上光芒却是愈亮,渐渐银光一分分地向上挣出,直射入赤焰中心,挤轧对抗,尖锐的劈啪声不断。



    焰云似也知大难临头,欲散还聚,欲聚又散,银光在中心强抗挣出,蓦然如轻烟般四散开来,由内而外,将满天赤色齐齐裹住。焰云正欲挣开,惊天动地的巨震响起,银赤两层里外同时爆散,化为千万缕细丝,满空飞射,一闪即灭。



    清脆的啼啭传来,一只小鸟翔上屋脊,似被三尖两刃枪吸引,轻快地盘旋一阵,疾掠向已然云消焰散的明朗天际。



    杨戬脸色苍白,收起手中枪,就地盘膝坐下调息,众人知他虽不曾受伤,但这样硬抗天劫,势必损及真元,怕要三五月的时间才能完全恢复。三圣母神色怔忡,低声道:“原来是这样……可他为什么不说?说了,我怎么也不会缠着他比武了。”



    当晚显圣真君庙里热闹异常,梅山兄弟无惊无险地应了一次劫,兴奋得不知所以,强拉来回房静养的杨戬,说要大开酒宴应祝。众人看杨戬气色萎顿,知他元气未复,却又架不住六兄弟的纠缠,只得无可无不可地入了上席。镜外梅山老四有些后悔,道:“早知如此,那晚便该由着他好生休息去。也是我们高兴昏了头,竟一点也不曾注意到他的异状。”



    这六人素来好酒,曾是商室大将,口味自然也极考较。老六用搬运法将百余年前藏起的几坛美酒摄来,大呼小叫地为各人满上一碗。那酒注入碗中,色若琥珀,香醇绵长,看得旁边的沉香都食欲大动,向镜外笑道:“康大叔,你们的酒可真好得没话说。当年在天池山下如此,现在又是如此!”



    嫦娥却颇为担心,轻声道:“内息不顺时不宜饮酒,他自己该是知道的。”康老大看向镜中高谈阔论的自己,面沉如水,说:“二郎真君岂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一顿酒,便从此多了六个死心塌地的好助力,仙子,他的深谋远虑,终不是你我所能及的。”



    哪吒一边听见,气往上冲,怒道:“杨戬大哥才为你们拼的命,你便这样说他?”康老大冷冷地道:“我们兄弟欠他的命,出阵后自然会去当面还他,但要我心领这小人的人情,却终是休想!”龙八听得两人语气不对,插口道:“算了,三太子,康大哥,都是千余前的往事,何必为了这个伤了和气?”



    镜里康老大自不知以后的这些变故纠纷,此时笑容满面,扬碗向杨戬说道:“二爷,我兄弟都是粗人,不会说什么客套话。总之,当年若非你施以援手,响们这番成就,那是做梦也梦不见的。大恩不言谢,这一碗酒,康某便先干为敬了!”余下几人轰然作应,道:“是啊,我们先干为敬,然后再敬二爷!”



    杨戬淡然一笑,看着桌上酒碗,有些犯难。梅山兄弟修为虽远逊于己,但毕竟是应对六重天劫,法力耗去不少,内息也颇觉不顺,本不易碰这杯中之物。可这六人多年辛苦终得成就,兴趣正高,若拂了他们的意,却也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当下抢先开口道:“天劫一过,也就可以正式列入仙班了。康老大,你们以后有何打算?”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话题。



    康老大爽直地道:“打算?自然是二爷你如何安排,我们就如何遵从!”



    杨戬沉吟道:“既如此,过几日我便去趟天庭。当年的封神旧部,应还会卖我些面子,我且为你们谋个一官半职,也好过继续做小小的地仙厮混日子。”天庭官阶中,地仙只胜过地府的鬼隶之属,职低事繁,责任又大。他不愿飞升,却也不愿因为自己而误了六人的前途。



    梅山兄弟脸上变色,康老大放下酒碗,沉声道:“二爷,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事,说错了话,惹你不快,竟是要逐我们离开了?”杨戬一愣,说道:“你们已成功度劫,证得道果,我也该助你们去谋个好前程了,怎会是逐你们离开?”



    老六大声道:“二爷,你说这话,也未免太小看兄弟们了吧!当年大家发誓永奉你为兄长,不离不弃,岂能说过就算?漫说只是度了劫,就算玉皇大帝让给我们做,我们也只愿留在灌江口,留在二爷你身边生死相从!”



    杨戬心中微微一暖,叹道:“灌江口的岁月最然写意,但并非长久之计,会误你六人良多的。”六人对视一眼,康老大满了碗中酒,离席道:“二爷,你若当我们是兄弟,就再不要说出这种话来。来,大伙轮番来敬二爷一碗,从今后大家兄弟同心,九天十地,永不舍弃!”对着杨戬躬身为礼,一饮而尽。余下五人也站起身来,目视杨戬,神色恳切之至。



    杨戬低头去取桌上酒碗,掩住眼神中的感动之色。当初救了这六人,固然一时兴起,便是这次助他们度劫,也不过因为认识的时日已久,动了些恻隐之心罢了。但六人回报的这份情义,令他百感交集。兄弟……千年的寂寞,除了自己发誓要守护的小妹之外,这三界之中,竟还有人愿成为自己永不离弃的兄弟?



    抬起头,触上梅山兄弟充满了期待的目光,暖意在杨戬心中蔓延开来,终于缓缓点了点头,道:“好,我杨戬也是一样。从此大家兄弟同心,九天十地,永不舍弃!”抬手一饮而尽。



    康老大放声大笑,余下五人神采飞扬,杨戬这一句话,竟比成功度劫更令他们激动狂喜。杨戬不忍拂了他们的意,酒到杯干,与六人一一对饮。酒意涌将上来,内息忽然逆冲,他伸手按在桌上,不动声色地忍了过去。



    饶是如此,胸口已是烦闷异常,杨戬心中暗凛,知道自己真元受损,这酒是决计不能再碰了。六人却又满了酒过来,一迭声地还要再敬。



    镜外梅山兄弟也是各有感慨,老四低声道:“灌江口的日子,那时是何等的快活逍遥……若二爷没去做那司法天神多好,或许,我们直到现在,还可以……还可以是兄弟!”康老大盯着镜面出神,正想说话,却突然脸上变色,咦了一声。



    老三已抢道:“原来,原来我敬他的酒,他竟是暗里全倾在了地上!”老六喃喃道:“怎会这样?刚才还说了要兄弟同心,永不舍弃……可一转眼,连几碗酒,他都要和我们玩手腕,用心机?”



    哪吒怒道:“杨戬大哥不是这种人!”看向镜中,杨戬却正侧身将手中酒洒向案下,他不由哽了一下,又道,“就算如此,杨戬大哥也必有他的苦衷!”



    “苦衷?”康老大惨然一笑,道,“还能有什么苦衷?说什么兄弟同心,不离不弃?我康越石真是天字第一号傻瓜,累得众兄弟和这种人互称兄弟。同心?不弃?话犹在耳,却已是一场空,一场戏了。难怪千年之后他会绑了老六送给小狐狸,原来自一开始,在他心中,就从没当我们是兄弟过……”



    酒宴仍在继续,看着杨戬在席上虚与委蛇,将敬来的酒一碗碗倾入桌下,连沉香等人都有了啼笑皆非的感觉。好不容易挨到结束,康老大重重地呸了一口,低声骂道:“真是无行的小人!”



    梅山兄弟高歌大笑,还要结伴去踏月夜游,杨戬唯有佯作不胜酒力,借故推脱了。众人见他匆匆行回房中,脚步越来越快,刚刚掩上门,身子一晃,竟是险些摔倒。



    扶着桌面坐下,调息着有些混乱的内息,只觉眼前阵阵发黑。杨戬不禁苦笑,心道这六人好酒如命,今日拿出的陈酿固然美味酽正,却只怕要累得自己迟上不少日子复原了。



    镜外鸦雀无声,嫦娥不禁低声道:“康大哥,你们终还是误会他了。便是先前那六碗酒,他原也不该喝的,你看他现在……”



    其实不消她说,众人也都已看出来了。康老大茫然若失,愣愣地看着杨戬眉头皱起,全力压制酒气带动的内息逆冲。余下的三兄弟更是神情复杂,老六反手给了自己一掌,顿足道:“无论他日后如何,方才我都不该胡说。大哥,我们……我们的那些话,竟是全部错了!”  


第三卷 封神前后 第十四章 惜者唯卉园(上) 如果您中途有事离开,请按CTRL+D键(按住CTRL键再按D)保存当前页面至收藏夹,以便以后接着观看!

      又过了月余,杨莲意犹未尽地被梅山兄弟接了回来。哥哥虽然宠她,但灌江口冷冷清清的真君庙,怎比得了名城大郡的繁华可爱。何况还有那么多言语投机的新朋友,龙四姐姐,织女姐姐,连哥哥几百年前提过的嫦娥姐姐都见到了。灌江口的日子,又哪有这般的丰富多彩,摇曳生姿?把玩着几位姐姐赠的仙饰灵物,杨莲的心思犹自留在百花园里,连杨戬进来都没有发觉。



    “这丫头回来后,便成天魂不守舍的,想是玩得尚未尽兴吧?”看着妹妹摆弄小玩意儿入神,杨戬暗叹了一声。或许,不该再一味地护着她在身边了,妹妹大了,多些交朋友,多增广些阅历,也始终是件好事。见她头上玉钗坠得有些斜,伸手帮她扶正,杨莲一回头,叫了一声:“二哥。”将一根明珠彩带系上腰间,又问,“好不好看,二哥?”



    杨戬坐下,笑道:“当然好看,只要是系在你的身上,再平凡的东西也自光彩夺目。”杨莲卟嗤笑出声来,叫道:“幸好没外人在,哥,这么夸自家的妹子,会笑死人的。”又拿起别的饰品,佩带了给他看。



    杨戬越看越奇。那彩带上嵌满拇指大的夜明珠,价值连城,但毕竟是凡物,倒也罢了。余下的珠花玉佩,却大多云霞流转,灵气逼人,虽不是法宝,却也决非等闲可得。一询之下,杨莲这才想起,将三个月的经历款款道来。



    “东海龙宫富丽堂皇,老龙王对我也好,让四姐姐带着我到处玩,还送了好多珍奇异宝给我。对了,还有月宫……”



    杨戬暗暗摇头,万没料到三个月里,百花居然带了妹妹去了龙宫,正皱眉间,月宫两字如惊雷般在他耳侧响起,他身子一震,目视杨莲,说道:“月宫?”



    杨莲自然不知道哥哥的心事,点头道:“是啊,我还见到了你很多年前提过的那位嫦娥姐姐。姐姐那里好多的玉树,晶莹剔透,美不胜收。可惜是古神遗物,太过贵重了,否则我真想带些回灌江口来!”



    时光蓦地倒流回去,往事在记忆深处激荡着,杨戬脸色奇异,有些怅然,又似有些喜悦,一现即隐。镜外嫦娥看在眼中,霎时间也感伤起来,低下头抱紧了玉兔。



    不欲妹妹再提到月宫,杨戬强迫自己转移开注意力,信手去翻那些珠佩:“这些都是东海送你的礼物了?三妹,龙宫与我们并无深交,怎么出手如此绰阔?”



    杨莲脸上闪过几分得色,道:“我本来不想要的,可百花姐姐和四姐姐都说,我帮了龙宫的大忙,不要就是瞧不起东海。”杨戬奇道:“你?你能帮他们什么大忙?”杨莲嗔道:“二哥,别老当我是小女孩啦。这次去东海时,正好有海妖作乱,闹得龙宫人仰马翻。你妹妹我神勇无敌,一出手就摆平了那妖物,帮了他们免去了不少麻烦!”



    她突然似想起了什么,浅笑从眉眼间逸出,说道:“二哥,我这趟出去多久了?”杨戬佯叹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上天入地的玩了三个月,就扔我一人呆在这灌江口。”杨莲拍手道:“好啊,二哥,原来没我陪着你也会闷。是不是因为没人练手?康大哥他们的功夫,和你差得也实在太远了些!”



    杨戬道:“丫头,又想要二哥给你喂招?”杨莲现出狭黠的笑意,说:“岂敢岂敢,不过,二哥,这一次我一定能赢你的!”曳了哥哥的手,便向外面花园行去。



    杨戬由她拉着,只是好笑。这个宝贝妹妹也不知在东海杀了什么小妖,竟如此意得志满了起来。也罢,调养了近一个月,陪她玩上会儿也该没什么大碍了,左右她经验不足,每次都败得干脆利落。



    杨莲在前面,满脸的兴奋。杨戬看不到,沉香却觉得好玩。百多年来,兄妹二人的比试,几乎成了花园里最常见的大剧。只是从来都是在小杨莲噘着嘴生气,旦旦发誓下次一定要赢中收场。这次变得如此有把握,人人都好奇起来。小玉问三圣母道:“娘,你这次输了还是赢了?杨戬虽然元气未复,但胜你好象还是绰绰有余的啊!”



    三圣母摇头道:“说不上输赢,他使了诈,差点吓死我。”沉香奇道:“使诈?”三圣母道:“是啊,百花姐姐知道我一直想赢二哥,便帮我出了个主意。谁知……谁知他竟也使诈,气得我和他发了好久的脾气!”



    说话间已到了平日练功的空地上,杨莲道:“今天不用兵刃,二哥,咱们比拳脚,怎么样?”杨戬笑道:“随你,只是输了后,别又说成二哥欺负你。”杨莲侧了头似在寻思什么,突然扬掌便击,十指间霞光闪动,疾若闪电地攻了过去。



    沉香笑道:“啊,娘,原来你是偷袭?”但杨戬千余年临战经验何等丰富,妹妹指尖微动时他便已觉出,摇头一笑,侧身避过。杨莲气道:“不好玩,你一次当也不上!”沉腕向他肩上抓落,杨戬听风辨形,负了双手只是闪躲,杨莲连连急攻,竟是连他衣角都碰不到一块。



    又缠斗了片刻,杨戬微笑道:“三妹,我要出手攻你左臂曲池了,你可斜退让开。后一式我攻你气舍穴,你抢攻我左胸空门才有望化解。”口中说话,手下一一施出,杨莲只觉他每式都将自己前后去路封得死死,除了按事前道出的招式应付外,竟是别无他法。斜退两步后,一掌抢攻杨戬左胸。



    杨戬在她脉门上一拂,迫她收手疾退,又道:“我现在击你前胸,暗藏了擒拿的后着,虚者实之,你也须以擒拿术相应。”几式拆过,倒变成授受技艺一般,杨莲每一招都随了他话语连消带打,全不能自行做主。



    她有些恼了,道:“二哥,你欺负人!”杨戬笑道:“是么?我现在侧身上前,肘击曲垣,你不可硬接,过巽位以退为进,反攻我巨阙。”横肘轻撞向她后背。不料杨莲不忿,不退反进,抢上一步迎了个正着,呯地一声,整个人顿被击飞了出去。




    杨戬吃了一惊,叫道:“三妹!”他方才未用法力,下手也是极轻,但杨莲飞出后摔在几棵兰花丛中,俯伏于地,竟是动也不动。他心中一凛,只想:“我下手太重,真的伤了三妹?”抢上前去,扶起她渡入法力查看,紧张之下,竟是连双手都有些发颤了。



    杨莲轻声呻吟,缓缓睁眼来,见哥哥正低头抱起自己,突然便现了笑意,大声道:“二哥,你输了!”话音未落,一抹明亮之至的光芒已从她左袖里迸出,状如青莲,直袭杨戬胸前。



    那光芒是沉香见惯了的,惊道:“宝……宝莲灯?”杨戬正全神检查妹妹伤势,斗然间劲风袭体,连呼吸都为之一窒。他本能地一掌击出,劲力未吐,已惊觉过来:“是三妹,我万不能伤她!”左掌疾翻,后发先至,将自己右手架开。掌力从杨莲鬓边擦过,将她身后的花树石山,无声无息地震成粉齑。



    只这霎间迟疑,退避势已不及,青莲重重印上了杨戬左胸。他低哼一声,身子倒飞出去,乓地撞上一株老柳,喇喇声中柳身四裂,余势不竭,又向下株撞去。只听得乱响之声不绝,百余棵柳树,竟全被撞得炸裂了开来,满园木屑乱飞。



    左胸锥心剧痛电传全身,杨戬运气护住心脉,勉力将青莲上的惊人力道卸向身后,轰地一声,园中山石也被崩起,这才重重砸在地上。他用最后一点清明将余力引向地面,顿时地面龟裂,泥土震上半空,整座花园转眼间夷为平地。



    杨莲也被震飞了出去,茫然起身,宝莲灯握在手里。她呆呆看着眼前狼藉一片的平地,泪水夺眶而出,叫道:“二哥,二哥!”发足向杨戬落地处奔去,半跪下拼命拨开泥石。  


第三卷 封神前后 第十五章 惜者唯卉园(下) 如果您中途有事离开,请按CTRL+D键(按住CTRL键再按D)保存当前页面至收藏夹,以便以后接着观看!

      三圣母看着自己忧急的样子,却不紧张。沉香不由道:“娘,你……你竟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向他用了宝莲灯?”镜外哪吒也叫道:“三圣母,你太过份了吧?这哪是过招,简直是想要杨戬大哥的命。百花仙子,你出的都是什么馊主意?”三圣母摇头道:“三太子,你不必紧张。二哥他心计深沉,我哪能骗得了他?他只是恼我偷袭,故意诈伤吓我罢了。”



    说话间杨莲已推开泥石,将二哥抱了出来。小玉见杨戬脸色灰败,人事不知,迟疑道:“诈伤?娘,诈伤也能这么象吗?”三圣母心中一颤,凝神回想当年,道:“不,我没伤到他,他亲口承认是吓我的。你们看,二哥身上没有血迹,又怎会有伤?”



    杨莲不住摇着杨戬身子,见哥哥双目紧闭,一声不应,只吓得再没了半分气力。她不知所措地守在哥哥身边,抽抽噎噎地哭着,叫道:“我……我不是诚心的……二哥,你醒醒,别不理莲儿……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百花姐姐说这样才有机会赢你,我没想到会伤到你……是真的,莲儿从来没想过要去伤你……”



    百花在镜外道:“杨戬还真是狠心,妹妹哭成这样了,他还装得下去!”嫦娥仔细去看杨戬气色,总觉不对,说:“三妹妹,你二哥不象诈伤,他气息微弱至此,那是装也装不出来的。”三圣母心中茫然,只分辩道:“不是装的,那他为什么要向我认错?”



    杨莲的泪水一滴滴落在杨戬面颊上,杨戬手指微微一动,似有所感。杨莲握住他手掌,哭道:“不要再吓我了,二哥,莲儿知错了!宝莲灯……我以后再也不用宝莲灯了!我要还给女娲娘娘,我不要它,我只要你,二哥……”



    呼吸越发艰难,伴随着胸口剜肌剔骨般的抽痛。杨戬勉力想睁开双目,但每次努力,都会因难耐的剧痛,重新沉沦回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但隐隐地,似乎有谁在哭,女孩子的声音,无助惶恐。杨戬心中无由地为之一紧,“好熟悉……是谁?”他昏昏沉沉地想着。



    “二哥,二哥……莲儿不敢了,你醒醒……求你醒醒!”哭声杂了悲叫。莲儿……莲儿?杨戬一惊,是三妹。三妹怎么了?有水珠洒落下来,天气变了?三妹再留在屋外会淋着的。不,不象是雨,是三妹在哭?这丫头……这丫头受什么委屈了?



    手指无意识地扣住,抓住杨莲的手。不错,是三妹,可她的手怎么这么凉?杨戬一阵心疼,想问,却说不出话来。他挣扎着,想看清妹妹的脸,眼前黑暗慢慢褪去,剌目的阳光,映得他又是一阵眩晕。



    杨莲泣道:“我不要宝莲灯了,二哥,你应我一声,怎么罚我都成!”杨戬微愣,宝莲灯?神识慢慢清醒过来,忆起方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击,顿时明了。



    他暗运内息,才至左胸,便痛得差点再昏迷过去,不禁暗暗一凛,千余年来,自己还不曾这般重伤过。想开口安慰妹妹,嘴角微动,一口气吸得急了,几乎剧咳出声。他深知自己肺腑重创,这一咳只怕再难止住,唯有拼命忍下,原本苍白的脸色斗然涨得通红。



    杨莲见他醒来了却不说话,只当他气得厉害,一边哭,一边将宝莲灯扔到了地上,叫道:“我发誓不用宝莲灯了,二哥,求求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杨戬慢慢调息,强行压制伤势,见妹妹哭得伤心,又是疼惜,又是不舍,强笑道:“没事了,傻丫头,二哥好端端地,你哭什么哭?”手臂撑在地上,半坐起身子,晃了一晃,才勉强稳住。



    目光到处,见了地上的宝莲灯,说道:“这是你的护身之宝,莲儿,先收起来吧,不要随手乱丢。”杨莲捡起,眼含着泪,道:“我不要它了,二哥,我……我怕它还会伤了你!”杨戬知道刚才委实是吓坏了妹妹,抬手抚着她沾了泥灰木屑的头发,低声道:“傻丫头,我没那么容易受伤。二哥只是想给你个教训,宝莲灯威力实在太大,以后除非生死关头,千万不可以再胡乱用它。”



    杨莲连连点头,但还是怕得厉害,偎在哥哥身边不住发抖。杨戬看着她怯生生的模样,心疼之至,安慰了几句,却收效不大。他苦笑一声,知道今日之事势必成了妹妹心头一块阴影,念头一转,缓缓站起身,伸手又将杨莲拉了起来。



    “丫头,”他正色道,“行了,不玩了,以后还敢偷袭二哥么?”



    杨莲一呆,抹去脸上泪,道:“什么?”杨戬身上冷汗不住渗出,却绝不外显,淡淡地笑道:“和你闹着玩的呢,傻丫头。你以为凭你的功夫,真能偷袭到二哥?我不过闭气一会,居然引得你这般大哭,也还真是值得呢。”



    杨莲侧头细想哥哥的话,回过味来,只气得一顿足,叫道:“好啊,二哥,刚才是你在骗我,故意装晕了过去,对不对?”杨戬微笑道:“那可怨不得我,是你太粗心了,莲丫头。”



    三圣母无由地松了一口气,这一幕,和她记忆里完全契合,不由道:“他自己承认了,嫦娥姐姐,三太子。你们听,我没记错,是二哥在诈伤骗我!”哪吒仍觉不对,说:“三圣母,你想为当年开解,那也是人之常情。但杨戬大哥现在的情形,实在不象诈伤那么简单,你不是看不出,只是不敢承认。”



    杨莲刚才吓得狠了,又自责,又愧疚。现在听了哥哥如此说话,心头一轻,却有些生气起来,捉拳在杨戬胸口连打了几下,叫道:“你好坏,二哥,刚才差点吓死我了!不行,你骗我,我不依。”几拳击上,杨戬身子一弓,脸色惨白,再没了半分血色。



    杨莲犹自生气,觉得二哥这玩笑开得也实在大了。退了一步,脚下喇地一声,踏到几根残花断茎。她方才心绪不属,没注意到四下景物,此时回过神来,险些又哭出声来,指着自己照料了百余年的花园,叫道:“你……你……二哥,你太过分了!我再不对,你吓我一次也就够了,为什么连这些花儿都不放过?”



    杨戬提气强撑着不致晕倒,道:“什么花……啊,是了,二哥没留意毁了你的花园。”杨莲气道:“过些时候,百花姐姐、四公主他们还要来园子里玩呢,现在怎么办?二哥,不行,你赔我花园!”



    杨戬低声道:“好,我赔,但我不知你园里有哪些花木。你先回房……回房去列个清单来。二哥就算走遍九天十地,也要帮你找全,成不成?”他左胸的痛楚越来越甚,只盼尽快将妹妹支开,否则当真是支撑不住了。



    杨莲大喜,急道:“真的?”杨戬苦笑一声,点了点头。杨莲不禁欢呼一声,转身便向自己房中奔去,犹不忘回头叮嘱:“百花姐姐说了,蔷薇花开时要在园子里大开酒宴,将所有交好的姐妹都邀来。二哥,你要误了这件事,哼,以后休想我再理你!”



    杨莲的背影刚刚没在转角处,杨戬身子一倾,栽倒在地上,三圣母颤声道:“怎么会这样?不是,不可能的,他后来还帮我找了好多花,重整了园子!”哪吒怒道:“三圣母,你是真看不出还是装的?杨戬大哥他分明是怕吓着了你!你居然还让他带着伤,去找那些花花草草?”三圣母脸色发白,看着二哥挣了几次才又站起身来,怔怔地无话可说。



    杨戬挣起身后,踉踉跄跄地腾云离开真君庙。众人不知他要做什么,都盯紧了镜面变幻的景物细看。却见他寻了处荒凉的山头落下,匆匆解开了衣襟,左手光芒一烁,三尖两刃枪已取在手中,倒持了枪尖,便向自己左胸划落。



    三圣母啊了一声,沉香看得真切,惊道:“娘,他果然有伤,你看他胸口!”



    杨戬左胸心脏附近,一道长长的炙伤,高高涨起,色若青紫,看上去极为可怖。他用枪尖挑破,伤口下的淤血标出老远,在地上晕出剌目的殷红,只看得百花都不禁骇然,叫出声来:“三妹妹,你……刚才你若向左多偏上一分,当场就会要了他的命!”



    裹好伤口,调息了良久,杨戬才藉了三尖两刃枪站起,轻轻叹息了一声。众人默不作声,看着他施法清去身上血迹,步履艰难地返回真君庙里。杨莲却已列好清单在等着他,不依不饶地要二哥立刻履约。三圣母不敢再看杨戬强装出来的笑容,低下头去,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



    五个月后的盛夏时节,蔷薇盛开。修茸一新的花园里,但听得仙佩叮咚,琴萧悦耳,百花等人玩花行令,间或品论起园中的各色新卉。杨莲浅笑着,风姿绰约,周旋在姐妹们之间,优雅可人。



    杨戬便驻足在围墙边的侧门外,似笑非笑地看着园里,神情间全是满足。三圣母犹豫着走近他身边,伸手抚在他削瘦了许多的肩上,心头闪过刘府那间孤寂破败的小屋,和中秋前那次无缘无故的重伤。



    “毕竟你也曾全心全意地待我好过,或许,我不该只记着你做过的恶。”她黯然地想着,“二哥,那些事就当从没发生过吧,等我回去后,我们再重新做回灌江口时的兄妹,好吗?”

[ 本帖最后由 |__鳳笑兮__| 于 2008-8-26 22:51 编辑 ]
假如我没有见过太阳,我也许会忍受黑暗,可如今,太阳把我的寂寞照耀得更加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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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_鳳笑兮__|  曼省名人  发表于 2008-8-26 22:51: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卷 司法天神 第一章 石猴隐辛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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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灌江口的岁月,看着杨戬守卫一方太平,日子一天天过来,虽有些无聊,但众人心里不禁浮起感概,如果杨戬一直留在灌江口,没有去任什么司法天神,后来的事,还会不会发生?嫦娥想起了什么,问道:‘杨戬封神战后不是不肯入天庭吗,他是为了什么又去当了司法天神?‘哪吒皱眉回想:‘好像是……就在不久,孙悟空大闹天宫之后,他捉了孙悟空,后来玉帝就封了他做司法天神。‘龙八摇头道:‘待了这么些年,还是耐不住,父母之仇也忘了。‘嫦娥却觉有些不对,抱着玉兔不说话,只是注意看着。



    转眼又是千年,算时日,已是孙悟空大闹天宫的当口了,却不见杨戬有何动静,照样每日里练功、理事,三界这场大动静似乎与他没半点关系。哪吒想想,告诉众人:‘好像是观音菩萨还是谁来着,提起他,玉帝派人去宣他到花果山的。‘百花不屑地道:‘不是听调不听宣吗?这一宣就去,也太耐不得了吧。‘哪吒也不明白,不好驳她,静心看事态发展。



    梅山兄弟也在回想,有些事当时不觉着,现在想来却有些怪。老四问康老大:‘大哥,你记得当时的事吗?好像仙官来传旨时,他没有答应。‘康老大想了想:‘不错,可是回房不久,忽然出来,淡淡地吩咐我们准备,要去花果山。真是想不明白。‘他们议论时,灌江口已来了传旨的仙官。



    镜中,康老大正在禀报,杨戬翻看手上公文,眼都不曾抬起过,只在嘴角挂了一丝冷笑:‘宣?我说过的话看来都忘了。让他走,闹天宫与我何干,只要不闹到灌江口,休想我去管这闲事。‘丢下文书自行回房。



    下面呢,下面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去了花果山,让他做了司法天神?三圣母有些伤心地想,究竟是什么让他改变这么大,要是他没改变主意,留在灌江口,她也不会和丈夫分别二十年,看不到儿子的成长。



    不只是她,所有人都奇怪,都在看着杨戬在房中默坐,是不是就这样想着想着,后悔了呢?却见杨戬走到窗前,冷冷一笑:‘老君既来了,何不现身。‘老君?他又来做什么?众人的目光望向梅山兄弟,但他们也不知此事,只是摇头。自封神中得知老君底细,众人心中崇敬已变,此时看他来,只想到他是否又有何阴谋。



    老君本是来找杨戬,被他看破行藏,也不着恼,现了形看着他捻须笑道:‘玉帝知你不肯前来,请老道悄悄来说些好话。毕竟三界之主,若当真低声下气来请外甥助阵,传出去也太不好听了。‘杨戬侧眼打量了他一眼,冷笑道:‘玉帝被那猴子闹得大失面子,岂不正合你意?你道法高深,藏丹之处岂能无所禁制,就这么容易让只莽撞猴子盗去了,你敢说不是有意为之?今日来此,只怕是借玉帝之名,另有他事吧。‘老君哈哈大笑,坦然道:‘与聪明人说话无需拐弯抹角。杨戬,丹药确是我有意送于那猴子的,让他闹一闹,让三界看看玉帝这三界主宰的本领如何。不过,也不能真让他闹得不得安宁。这个烂摊子,还得你去收拾。玉帝托老道带话,你若降了那猴子,天庭之位任你选取。‘杨戬转回脸背对着他,只听见如刀锋般锐利的话语:‘你是想让我入天庭,日后好助你一臂之力,所以才会来跑这一趟。我若要入天庭,千年前就去了,何必待今日!‘语声转恨,‘若不是怕连累三妹,两千年前桃山上我便学了那孙猴子,杀上九重天,纵是粉身碎骨,也要搅个天翻地覆,方出我胸中这口恶气!‘老君来前已知他非轻易能说服之辈,不过他来前早有准备,此时胸有成竹地一笑,悠然坐在椅上:‘若我告诉你,瑶姬未死呢?‘一句话如晴天霹雳,杨戬霍地转身,眼中光芒大盛,热切得直欲烧尽眼前一切。众人也是大惊,不想他早已知道瑶姬之事。



    ‘老君休要拿此事玩笑!‘就见杨戬按着心中激动,一字一顿地向太上老君说道。老君却神情安然:‘我怎会拿此事玩笑。当年是老道求情,玉帝却不过面子,将瑶姬秘密囚禁,只告诉世人瑶姬已死。倒让你耿耿于怀这些年。‘杨戬知他以此市恩,也不多管,只盯住问道:‘你不会说出我母在何处,说吧,要我如何助你?‘老君此时才放下心来,捏住瑶姬,就等于掌握住了杨戬,真正放松地微笑道:‘只要你降了孙悟空,入天庭,日后助我掌控三界,到时放不放瑶姬,还不是我一句话。‘杨戬默然低头,踱到床边坐下,沉思良久。老君也不催他。



    哪吒恍然道:‘不能怪他,你们不能怪他……他只想救出瑶姬仙子。沉香,你想救出你娘,他也想。所以他不能失去那个位置……‘众人自道已明白他的心思,心说瑶姬乃是他无法开解的心结,三圣母之事碍了他救母,难怪他行为如此极端,不免也有了些谅解。



    只见杨戬抬起头来,沉声道:‘好,我去花果山。你去向玉帝说,我入天庭,非司法天神不做。‘老君有些为难,这司法天神之位何其高贵,玉帝可否轻许?但想到杨戬的性子,让他屈居人下自是休想,倒不如去逼玉帝答应的容易。当下点头,径直去了。



    老君走后,杨戬招来人去通知梅山兄弟,准备花果山一行。手下准备当口,他却仍坐于床沿静思,半晌才抬头,唇角微微勾出一个冷笑:‘你当我会任你摆布吗?我自能救出母亲,不需你的许诺!‘



    谁也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看得他与孙悟空一场大战,惊心动魄,却在末了,让太上老君一个金钢圈给破坏了。哪吒咂着嘴只道可惜,难怪孙悟空这么多年来耿耿于怀,这一场痛快好战,就此收场,确实可惜。



    杨戬收了兵回灌江口,拖枪入庙。哮天犬自恃立了功,在他腿边哼哼唧唧讨好,却被他一脚踢开。康老大哼了一声:‘他对哮天犬也太没心没肺了,好歹方才也助了他,回来就丢在一边。亏哮天犬如此忠心于他。‘杨戬回了自己房中,也不说话,只是反复细细擦拭兵刃。三圣母看见自己走了进来,坐在杨戬身边好奇地看着他反复摩拭。终于忍不住问道:‘二哥,又没沾血,你老擦什么?‘杨戬再擦一遍,丢下布,又拿起一块,再擦。口中答道:‘那孙猴子,金箍棒放哪不好,却放耳中。与他交手,不得不兵刃相交,太脏了!‘又沾了点水,从头擦洗。再没人想到他是烦这个,忍不住好笑,哪吒笑了一阵,想到听沉香说起过,发现他时正与哮天犬流落街头,不知他如何度过的,一时又有些愣怔。



    过了几日,梅山兄弟来报打听来的孙悟空消息,杨戬只听着,不作声,摆手让他们下去。在案前踱了几步,杨戬交待一声,出去几日,不带从人,自己离了灌江口,直向天界飞去。梅山兄弟只知他与孙悟空一战后心绪不好,出去了些时日,也不知他去何处,此时见他往天庭飞去,都是惊讶,不免询问哪吒。哪吒又哪里得知,从没听说杨戬在此之后去过天庭,只能静观后事。



    杨戬隐了形,直来到关押孙悟空所在,看了一阵,回身飞向。原来他又是去找老君。‘去看圣佛干什么?看自己的成果吗‘龙八不由嘀咕了一声。进了兜率宫,杨戬来到老君炼丹的丹室,在他耳低语:‘我有事找你。‘老君惊觉,让童儿退下,等他显形。



    看左右无人,杨戬这才现了形,老君怪道:‘你只在灌江口等消息就好,来此作甚?‘杨戬负手道:‘你们准备如何处置孙悟空?‘老君更奇怪,道:‘你关心这事做什么?他服不不少仙丹,如今雷劈斧斫都奈何不了他。既然杀不了,玉帝准备干脆废了他经脉法力,永远关押于天牢。‘众人心一提,圣佛危险了。杨戬冷道:‘我要你救他。‘老君摇头不肯:‘我救他做什么,这猴头天性顽劣,非我池中之物,我又何必为他违逆玉帝之意。你呢,他与你有何干系?‘杨戬一声哼:‘没什么关系,他是我的敌手,我怎能见此英雄遭你们所辱!你乃道祖,只要你说将他放入炉中炼化出仙丹,谁能驳你。到时你只要在炉上稍做手脚,轻易便可放得他出去。‘见老君仍在犹豫,又抛出一句,‘你若不放他,我也不会来助你。既知我母未死,我自会想办法救她出来。哼,若逼得我急了,我和那猴子联手,看有几人能拦!‘老君权衡半日,终觉为那猴子得罪了一个助力划不来,再想若放了孙悟空,日后没准也能将这心思单纯的猴头收为己用,还是允了。



    原来是他救得孙悟空,众人一阵迷惘,看到此处,真不知是否该将他恨下去,哪吒不由道:‘只怕胜佛自己也不知道此事。否则他的性子,必是要先报了此恩,再来寻他算帐。‘沉香不解地道:‘我真怀疑这个杨戬是不是别人变的,要不就是后来的杨戬是别人变的……他后来自己却将胜佛伤得那么重!‘



    下面的事他们虽跟着杨戬回灌江口,看不见,但都知道,孙悟空踢翻了八卦炉,再闹天宫。杨戬却不管,仙官再次来请,他只擦着三尖两刃枪,踢了踢最近夹着尾巴不敢作声的哮天犬,轻描淡写地说:‘让老君用金钢圈对付好了。要不,让它也去。‘众人这才明白,他是恼哮天犬坏了他的尽兴一战。



    太上老君却又来了,有些气急败坏地道:“杨戬,我放了那猴头,他却仍不悔改,还在闹事,你如何不肯再去降伏?”杨戬抬眼闲闲地道:“老君允我放人,只怕也抱着收他为己用的心思吧。”老君哼了一声也不否认。“可是这猴子虽然心思单纯,却也是个聪明人,他日若看出你目的,可肯服你?他这般毛躁,你当真敢托事于他?”杨戬又问,看老君低头沉思,高深莫测地一笑:“老君不如告诉玉帝,让佛祖来降伏他,这样玉帝自然是大丢面子,孙悟空也有了去处。佛界据说正安排人手,日后护送金蝉子去西土取经回华夏,孙悟空正是好人选。老君日后可助他行事,他必感激于心,虽不能为你用,但若有人,他也不会置身事外。如何?”老君想来想去,确是如此对自己最有利,不由看着杨戬感叹道:“你确是聪明人,日后同殿为臣,当互相提携才是。”杨戬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第四卷 司法天神 第二章 来日大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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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月之后,太白金星前来降谕,着杨戬即刻飞升,出任司法天神一职。但见夺目的晶光从半空中倒垂下来,宛如亿万光粒聚成的长虹匹练,杨戬将灌江口诸事安排安毕,以法力略一牵引,金华流漾,长虹迸散,幻化出层层云霞,五光十色。瞬时间瑞相纷呈,众人目不暇接,杨戬举步踏上云霞,直升天际。



    哪吒好生羡慕,脱口道:“杨戬大哥好精湛的修为,这种七彩云霞接引,坐地冲举,古往今来,整个天界也不过一两人而已!”百花也看得咋舌,却又不服,嗤道:“修为越高,做坏事便也是越易!”哪吒有些生气,横了她一眼,说:“他为了救母,行为纵然极端,却也值得谅解。”百花冷哼道:“就算现在是为了瑶姬仙子,可后来呢?三太子,他飞升后八百年里做的那些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敢说他不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和地位?”哪吒被她哽住,气呼呼地不再说话。



    天庭风光果然不同凡间,处处玉树琼林,香光浮泛。无数琼楼玉宇,夹在瑶草琪花之间,金光银霞,气象万千。众人虽见惯了这些景物,但坐困阵中,忽然重睹,却也觉到无比亲切。



    杨戬凌霄殿谢恩谒圣,正式赴职。众人看他毕恭毕敬地跪拜如仪,想起他这一路行来的傲然独立,都泛起奇异的感触来。玉帝温言勉励,王母却蕴了高深莫测的笑意,不时看向阶下半合了双眼,神态超然的太上老君。



    待玉帝言毕,王母敛去了笑容,目视杨戬,说道:“杨戬,你在灌江口千年,尽职尽责,地仙之中,也算颇为难得了。但天条至高无上,乃是三界繁盛的根本,纵有老君力保,但本宫对你的能力,却仍有所怀疑。”声音虽不甚大,却显出无比的尊贵与威严来。



    杨戬微微躬身,道:“娘娘教训的是,小神初升天庭便领此要职,不胜惶恐之至。”



    王母反倒是掩口轻笑,说道:“不错,很谦恭,可仅有谦恭,也不足以荷此重责。杨戬,你平定石猴之乱,功在天庭,本宫才格外施恩,赐给了你这个机会。至于能不能把握,就全看你自己的了。”



    王母的声音在高旷的大殿上回荡着,群仙冠带巍峨,祥云缭绕,庄重静穆,肃立于崇墀之下。新任司法天神的银铠黑袍在仙班中分外醒目,而投向他的眼光也是各异,或惊奇,或不屑,或诧异,或嘲讽。



    杨戬却不在意,只静静地等着王母的下文。王母抬手示意,两名星官各捧了一堆宗卷过来,她轻拈起一份,淡淡地道:“天庭司法天神之职空缺已久,本宫事务烦忙,无暇一一过问。杨戬,这便是近年积压下来的一些要案,你且试着去办上一办。”



    当值星官授了杨戬玉册金文,正式登入仙藉,玉帝又议了一些事后,钟磬和鸣,早朝终于散了。王母临去前别有深意地看了老君一眼,微微一笑,才跨鹤飞天而去。



    两名星官捧了宗卷,领路前往新筑的真君神殿。这神殿孤零零地悬在九天之外,幽暗阴郁。静谧中带着深切的寂寞,透出彻骨的寒意,大异无数隐在异卉卿云中的贝阙琼阆。



    康老大叹了口气,道:“他先去的天庭,过段日子便召我们去相助。就在这神殿里,兄弟们虚掷了整整八百年的大好时光!”



    众人随杨戬入了正殿,送走星官后,便见他摈退左右,伏案去看那两叠积得高高的宗卷。沉香百般无聊地站在他身后,浏览了几桩,顿被案情绕得头晕目眩,说道:“麻烦死了,这些旧案一件比一件复杂,王母莫不是存心在整他?”



    杨戬看了会宗卷,又取过本司小吏呈来的天规文本来详读。通读一遍后,眉头锁起,似遇上了什么意外的难事。半晌,目光下垂,又盯了那天条重看,轻轻叹息了一声。



    不知不觉中日影西移,玉兔东升,殿内也掌起了银烛。杨戬只细读着天条,时而提笔勾划,圈下些重点,竟一步不曾离开书案。三圣母想起日后发生的事,不禁叹道:“第一天就如此上心,二哥,难怪你会变了性子,忘了几千年的兄妹情谊,只对这冷冰冰的天条奉如圭旨。”



    好容易合上天条的文本,杨戬却又继续去理那些旧案,淡然中带着笃定,下笔如飞,一桩桩地判将下去。沉香越看越惊,叫道:“他好狠,竟全是重判,一点余地都不留!”复述了几件,果然严厉刻薄之至。



    哪吒虽下定决心要维护杨戬,但想起当时种种,也感慨万分地摇头道:“还记得杨戬大哥才上天时,我好不高兴,以为又可以象在封神之战中那样无话不谈,彼此照拂。可他就象换了个人似的,头几天闭门谢客,谁也不见。第五天上殿复命结案,当场便处置了四十多位仙家。轻的禁闭百年,重的,竟是被散去法力,打入轮回……就算是为了瑶姬仙子吧,可杨戬大哥的这等做法,也委实过了。”



    果然余下的五天里杨戬足不出户,专心研理天条,分析宗卷,第五日袖了奏章,在凌霄殿侃侃而谈,百余件陈年旧案一一剖析得入木三分,只听得玉帝不住点头,王母目露讶意,群仙相顾失色。杨戬只当未见,每析完一案,便请旨缉出罪仙处罚,严酷无情,偏又极合于律法。



    散朝后杨戬将自己关在真君神殿里,却不理公务,只彻了两杯茶。他坐在榻上,好整以瑕地品着其中一盏,略带了些笑意,看着垂幔无风自动,太上老君气冲冲地现身进来。



    “上好的碧云春,用九重天的万年雪精化水冲泡而成,最能明心败火。老君,不妨先品茗,再论事,如何?”他淡定地说道。



    老君哼了一声,浑没了平日的和蔼与亲切,目光如刀,森然道:“今日御前处置的四十多位仙家,你是有意为之的,对不对?”杨戬微笑道:“那个当然,若非有意,杨戬岂敢一口气折了你如此多门人?”



    老君冷冷地看着他,许久,坐下来拿起杯盏,颇有些莫名其妙地开了口:“看来,比起三尖两刃枪,你的手更合适拿起刀笔。”



    杨戬扬盏示意,老君用盖撇着水面的浮沤,又道:“用枪杀人,与用刀笔杀人,原便是一回事,是我失算,我早该想到这一点!”杨戬道:“同样道理,老君,用家奴还是用走狗,原也没有太大区别。”



    老君哼了一声,道:“你看出来了?”杨戬点了点头,老君怒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该轻易毁我多年心血。王母那女人明摆着要给我难堪,你便让她如此简单地称心如意?”



    杨戬冷笑道:“你既费尽心事地引我上天,我自不会令你失望。不过,若只是做些伏首贴耳守夜司晨的勾当,你的家奴走狗早已足够了,何必多我一人?我杨戬,又岂会如此自甘轻贱?”



    沉香听这两人如打哑谜一般,好生不耐,道:“什么家奴走狗,他们什么意思?”哪吒毕竟对天廷熟悉些,想了一想,顿时明白过来,道:“原来如此。王母旧案中,涉及的都是老君门下。但老君不是省油的灯,去顶那些缺的,仍全是他的人。”



    老君皱着眉头,问:“你是聪明人,我也不兜圈子了。实话说了罢,既引你上天,我也不怕你反过来给我难堪。王母这女人心机深沉,对仙家血统极为看重。你若想着借助她的力量,无异于与虎谋皮。”



    杨戬道:“老君,本以为你我会是难得的知己。看来,我终还是走眼了。”老君目光又凌厉起来,半晌,突然一震,说道:“我明白了,原来如此!”杨戬道:“明白就好,老君,斧钺操在我手,是不是比在王母娘娘那里安全得多?”



    老君道:“若你一时兴起,砍尽了所有的林木呢?”杨戬道:“没有林木,斧钺如何存在?无木可砍,就是废铁了。”老君冷哼道:“知道便好,你还要砍下去么?”杨戬道:“当然要砍,可妙就妙在材与不材之间的取舍。”



    老君又是一震,道:“取舍岂是斧头能够决定的!”杨戬悠然道:“如果我说能呢?有一把可以交流共存的斧头,岂不非常有趣?”



    老君便不再说话,低了头去品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噙得尽了,缓缓放下,如来时一般,悄然隐身而去。



    应付走了老君,杨戬难得地蕴了些笑意,却又坐回案边,一字字去研究天条,只看得沉香等人烦闷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过了十来日,梅山兄弟被召上天来,杨莲也跟来玩了一趟,嫌真君神殿阴森森地没有一点生气,才住两天,就闹着去广寒宫看望嫦娥姐姐。杨戬目送她向月宫飞去,一霎间,竟似有些走神。



    其实,上朝第一天,他便又见到了这个一直藏在记忆深处的女子。



    比起远古的岁月来,独守广寒紧闭心扉的漫长坚持,令这女子清幽得有如初弦的月色,洗尽繁华,在人多的地方守着岑寂,似水般晶莹又不可捉摸,在才见他时闪过几分讶意,现出追忆的样子,带着淡淡的喜悦。



    匆匆一瞥后,他心中竟是无由地一酸。因为他明白,自己的出现,对她而言,只是意味着又多了一个故人,可供她追寻那个珍藏了太久的身影。



    但这身影的主人,二千多年前就已选择了背叛。



    当初的决定,是对,还是错呢?琴萧合奏时的倩言笑语,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可那声音的主人,却清冷得再不可触及。



    于是,从那一天起,他公务之余,便习惯了站在殿外,默对远方的一轮皎月,若有所思,带着不言自喻的柔和与关切。



    镜外嫦娥轻轻低下了头。近千年……他便这么看了自己近千年吗?等回去后,该怎么办?那冰一般的广寒宫,若少了这千年的守望,会不会冷得更加让人心碎?



    杨莲不喜欢真君神殿,梅山兄弟一如灌江口的粗豪,杨戬独对月色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多。而白日里,是忙不完的公务,小到下界妖魔作乱,大到哪路神仙失职闯祸,全是司法天神份内之事。众人又一次见识了杨戬封神之战时的心机才略,件件桩桩,纤毫不乱。



    哪吒那时虽在天廷,却只在父亲帐下挂了个虚名,对各处的仙部星宿了解不多。这一段日子看下来,不禁大摇其头:“原来天廷的天规,曾松懈到了这种程度?也难怪,司法天神之职空缺好多年了,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可松也有松的好处,起码不会成天战战兢兢的,如履薄冰一般!”



    朝会奏对时,王母赞许的笑意越来越常见,终于有一天,她单独将杨戬召去了瑶池。  


第四卷 司法天神 第三章 构罪弄刀笔(上) 如果您中途有事离开,请按CTRL+D键(按住CTRL键再按D)保存当前页面至收藏夹,以便以后接着观看!

      瑶池之水清沏见底,倒映着清贵富丽的巨大水榭。王母款款移步,走到躬身行礼的司法天神前,亲自劝止了他,道:“这段日子,见你办事井井有条,细致周详,本宫格外欣慰。算起来,本宫与你也称得上一家人,就不必如此拘礼了。”

    杨戬垂了头,显出恭敬之意,聆听着王母的褒奖。整个天庭,或许,只有这女人才堪与老君分庭抗距吧?想到老君说起王母时咬牙切齿般的不屑,杨戬神色间的恭敬便又着意增加了几分。

    王母询了几句闲话,忽道:“本宫久处天界,对民生疾苦已颇为陌生了。杨戬,你可将凡间的情况,直接向我进言,好让本宫不致塞兑了视听。”

    杨戬目光一凝,揣摩着王母言下之意,脸上却掩示得滴水不漏,应了个是字,精简扼要地述了些飞升前的人间乱相。千余年中,自周室东迁势衰之后,由春秋而战国,一统于秦,续之以楚汉,再乱于王莽,眼下战祸连绵,赤地千里,异子而炊,苦不堪言。王母静静地听着,面沉如水。

    “你是司法天神,”她道,“维护三界,造福众生,是你的职责所在。那么,该如何了却凡间这乱世呢?没有了人间世,天庭的存在,也迟早会化作了虚无的。”

    “王母又在给他出难题了。”镜外龙八听见,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万事皆有定数,扭转乱局?那堆旧案已差点惹翻了老君,若再来一次,且看他如何收场。”

    但镜中杨戬却是成竹在胸般的安然,禀道:“要了却人间的乱相,难自不难,但说易,却也绝非易事。”王母嗯了一声,道:“说下去,杨戬,不在朝堂之上,你与本宫说话不用太过拘束。”杨戬道:“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人间接二连三的乱局,无非是因为天界乱在前头。只要先安定了天庭,人人勤于事笃于行,少些消怠自利,岂止人间世?整个三界都能一片祥和,欣欣向荣。”

    王母颔首,对杨戬的话颇为中意,口中却道:“我天庭自封神战后,几千年来君慈臣贤,群仙奉命,何乱之有?”杨戬道:“君则慈矣,然慈悲出祸害,千古皆然。有律不行,竞相耽于安逸,终非上策。”

    王母眼中一亮,道:“说下去。”杨戬退了几步,躬身道:“娘娘,小神斗胆,为了三界的将来,希望能请到娘娘懿旨,整饬天规,庄严法纪,以教化众仙。否则长此以往,各司松散怠事,玩乎职守,只怕受影响的,就决不只是人间世而已了!”

    王母只盯着杨戬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点头赞道:“才做了几个月的司法天神,便能说出这番话,证明你已明了身上的责任。很好,本宫终于可以真正放心了。”

    拈指轻弹,仙婢呈过一只小小的檀木盒儿。王母接过,亲手递给了杨戬,道:“放手去做吧,天条是三界的根本,根本坚固,万物才能繁荣不息。这其中的利害,相信你很久前就已了然于胸。”顿了顿,她指向那檀木盒儿,微笑着又道,“三界之中,只有本宫才知道,这东西的主人,最后见的一个人便是你。也正因如此,纵便老君在[s:119]你,本宫仍然照用不误。老君低估了你,而本宫,却不会犯这种错误。”

    杨戬施礼退下,握着木盒返回真君神殿,径直去了后殿的密室。沉香好奇,与小玉乱猜一通,全不得要领。杨戬却似已知道了什么,神色复杂,半晌,打开盒儿,取出半块玉符。哪吒一眼认出,啊了一声,叫道:“是兵符,姜元帅的兵符!”

    杨戬轻抚着,封神之战的日子从心中一一掠过。在这老人的帐下,他曾有过难得的轻松与明朗。但如今,仍是因了这老人,他选定的那种路,那条分外艰难的路,终于砌上了第一块砖石。

    天条,还有那美妙的平衡。他冷笑了一声,手中法力运出,将玉符捏成细细的玉屑,洒落地上,了无痕迹。

    此后便是雷霆万钧的霹雳手段,天条就象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个天廷包裹得密不透风,只看得众人都喘不过气来。渐渐地,朝会上,宴席间,无时无刻,群仙们诚惶诚恐地避开这个冷漠酷烈的司法天神,将真君神殿,视为三十二重天上最阴森恐怖的所在。

    避无可避时,他们便用畏惧得近于媚谀的目光,去迎合这权力的新贵。而一转身,如潮的怨恨,开始弥漫在三界的每一个角落。

    每日例行的朝会,也渐渐充盈了太多的火药味。玉帝干脆钳紧了口装聋作哑,被逼急了时,最多来一句:“娘娘,你看呢?”后来,就连最不熟悉天庭派系势力的沉香,都看出王母在步步紧逼老君。至于她不住褒奖杨戬革除弊政,匡扶天道,更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在里。

    “镇星真皇君,主四时广育万类,下界灾年不断,失职之处,显而易见。着削去顶上三花,贬为地仙,所掌司部另觅贤能。”

    “东华慈救皇君天医大圣,以大药医垂治之功,燮理五行,升降二气,解滞去窒,破暗除邪。两百年来,下界五行紊乱,疾病连连,全系该罪仙耽于游乐,疏于职守所至。着即日夺去其全部封秩,打入天牢,以警效尤。”

    “上茅上卿圣佑真应真君,中茅真定禄冲妙应真君,下茅至真三官神应真君,以司命、保命、定禄为本务。今沉迷于道术,玩乎职守,着即移交本司职权,打入轮回,重积善行以应天劫。”

    王母懿旨道道催下,司法天神追查司职松懈造成人间祸乱的力度也就更大。一连串的清洗,虽然明知杨戬已尽量压缩影响,无伤大局,但老君的脸色终是越来越难看。于是,两大势力相互告状的文书,雪片般地蜂涌向真君神殿,堆积如山。  


第四卷 司法天神 第四章 构罪弄刀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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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岳泰山天仙玉女碧霞元君,应护佑一切农耕、商贾、旅行和婚姻,下界大乱,元君罪在不赦。”

    “查普济天妃亦不安本职,游乐过度,理应严惩。”

    “查九天玄女私泄天机,惑乱人间,当削去仙藉,永不录用。”

    除了朝会之外,杨戬足不出户,只阴沉了脸一件件地去看这些文书。正常的公务全放给了梅山兄弟去处理,却仍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奉欠。“真是美妙的平衡啊。”他意味深长地想着,苦笑了一声。

    僵持的局面并没有延续太久,在将整个天庭的部司仙府都一一卷入这场文书大战后,老君突然亲自上奏玉帝,言道天规松懈多年,以致人间大乱,罪过非轻。如今纵然重铸律法尊严,然不纠首恶,终不能挽天威于既倒。是以,玉帝须当下旨严申,着司法天神彻查首恶元凶复命。

    “终是忍不住了?”杨戬在仙班中冷冷地想着,目光斜眄过去,老君慈和后是掩不住的恼怒。他移开目光,暗暗向上看去,太真圣冠之下,那个灵飞大绶,天姿掩蔼的女人仍一如既往地安稳如山,仿佛老君的这一奏,早就在她意料之中。

    “原来是这样,她也在等着这一奏?”电念电转,他已明白过来,暗中皱了皱眉。“老君,你终是输了她半筹。做大事却如此沉不住气,难怪经营多年,一无所获。”但随即,心中为之一紧,王母等的,只是老君这一奏这么简单?

    果然,王母优雅得近乎造作的声音从鸾座上淡淡地飘下:“既然老君有奏,本宫自不能不准。何况,彻查元凶,也正是本宫日夜寻思的大事。杨戬何在?”

    缓缓上前几步,行了礼,要来的终究还是要来。起身时杨戬用余光扫了眼老君,见他隐隐现出意外的神情,不禁又暗皱了下眉头。

    “诚如老君所言,天规松懈已久,非重刑不足以肃法纪。然军伍大败,责将不责兵,政事大失,责官不责吏。众仙家因人成事,罚不胜罚,唯有纠出元恶,始堪重膺天命。杨戬,你身为司法天神,此责非你莫属。本宫给你三日时间,你若推托不办,或查处不力,本宫来日定将你与元恶同罪论处。”

    王母的话森然决绝,玉帝吃了一惊,道:“娘娘,这不太好吧?”被她冷看了一眼,顿时将余下的话吞了回去,只道,“杨戬,娘娘的旨意你照办就是。这些日子,众卿相互攻击,闹得也委实不象话了。你尽快查明,将此案了结,也算为我天庭再立新功。”

    “是,小神遵旨。”

    低头领旨,再不向老君看上一眼。等朝会例行的繁文琐礼完结之后,他直接返回神殿,将自己锁入了密室之中。

    老君来了一趟,又是好一番语言交锋。才被打发走,却有仙娥送来瑶池独有的玉液琼浆,道是娘娘特旨温问存安。杨戬跪谢如仪,一转身,脸色便越发阴冷了。

    余下的时间,众人便看着他在密室的榻上坐着,垂着双目,翻着着厚厚的仙藉金册,一坐便是一天。待第二天早朝归来,又是对着金册,默默然终日。

    哪吒却不知想起了什么,一直盯着杨戬看,脸色也有些阴沉了下去。龙八离他最近,听他极低地冒出了一句:“一定有原因,杨戬大哥不会是那种人……”

    但三日时间转眼即过,杨戬独坐密室之中,除了那本仙藉金册外,再没读过半纸公文。第三日早朝,黑氅银铠,漠然得冰封了一般的神情,他缓缓取出了袖中的奏折。

    “天地有常数,阴阳有常度,当进退盈虚之际,两适均等则气和,气和则万物育矣。今天地失和,常数半失,所责者宜矣。或者圣心未加意于执要乎?为政之要,在辨邪正之实也。邪正相攻,上惑主听,乱之始也。谕小神以稽元恶,故知主上能知邪正之实也,三界之幸,莫过此焉。

    查东岳泰山大齐仁圣大帝,隆恩深重,总管人间吉凶祸福,凡一应生死转化人神仙鬼,俱从东岳勘对,方许施行。然罔顾厥典,缓公急私,外阳为忠直,内阴怀奸曲,自谓介特而其实朋党也,自谓纯一而其实三四其德也,贪禄竞进,猜忍倾夺,不惮不耻,以肆其毒。以至聪明眩惑,内外大恐,祸延天地,忍令朗朗升平,坐沦此两百载乱世。以是故,小神以司法之职,伏请阙前,着夺罪仙黄飞虎一应尊号,付有司会审。唯惩此元凶,始昭明乾坤之正气,复廊清天地之清明。”

    嗡地一声,向来静寂严肃的凌霄殿上,炸锅般地惊声四起,杨戬恍如未闻,沉稳地念完,双手呈了上去。

    玉帝几疑自己听错了折子,拿在手里又读了一遍,才不确定地问:“杨戬,你参的是东岳大帝黄飞虎?”杨戬沉声道:“小神前日奉旨,纠查元恶,今日复命,参的确是东岳的仁圣大帝。”

    将内容又在心里默了一遍,滴水不漏,理由没一条能驳得了。但是,二百年的乱世,又岂是一个东岳山神力所能及的?玉帝将目光暗暗投向王母,多年的习惯了,反正自己惧内已是天廷上公开的秘密。

    也只有玉帝才看出,身边的妻子,神情竟也有些意外。看着杨戬半晌,她终于道:“黄飞虎千余年前,曾是周室大将,杨戬,如果本宫没有记错的话,他与你私交不错。”

    “是,但举不避仇,惩不避亲,原本便是臣子应铭守的份内之事。小神不敢以私谊而害公义。”

    漠然地答完,他退回了自己在朝班的原位。与黄天化交好的仙人们一个又一个地出列抗疏分辩,但老君与王母却都就此沉默,不置可否。没有了这二人的表态,抗辩的声音也就慢慢稀疏了下去。

    “就依了司法天神的主张吧。”等高旷的大殿恢复平素的肃穆后,王母的声音波澜不惊地响起,“太上老君,你看呢?”

    老君躬身,“全凭娘娘做主。”凌宵殿上也就更加静寂了。死一般的静寂里,玉帝草就诏书,当值星官带了天将往东岳而去,退朝。

    “就……就这么将黄飞虎入了狱?”沉香还记得封神之战中的那个雍容大度的武成王,不能置信地问。镜外的哪吒沉着脸,喃喃地只道:“怎么会这样?他真的是……是用武成王在为自己解围?”轻叹了一声,当年的一些往事,又浮现于脑海之中。

    记得那日自己正在百般无聊在南天门发呆,让匆匆赶上来的黄天化撞了个正着。二话不说,他拉了自己便向真君神殿去,言道:“老弟,你和杨戬不是一向交好吗?无论如何,今天要帮我一个忙!”

    当时的自己,对天廷的倾轧毫无兴趣,早朝上的这等大事,也一点不知情。直到进了神殿,看着黄天化一脸的悲愤,先软语相求,继而放声痛斥时,才知道司法天神一纸奏章呈上,东岳大帝竟成了造成人间乱世的元凶,褫职下狱,就快被廷议惩处了。

    想到当年并肩作战的袍泽之情,自己也帮着求了几句。想不到那个在军中对自己关怀备至、在灌江口带着笑陪自己谈天散心的故人,居然立刻板起面孔,冷冷地打上了官腔,语气生硬得如同那真君神殿一样的阴森。

    正因天庭的压抑淡漠而满怀不忿的自己,一怒之下,一句句地帮着黄天化和他争辩。末了,在真君神殿大闹一场后,从此,便与他成了路人。  


第四卷 司法天神 第五章 谀阿忍周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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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中按着记忆里的情形,一幕幕地上演着,看着杨戬带着冷笑的神情,哪吒不由低下头去。虽然,一路行来,看着这个人承受的那些重负,和往昔对自己的关切与温和,自己早已选择了原谅。但又重对这一幕时,心中却仍阵阵隐痛。

    就为了那个位子吗?为了那个位子所能掌控的权力?杨戬大哥,你竟真的从此改变了去,一步步地,心甘情愿地变成了那个分外陌生,分外刻薄寡恩的司法天神?

    “杨戬大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镜里的神殿,哪吒紧紧攒住身上的乾坤圈,眼里如同要喷出火来,大声叫道,“武成王是魂魄封神,又只是一个区区的下界山神,他能管得了什么大事?又如何敢管什么大事?”

    杨戬提笔批阅着公文,将这二人冷在一边,森然道:“东岳的责职就是勘对人间祸福果报,正是因他勘对不力,错乱因果,颠倒报应,才使得凡间大乱。他不是元恶,谁人又是?”

    黄天化怒道:“杨戬,你明知故问。那些事都是司职的上仙失职在失,我爹爹如何勘对?哪个上仙,又会去卖一个山神头儿的帐?有的倒是上奏了天庭,但根本无人过问,我爹爹总不能强压着不让施行吧?”

    杨戬冷笑道:“不打自招了罢?明知是错,却将错就错,更是罪加一等!行了,我手中事务繁杂,没有空来陪两位闲聊。”

    见黄天化气冲冲地还要争辩,杨戬更显出不耐烦的神情来:“丙灵公,尤其是你,你是三山正神,非宣调不得擅入天庭,今日已是违了天条。姑念你是初犯,我可以免予追究。但你若执迷不悟,我便要公事公办了。”

    “公事公办?我倒要看你如何公事公办!”

    哪吒盯着杨戬,只觉这个高踞在桌后的人突然便陌生了起来。西歧的岁月里,那些同歌同哭的生死交情哪去了?与子同袍的兄弟之义哪去了?真君神殿冷气逼人,心中,更是冷得没有了一分温暖。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大步冲上前去,一抬手,案上的公文已被尽数扫落在地上。

    杨戬移目看向哪吒气得铁青的脸,心中微微一软,但眼角余光,落在诸仙相互攻击的文书上,心肠顿时又刚硬了起来。封神恍若过眼云烟,今时早已不同往昔!杨戬,你还有留恋之情吗?

    他冷冷地对自己说,目光也随之变得更加冷漠,神色阴沉地开了口:“三太子,你最好自重,不要以为自己是李靖之子就可以任性胡为,大闹司法天神的居所。这罪状若真呈到玉帝面前,就算你爹是天王也保不了你!”

    “我爹?你居然对我说这些话?你……我什么时候靠过那个人的庇佑来!杨戬,有种你给我说清楚!”

    额头上青筋暴起,哪吒恨不得用乾坤圈砸碎眼前的一切,大声咆哮着,“你有种,杨戬,明知我那些过往,竟还在我面提什么庇佑!你有恃无恐是不是,算准了我不敢对你这新贵怎么样是不是!”

    杨戬唇边漾起淡淡的笑意。千余年了,还是没长大啊,还在牢牢记恨着剔骨还亲的惨痛么?多年交往的情形浮现眼前,口中却说出了更加讽剌的话语:“司法天神虽然位高权显,但的确比不了李天王持掌十万天兵。三太子,你若执意要大闹我真君神殿,我无计可施。不过,那只是因为你有了个好父亲,才能如此地肆无忌惮地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我耀什么武,扬什么威了?”哪吒大喝一声,乾坤圈上光芒一闪,险些便发了出去。反是黄天化死死拉住了他,不让他闯下大祸来。

    “杨戬,我知道你的兵法称得上西歧第一,但是,没想到千余年不见,你竟是用在了自己的兄弟身上!”黄天化厉声喝着,“你是故意激怒三太子的。你要让我们犯错在先,无力为我父奔走吁冤,对不对?三太子,不要中了这个无行小人的计。我们先走,去找老君,去直接觐见玉帝,总要为我父讨个公道来才好!”

    哪吒看着镜中怒气冲天的自己被黄天化强拉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真君神殿,只觉出了难以言说的茫然。因为他记得,从此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踏进过那里半步。那句杨戬大哥,此后的八百余年里,更是再也不曾叫出口过。

    只是,这一切,又要怪谁呢?杨戬大哥,就算有再多的苦衷,就算再看重司法天神之职,你也不该为保全自己,去出卖这同生共死过的好兄弟啊!

    目送哪吒与黄天化离开,杨戬离座去整理被打翻了的公文,神色淡定中带着自嘲。众人看不出,只道他在嘲笑黄天化二人。百花忍不住抱起不平来,哪吒低了头,自封神以来,头一次没有开口反驳她对杨戬的唾骂。

    整理好公文,却不再批阅,他抽出两本空白的奏折,凝神细想着,慢慢研着墨。许久,摊开其中一本,提笔疾书。

    “天道仁也,仁者宽也,是以有罪之司,宥之者三,始伏其刑……”沉香站在他身后,一字字念出来,意外地道:“奇怪了,刚才不肯松口,怎么现在写折子时,却一个尽地帮武成王说好话?居然拟的只是闭门思过的处罚。三太子,是不是被你骂清醒了?”想想又知绝无可能,以杨戬后来的心性为人,怎么也不象会悬崖勒马的样子。

    写完这一本,用法力烘干了墨汁,笼入左袖中。杨戬沉思一阵,将另一本奏折也摊了开来。沉香好奇,仍站着看他落笔,念道:“天纲松驰,非峻法不足以绝奸诡,仁圣之君,也必有雷霆之怒。欲有司不敢轻厥于刑,欲吏守不敢谩怠于事,舍此而何以适之……”

    杨戬笔走如飞,沉香也念得极快。念完,人人相顾失色,这一本中,他竟奏请将黄飞虎消去仙籍,打入轮回永不续用。龙八惊道:“一本请求从轻发落,一本却又要重重严惩。杨戬这是什么意思?”哪吒却神情奇特,只怔怔地看着。

    墨汁干了后,杨戬合上折子,小心地放入右袖内,便又开始去忙那些忙不完的公务。龙八犹自在猜杨戬的用心,哪吒一声轻叹,低声道:“不用猜了。他是真变了……为方便见风使舵,竟如此的挖空心思!”

    又是例行的朝会。玉帝听完当日的奏事后,王母突然取出一纸表文,微带冷笑,环视众仙,说道:“昨日午后,老君匆匆谒见,将这张陈情表转交到了御前。此表有多名神职联署,言语颇为愤懑,言道天廷司法不公,东岳大帝无过受罚,真正的罪臣,却无人过问。各位仙卿,且说说你们如何看待此事?”

    整个大殿上,诸仙眼观鼻,鼻观口,更无一人开言。王母的目光从两列仙班间一一扫过,终于落在了杨戬身上。杨戬一震,松开了左袖里的奏折,心中转过无数念头。正思付间,王母已发下话来:“杨戬,你是司法天神,也是主参之人,你先说吧。”

    缓缓出列施礼,杨戬淡淡地道:“回禀娘娘,有关东岳大帝之事,小神的本意,是由诸司会审稽实,以免小神忙中有失。但现在,小神却以为东岳之罪已确切明显,无须再审再问了。”

    王母道:“众神职以爵位担保东岳无罪,下界之乱另有委因,何以你敢如此肯定?”转头扫了老君一眼,又道,“老君,你德高望重,不知有何卓见?”

    老君手捋银须,八风不动,说道:“老臣也以为此表未必是空穴来风。正如娘娘当日所言,政事大失,责官不责吏,黄飞虎既是天庭委命的下吏,那么首恶元凶,无疑当在天庭中枢里寻找了。”

    王母冷笑道:“不错,中枢也是查找的了。老君,你是朝中老臣,惯于代上分忧,不妨就从你开始,以证清白,如何?”老君躬身道:“老臣清静无为,素来不涉俗务。不过,依老臣愚见,天心只在圣意,若要证实清白,倒不如效法凡间帝王,以罪己之心求之,或许,更易于有所得。”

    王母神色愈冷,道:“以罪己之心求之?很好,今日本宫便来求之一番。杨戬,你是司法天神,现在就由你来当廷彻查吧,从本宫开始,免得有人背里施压为罪臣开脱,却将责任尽数归之于中枢!”  


第四卷 司法天神 第六章 谀阿忍周旋(下) 如果您中途有事离开,请按CTRL+D键(按住CTRL键再按D)保存当前页面至收藏夹,以便以后接着观看!

      杨戬脸色凝重,他自然明白王母的意思。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轻轻巧巧地,便逼得自己再难敷衍应付。老君,这个老君只有小智,全然无视于大局,居然想借助神职请命来打击王母。纵然得逞又如何呢,他背后纠集的力量再大,正面冲突时,又如何比得了中枢的权威?徒然令自己夹在中间难做,一个不慎就万劫不复。

    但当众逼急老君,也决不会是明智的选择。他在心盘算着,暗暗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么,只有最后一步棋可走了。

    “娘娘,小神以为再行彻查之举,非但不必行,更是不可行!”他一字一顿地沉声禀道。

    王母眉头一挑,道:“杨戬,你也想为罪臣开脱么?”

    “小神不敢。只因小神认为东岳之罪确切明显,而那纸陈情表,便是铁一般的佐证。”

    决心下定,右手缩入袖里,缓缓握住早就备下的奏章,杨戬续道,“从来朋党相护,才能勾陷忠良,蒙敝圣听。是以小神斗胆,欲请娘娘明示,那份呈情表,是否黄飞虎之子,三山正神黄天化带头签署发动的?”

    王母目视老君,老君道:“不错,确是黄天化交给老臣,要代父吁冤。老臣以为兼听则明,所以才不辞冒犯天颜,呈上了御前。”杨戬道:“那便是了,想来娘娘与老君都不知道,那黄天化在呈上表文之前,便已在小神的居所大闹过一通了!”

    王母神色微动。她在天庭耳目众多,黄天化之事自然早已知晓,只是想不到杨戬会罔顾旧谊,公然挑明了上奏。她目光闪动着,看向司法天神,她要看透此人的真实心思。刚才的公正无私,仿佛是一张面具,面具下,王母看到的是一个恭顺的臣子。

    王母又斜眼看看老君,道祖的脸色很不好看。王母在心中冷嘲,老君,看来你自诩的徒孙,人家并没有认你这个帐。想到此处,王母微微浅笑起来,静待杨戬后面的说辞。反倒是玉帝显得有些震惊,喝道:“一个三山正神,非宣调上天本已不合法度,如何还敢在司法天神的居所胡闹?”

    杨戬道:“黄天化出于私心,公然要小神为黄飞虎开脱罪名。小神言道此事尚须经有司会审,他便怀恨在心,依仗自己朋党众多,巧言欺骗李靖李天王的三殿下,对小神极尽威逼利诱之能事。小神因黄飞虎之事关系重大,不敢遵从,他便对小神横加污辱,又鼓动旧部为自己父亲说项开脱,分化众仙,心机之深之狠,实不在其父之下。”

    老君也没料到他将黄天化牵进来后,会借题发挥地绕出这等重罪。暗骂黄天化做事鲁莽之余,唯有抢先道:“真君,你所言属实?若是属实,老道我代他呈情,确是不妥。想不到一时不慎,竟被这大胆小儿给逛了!”先撇清自己再作打算。

    杨戬沉声道:“东岳大帝不过天下山神首领,三山正神也不过地仙之守。其子居然敢大闹上界仙府,口出狂言,又复串连旧部,以下压上,强辞夺理,若非平素朋党为奸惯了,岂能如此?所以,小神才认定东岳罪失,已非常确切明显。若只因一纸呈表便有罪不罚,反而去彻查贤良,岂非正中了奸党的下怀?”

    右手从袖袍中伸出,呈上了奏折,东岳仁圣大帝父子二人的悲惨命运,从这一刻起,便终于成了定局。

    哪吒眼泛泪光,侧过头去不忍再看。百花气不过,冷笑着道:“好个杨戬大哥啊……三太子,总算他对你还留了些情义在。巧言欺骗?真是一言杀人,一言也可活人!没有这四字,只怕你也和黄氏父子一样,早被囚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数日之后,正式的旨意颁了下来,准杨戬先前的一应奏请。又过了一日,杨戬亲自监刑,将黄飞虎父子破去法力,打入绝地囚禁,永不开释。

    此后王母召见他的次数越发频繁,恩赐给真君神殿的物品也越来越珍奇贵重。瑶池水榭中,司法天神隐在银纹黑氅里的阴森背影,成了天庭上最令人侧目心寒的风景之一。

    “你的能力,本宫非常信任,所以,对天庭的现状,你不必有太多的顾虑。有什么对治之法,可尽管说来听听。”

    王母的声音慵散地响起,杂在瑶池长年不断的丝弦舞乐中,只有站在近前的杨戬才堪堪能听清楚。

    “天庭一直律法松懈,执法不力是一个方面,而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人浮于事。小神这些日子一直在斟琢此事,草拟了一些设想,正欲请娘娘过目。”

    王母已不是第一次提到这个话题,此前杨戬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今天回答得如此干脆,王母也有些意外,见他从容地取出一叠文稿呈过来,便接过细阅了起来。

    越看,她神色间越是欣喜,说道:“你是想重新划定仙阶,每一甲子稽核一次,以甲乙丙丁等八等评定优劣?唔,这个主意不错,每次最劣等的仙家,便打入凡间贬为地仙,而另行提点该甲子中,累积功德最多的地仙升天膺职。杨戬,你回去写个正式的折子递上来吧,本宫会全力支持于你。”

    “原来那个稽核众仙的主意,也是杨戬出的?才上天多久,为了权力,他竟如此挖空了心事钻营?”连镜外的嫦娥都暗暗摇起了头。龙八年轻,问:“什么稽核?是不是每甲子一次的考评功过啊?”龙四气冲冲地道:“就是那个,几百年来都由他一手操办,王母最后裁决的。已不知有多少仙家因此被贬入了凡间,又不知有多少攀龙附凤之徒,在他的褒举下扶摇直上。司法天神后来的势倾天庭,与这个甲子稽核,实在难脱关系。”

    三圣母脸上发红,看着二哥在王母面前小心翼翼地周旋着,忆起自己不久之后,就被策封为三圣母了。当时隐约听过传言,说是二哥司法有功,王母大悦,泽及亲人。想不到,王母的大悦,竟是这么来的。“二哥,你是变了。用无辜者来铺平自己的权力之路,就真的一点也不愧疚么?”她惆怅地想着。

    稽核之制正式在三界实行之后,又是一番的天怒人怨,却没有任何神仙敢公开反抗,只因他们都已看出,这个冷漠淡定的司法天神的背后,隐藏的是王母那高高在上的意志。

    天条的持行者匍伏在天条的拥有者足下。但一转身,更多的人匍伏了下去,一如他最初设想的那般。

    杨莲被策封出乎杨戬的意料,他只希望三妹留在灌江口,在自己的羽翼下快乐地生活。但王母的旨意是他无法抗拒的,盘算了一通得失之后,唯一的请求,便是让这妹妹长驻华山,庇护生灵。王母似是看出他心思一般,带着得逞了的微笑,顺水推舟地允了下来。

    “也好,就各取所需了吧。三妹被征入仙班,王母的羁绊固然深了一层,但这封号却也是上好的护身符呢。反正,只要三妹仍留在凡间,自己在天庭做过的恶,就不会对她有太大的影响。”

    恭敬退下后,杨戬苦笑了一声,现出隐隐的倦意。但目光扫过天界氤氲的云霞,眉宇间,转霎便恢复了所有的阴鹫与深沉。

    天庭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连哮天犬都修成了人形。习惯了几千年的黑狗,突然看到他那张熟悉的带着谄笑的脸,人人都有忍俊不禁的感觉。这狗儿能否幻化人形,其实也没有多少区别。依旧是紧跟着亦步亦趋,心神领会地将脑袋凑过去讨好,在主人的抚摸下显出一脸的沉醉。

    但他练就的万里追踪之术,却成了杨戬莫大的助力。天庭中对司法天神的畏惧,便又深了一层。九天十地,谁又能躲得过哮天犬的鼻子呢?天下,已没有杨戬抓不到的人,违反天规,除了接受处罚外别无选择。

    日子一天天去,忙碌的公务,处心积虑地效命王母,司法天神的时间总不够用。处置大小案子,平定下界作乱妖魔,他尽职尽责地完成着本司的职守。但同时,为了确保在天庭的地位,他排除威胁的手法也越来越高明冷酷。可这样一来,固然没人敢与他正面冲突,却也再没有任何朋友,形成了一个恶性的死节。  


第四卷 司法天神 第七章 碎玉判光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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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的真君神殿,一如既往的威严肃穆。但在杨戬不近人情地整饬天规、清理旧案,贬斥大批神仙后,这里已成了仙界最阴森恐怖的所在。许多关于神殿的传闻,在天界悄悄散布。传闻中,真君神殿私设牢房,将犯仙私刑拷打,每到夜深,就会传出鬼哭神号。

    传闻已越发离奇,可惜终归是无人敢在漏夜潜入,一探究竟。

    又是深夜了,哮天犬悄悄走进内殿,满肚子都是牢骚。他抬眼看看主人,主人黑衣长氅,站在内殿的空地上,任皎洁月光,洒了一身一地,只管对月出神。哮天犬怎也想不出,谣言是从何而起。

    “主人……”哮天犬正要禀告主人,却被一只纤纤素手,按住了肩。“哮天犬,你下去吧。”

    哮天犬退下后,杨莲站在殿下,她看着那个对月伤怀之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娘,你怎么找杨戬来了?”沉香疑惑的问三圣母,三圣母看着杨戬,“我当时分封三圣母,听到了许多对他不利之词,心中疑惑,便想来问他究竟。正巧,还有一事,也想问个明白。唉,谁知道,后面却惹出了事端,以至于连累了百花姐姐。”

    三圣母已经许久没有认真看过二哥了。自从二哥上天当了司法天神,兄妹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这种距离感,不是天庭和华山造成的,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生疏。只有此刻对月伤怀的二哥,才是她所熟悉的二哥。

    在灌江口的岁月,杨莲无数次看到,二哥的身影,默立于那片清冷银辉之下,伴着玉蟾东升西坠。

    而此刻的二哥的神情,与往日有所不同。眉峰蹙着,似乎有极难决择之事。他的手中,有一物闪着月白的光芒。杨莲眼尖,认出了那物,不禁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杨戬一惊,忙收起掌中之物,“三妹,你怎会到此?”杨莲笑道,“二哥,我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你。”她冷不防捉住杨戬的手,笑着强要掰开,“二哥,我都看到了,你别藏了。”杨戬的脸,微微一红,在杨莲的笑靥,他几乎很难再藏住什么了。此时,杨莲已经掰开他的手,果然看到了那枚月白色的耳环。

    “这不是嫦娥姐姐去年丢的耳环吗?怎会在你这里?”杨莲的眼中,满是戏谑之情,“莫非二哥……”

    “这,我不知道是谁丢的。”杨戬掩饰着,收起了耳环。杨莲趴在二哥的耳边,轻声说,“灌江口,你曾经说起,愿意为一个人竖旗为妖,莫非就是嫦娥姐姐?”

    “灌江口?……我忘了……”

    身子突然一震,杨戬一霎间有些失神。灌江口的岁月么,多久之前的事了?那天,姜丞相在自己的眼前魂飞魄散。自己满腔的悲忿阴霾,在月夜独酌。是这宁静柔和的月色,抚平了自己的心境。后来,三妹也来相陪,她戏问自己,是否有心上人,为何如此狂饮。酒不醉人人自醉,在如许的月影相伴之下,自己是如何答的?

    “若能得到她的真心,我宁愿反下天去,竖旗为妖。天庭又能奈我何?”这句话,三妹记的,我,又怎么会忘了呢?杨戬对自己苦笑一下,千余年的岁月匆匆而过,却再难觅那晚之月,那般明媚动人,恰如那人脉脉的眼眸。一想到那人的温柔浅笑,杨戬的心中一痛,还是割舍不下吗?

    杨莲见二哥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之情,不禁有些可怜二哥。当初,兄妹两个人好好的在灌江口生活,为什么二哥要上天庭当劳舍子司法天神?如今,兄妹两个,天上地下,聚少离多。她的小花园的花草,少了二哥悉心的照料,已经枯损了大半了。而二哥在天庭孤单单的一个人,无人陪他说话解闷,看起来一点也不快活。

    虽然已经成仙,杨莲仍然爱像儿时那般与二哥撒娇。她亲昵地揽住了杨戬的脖子,将嘴贴在二哥的耳边,轻轻道:

    “二哥,你的心事,莲儿已经明白了。你在这里长嘘短叹,又有什么用?人家也不能明白你的心意。你且等我的好消息。”说完,格格一笑,一朵祥云升起,托着杨莲向东飞去。

    “三妹,胡闹。”杨戬心思灵动,立刻知道三妹要做什么,一把没有拉住,杨莲已经走了。他一跺脚,也忙驾云追去,终究慢了一步。等他到了广寒宫,见嫦娥仙子已经和三圣母把臂私语,忙隐身藏在玉树之后。

    杨莲见了嫦娥,故意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这一番打量,直弄得嫦娥莫名其妙,“莲儿在做什么呢?”

    杨莲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噗哧一笑,“我在想,未来的嫂子,有没有嫦娥姐姐那样标致。”她和嫦娥早就是熟得可以乱开玩笑的闺中密友,却不料嫦娥仙子的脸色,居然现出几分不悦,“你胡说什么?”

    杨莲继续笑道,“姐姐,你可知道,有个人,痴痴的望了月亮千年。”嫦娥的脸,忽然阴沉下来,“他看他的,关我何事?”杨莲嘻嘻笑道,“当然相关了,那个痴情人看着广寒宫,心里想的,自然是月宫仙子,却不敢表白。”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关于这个人的任何事。”嫦娥打断了杨莲,三圣母这才发现,嫦娥是真的恼了。杨莲呆了一下,嫦娥姐姐一向温婉柔顺,从来未见她生气发火。

    “嫦娥姐姐,你大概误会了。那个人,是我的二哥。你”杨莲的声音,有些讷讷。

    “莲儿。”嫦娥叹了口气,她轻拉杨莲坐在月桂树下,沏了一杯桂花茶,“对不起,姐姐吓着你了吧。不过,你在我这里,再也不要提起此人。”

    “嫦娥姐姐,但是,那个人,是我二哥啊?嫦娥姐姐,究竟为了什么?不要瞒我了。我虽然极少上天庭,但是每次上天,都听到许多对二哥不满的言语。因为我是他妹妹,所以,无人和我说详细。姐姐如果也隐瞒我,那我真的便没有半个朋友了”说到此处,想着连日来的委屈,杨莲泪光涟涟。

    “好莲儿,你哥是你哥,莲儿是莲儿。大家真的都喜欢可爱爽直的莲儿,只是你哥也罢,都与你说了吧,只此一次。”

    停了一下,嫦娥似在想着措词,“我从来不愿意在人后说事非短长,但是司法天神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齿寒。”

    “嫦娥姐姐,我最近也觉得,二哥变了好多。以前,他很关心我,许多事,我还没有想到,他已经为我办的妥妥贴贴。在灌江口,二哥的心肠总是最慈悲的,如果有孝子为老人祈寿,有相爱的男女求姻缘,二哥总是有求必应。他在天庭,究竟作了些什么?”

    “莲儿,人心是会变的。至高的权力,会将人的心腐化。杨戬一上天庭,就掀起了腥风血雨,他用无数牺牲的白骨,铺就了自己凌云之路。如今,他的权势,炙热熏天,真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说到这里,嫦娥冷笑连连。

    “嫦娥姐姐,你和二哥千年前就认识,也算他的旧友,你能否劝劝他?”

    “小仙才不敢高攀上仙。”嫦娥淡淡道,嘴角却有一丝嘲讽,“你二哥胸有大志,游走在瑶池灵霄兜率之间。似我等微末小仙,本不配和他那等身份高贵之人结交。

    “什么,二哥上天庭,从来都没有来广寒宫看过姐姐?”杨莲惊讶至极,“那么,嫦娥姐姐,你的耳环,怎么会在二哥这里?二哥将你的耳环,贴身收藏,视若珍宝……”

    玉树之后,杨戬看见嫦娥的眼眸中,蒙了一层薄雾,心中忐忑不安,莫非她已经知道了?他的心中,蓦然有了一些欢喜,又有了一些不知所措。恍惚间,那条暗黑之路,悄然闪过一线光亮。  


第四卷 司法天神 第八章 碎玉判光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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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一声脆响,碧玉杯从指尖滑落,碎了一地,淡淡的桂花香气飘散在空气中。

    “嫦娥姐姐,”杨莲有些慌乱了。因为,嫦娥的泪,正顺了白玉般的脸颊,滑落下来。

    “原来如此,终究是我,害了天蓬元帅。”她幽幽地道。

    “天蓬元帅,他怎么啦?”杨莲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憨憨的天神形象,常在广寒宫门外,藏头探脑地张望。

    “天蓬元帅私闯广寒宫,触犯天规,被重罚贬下凡间。”

    嫦娥的记忆又被拉回了那一晚。当时,喝得烂醉的天蓬闯进宫里,醉眼忒斜,握着自己的手,唤了一夜的好妹妹。其实,天蓬只是酒醉误事而已,纵然莽撞无理,却也够不上被贬下凡的重惩。

    “天规?就算神仙也割不断七情六欲,是谁订出这等苛刻的天规来?男欢女爱是人之本性,没有爱心,何来慈悲之心,又怎能造福人世?”杨莲不满的说。嫦娥忙掩住她的嘴,“好莲儿,你这话,只能在姐姐处说说。在别处千万别提,尤其是杨戬面前。”

    “为什么?二哥,二哥也不喜欢天条。在灌江口,他曾经说过,为了姐姐你,不惜竖旗为妖,反下天庭,也在所不惜。”

    “他,他会为了我,竖旗为妖?”嫦娥忽然笑了,笑声中,目光充满了鄙夷,“莲儿,你二哥断然不会为了谁,竖旗为妖的。他倒是将天蓬元帅整治成了猪妖!仙佛两界的笑谈,猪八戒,那全是拜他所赐。这等卑鄙小人,我原以为只是对严刑酷法甘之如饴,却不料他心底里藏着如此的龌龊。”听到此等惨事,杨莲也白了脸,不作一声。

    卑鄙小人?嫦娥,我在你心中,是这样的吗?杨戬的心中,怒意渐渐翻滚。我惩办天蓬,是因为他居然敢侵犯仙子你,至于这个蠢货错投猪胎,又关我何事?况且,他被西去的佛子收为徒弟,将来自然另有一番成就。仙子,你视我如敝帚,却是为了这蠢猪吗?想到此处,杨戬的手不知不觉握成了拳。

    “嫦娥姐姐,那耳环之事?”

    “天蓬之事后,王母举办筵席。席上王母令我献舞三曲,可能那个时间,被他拣到的…….”

    拳头抵上玉树,杨戬的目光,却忽然变得迷蒙起来,似乎在留恋一个凄美残影。那场筵席……那是怎样的一场绚烂缱绻……

    嫦娥却不再说了,只低着头,看着一地的桂花,长长的睫毛垂着,微微颤动。杨莲不敢追问,半晌,才艾艾地道:“嫦娥姐姐,要不,我让二哥将耳环还给你?”

    “不必了。”嫦娥霍然站起,一抚袖,将一地的碎瓷,全散成了碧粉,撒在了风中。“他碰过的东西,我宁可扔了。”抬眼望向虚空,目光竟然带着几分凶恶。

    “卡,”有极细的声音,脆裂了上来。这就是心碎的声音吗?杨戬无意识的想着,他此刻的心绪紊乱至极,浑没有发现自己的拳,正抵在玉树之上,而那上古的神物,正在慢慢倾斜……待到嫦娥和杨莲的惊叫声,重新惊回杨戬的意识时,一切已经太迟了。

    玉树毁了,杨戬自知闯下了滔天的巨祸。顾不上嫦娥和三妹如何看他,杨戬现出真身,纵身而下,直追那玉树的断枝残叶。

    有些事,一旦错过,就不可挽回。有些人,一旦失去,就再难拥有。杨戬站在明净的湖畔,看着双手。玉树已经化为了一汪清水,从他指缝间无情地滴落,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杨戬看着空空的双手,这双手,曾经也想要抓住幸福吗?可笑啊,原来自己心中,真的还藏着私心。他慢慢的,慢慢的,握紧了拳头,似乎这样,就能够掌控住什么。是自己的心吗?他也不知道,目光里全是迷茫。

    不经意间,有桂香袭来,人间正是八月好时节。杨戬的眉峰,微微耸动了一下,神目中银芒闪现,桂花雨落,散了一天一地。

    百花仙子心疼这湖畔的几千株桂花树,她恨恨道,“杨戬毁了玉树,还要在此作孽。”嫦娥的神情,却很奇怪,她看着杨戬,心中有个声音在说,“也许,真的是我,伤了他。”

    嫦娥不忍心再看一身落寞的杨戬,她闭上眼,眼前却出现了那日王母筵席上的景象。

    那时,天蓬之事一出,广寒宫便成了别人腹诽之地。王母又在此时召开筵席。她在席间提及天蓬被贬,冷冷的逼问自己,“仙子,如此的处置,可否满意?”

    满意?在王母和一众仙人眈眈的逼视下,自己还能够说什么?于是,王母又赐御酒三杯,说是为自己压惊。还逼着自己,献舞三曲以报。

    平素滴酒不沾的自己,第一杯便不行了。舞步零乱,头晕目眩。王母又赐了第二杯,那酒如火炭般烧灼着自己的心。心底好痛,一个无辜的人因了自己受罚,自己却还要强装笑颜,趋炎附势。心越乱,舞越急,舞越急,意越迷。

    为什么要上天庭,这样一个冰冷无情的地方。又为什么要幽居在广寒宫,将心永远地锁死?只因为自己已经死了,在羿中箭倒地的那刻,自己也随他去了。

    曾经那样的热烈地爱过一个人,将他的生命,融进了自己的生命之中。失去了他,也就永远失去了自己存在的价值。所以,便下定了决心,寻一个没有爱,没有感情的安静所在,让时间融化在追忆中,象银河那般,无休止地流淌了去……

    周围的人的笑脸,渐渐模糊,旋转。她飘飞的衣袂,似醉了的蝴蝶般。那翻起的眼白,全是嘲笑和鄙夷,嗡嗡的私语中,夹杂着窃笑,“荡妇……祸水…….”嫦娥的心,冰凉彻骨,她的人还在旋转飞舞,神已经散了,与其如此被人作践,倒不如自己……

    “蛾子。”轻轻的,似乎有一声叹惜,就在自己的身旁。“羿,是羿?.”嫦娥眼中,一下子噙满了泪水,她忘了羿的死,心锁在刹那中崩坏了。“羿就在那里,温柔的看着自己……羿在担心自己吗?我,我是蛾子啊,永远为你舞蹈的蛾子啊。不要那样,我没有醉,让我再看清楚一些。你的眼睛,为何这般地忧虑啊…….”

    当时,自己的手臂僵直着伸着,伸向了席间的那个人。在辨出那人的容貌前,软软地倒下。依稀感到是他扶起了自己,向王母求情,“嫦娥仙子不胜酒力,请娘娘恕罪。”王母便免了自己第三杯酒,送回了广寒宫。

    酒醒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无法确认,是否真的看到了羿。现在明白了,也已经晚了。

    嫦娥听着百花仙子的怒骂,斥责他毁花的恶行,心却疲倦极了。“如果那时,我认出了羿就是戬,一切或许会不同了。但是,他当真会为了我,竖旗为妖,反下天去吗?”

    嫦娥睁开眼睛,杨戬已经回到了广寒宫。她听见自己大义凛然的声音,“杨戬,我已经答应三圣母,毁坏玉树之事,绝不会外泄的。不过,我送司法天神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杨戬听到这句话,嘴角微微一牵,“杨戬不劳仙子费心,请仙子记住对三圣母的承诺就好。杨戬就此告辞了。”说完,径自离开,不再朝嫦娥看上半眼。

    嫦娥心中酸楚,他这一去,广寒宫就永远是他伤心之地。而自己,也成为了他的心头之刺。玉树被毁之日开始,两人之间,就是无休无止的威胁和猜忌,再无二话。

    杨戬重回真君神殿,哮天犬惊讶地发现,主人有些变了。虽然依旧喜欢赏月,却再也不站在殿外的空地上,任那皎洁的月光,铺撒一身一地。

    纯白的月华与纯黑的神殿,光与影如此的壁垒分明,银辉依旧坦荡无私,却再也无法映入那暗黑的眸子里。司法天神立于廊柱后,将自己的身躯,深深地隐进巨大的阴影之中,那里属于了无希望的暗和悲伤。

    嫦娥看着那凄美而绝决的背影,苦涩已经将心浸染,“蛾子……”  


第四卷 司法天神 第九章 伏尸悸心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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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权势越大,也许就越发孤独?除了必要的公务,没有任何神仙愿意踏入神殿之中。梅山兄弟习惯了聚在一起自娱自乐,哮天犬只知道跟在主人身边亦步亦趋,杨戬突然发现,心事单纯,原来也可以是一种幸福。

    但他已单纯不起。

    离恨天沉默如故,想必道祖也看出了王母的用意。知其雄,守其雌,江海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故。而自己,却一步步,逾越了这些权谋的游戏法则。

    众仙的厌恶唾弃,都再明显不过,甚至包括了玉帝本人。杨戬毫不怀疑,如果有朝一日,当这来自中枢的权力不再属于自己时,他的下场,定会比任何犯过案的罪仙更为悲惨。

    人心的向背,有时,可以决定很多事情。王母在给予的同时,也留了足够多的羁绊与后着。

    高燃的银烛,将案头文卷幻成狰狞的暗影,摇曳不定。在不涉及利益之争时,杨戬处置事务还是颇为公充的。八百年来,看他断案,已成了沉香等人的最大乐趣。这种剥茧抽丝的干练,总比默对接二连三的阴谋来得舒心。

    “查,泔涧峪羊扶山九灵洞,原系百花司下瑶草仙静修灵所。今有九妖结党,强占灵府,辱及天威。百花司无力惩置,唯上报天听,降伏妖魔,匡扶正气。”

    杨戬又翻开一份文书,沉香在他身后读完,讶道:“百花司?百花姨母,你也有案子呈上天求他来办?”百花听见,恨恨地道:“原来是这份文书惹来的事。早知如此,我直接央三妹妹帮忙就是了,干脆利落,连这次水镜的无妄之灾都不必受!”沉香奇道:“这次?对啊,这次困住我们的,确和什么九灵洞有关!”

    杨戬扫了眼,便搁置在一边。这种小案,他此时没心绪去细想。白日,王母将他召去瑶池,发了好大的脾气。她的小女儿织女,不知何时竟偷溜去了凡间,嫁了个放牛的娃儿。天兵奉命追捕,却被织女的法宝所窘,找不到具体下落。这等事原不必司法天神亲自过问,但王母却等不及了,认为仙凡私通,万恶之源,会在天庭开启欲望之门,后果不堪设想。

    十日之内必须找到人,那便是王母的旨意,几百年来第一次如此措词强硬直接。杨戬皱起眉,揣摩着她的心意。莫非正如老君昔年所言,王母最大的忌讳便在于此?

    哮天犬的万里追踪不会被法宝所惑,已令他下凡追查去了,十日,应该足够了吧!

    有些头疼,捶了捶额头,继续翻看公文。他心不在焉之下,拿起的居然又是百花的那纸案状。

    百花司么?正待换一份,杨戬突然想到了妹妹。自从多年前的玉树之事后,杨莲便不愿多来天庭。好在他去华山看望时,兄妹俩还能象以前一样的亲密。

    距上次看她,也过了不少时日了。想起妹妹偎在身边轻声细语的情形,杨戬眼角噙了些笑意,心情随之开朗不少。又看看公文,扶羊山?离华山不算远,而且,左右织女的事,自己也要去一趟凡间。

    亲自去办了吧,百花是三妹闰中密友,送她个面子,三妹脸上也有光彩。

    主意已定,天明便驾云往扶羊山去了。三圣母跟在云头后,低着头,有些神思不属。沉香却沉醉于此山的绝美风光,讶道:“好美啊!灵气充沛,得天独厚,难怪会惹来妖物动心!”

    杨戬降在山巅,神目打开,却是为之一愣。山灵水秀自不必说了,更难得的是祥瑞十足,处处透出和谐之意。虽说东南方怨念翻腾,草木含悲,却仍是没有一丝妖孽邪气.

    正在这时,一名铠甲男子匆匆从地里冒出,几乎被杨戬飘拂在山风中的黑氅绊了个跟头。

    “参见上仙……”他施礼参见,满脸的谀笑,“小的是这里的山神,不知上仙驾临,有失远迎,死罪,死罪!”

    杨戬微微点头,也不还礼,这种场面他已见得多了。那山神堆了笑又道:“扶羊山冤情深重,难得几位上仙垂顾,终于能一涤妖氛,幸何如之,幸何如之!”

    杨戬道:“冤情?你是本处山神,熟悉掌故。百花司上奏天庭,言道有妖物强夺小仙洞府。所谓冤情,便是指此事么?”

    山神忙道:“是啊,那个当然!九灵洞的九妖恃强凌弱,小神已久受其害。几位上仙出手惩制,功德无量,泽被生灵,小神的感激之心,真如江水般滔滔不绝……”

    杨戬有些不耐,转念一想,忽觉不对。上仙惩制?这桩公文自己尚未处理,又何来惩制一说?问道:“占去瑶草洞府的是九名妖物?又是谁来惩制了他们?”

    山神陪笑道:“瑶草仙子看中九灵洞,原本便是他们天大的造化。谁不知百花司与三圣母交情深厚?且不说真君您神通广大,睥倪三界,便是三圣母,也高掣宝莲灯,战无不胜。当年连孙大圣,都曾央她老人家相助降妖的!”

    杨戬眉头越皱越紧。这三妹,连一个小小山神,都知道了她有宝莲灯?早在灌江口便再三叮嘱过她,不到生死关头不可使用。一则怀璧其罪,二则威力太大,她居然全当成了耳边风!

    忽然一惊,有上仙出手惩制?是三妹被百花怂恿来胡闹了?而且,听山神语气,这里分明是九妖旧居。也对,瑶草再得百花仙子的宠爱,充其量不过一个花精而已。凭她的微末道行,哪来的能耐在名山开府?

    暗地里有些着恼。头疼织女之事,竟连这明显的谬误都没留意到。却不知三妹做了些什么?有宝莲灯护着,大约也不会吃什么苦头。当下,便对山神道:“你且带路,我要去九灵洞看看。还有,所谓上仙,是不是我三妹和百花仙子?”

    山神唯唯称是,极恭敬地带路往东南方行去,不消片刻,已到九灵洞前。

    洞前风景奇绝,清泉逶迤如玉带,光闪珠飞,大珠小珠落玉盘也似。入口隐在一首悬瀑之后,瀑流被凸石中分,现出一道九曲石桥,盘旋着通向山岭,极尽精巧之能事。

    但是,整个山洞死一般寂静,空气中飘散着浓郁之至的血腥味。

    山神讨好地道:“其实上仙不必亲劳玉趾,三圣母她老人家为兄分劳,已剿灭了洞中所有妖物!”

    杨戬脸色更是难看。顺石桥而入,洞内险峻壮观,神奇绚丽。半边是水潭,水面开阔,可容小舟倘徉其间,任意东西,另一边是个大厅,厅中有洞,洞洞相通,洞壁上嵌了无数的晶石,灿若群星,使人有置身银河之感。  


第四卷 司法天神 第十章 伏尸悸心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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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厅正中,一张巨大的圆桌上摆满了菜肴,佳酿余香,也隐约可辨。但更多的,却只是恶臭与血腥。

    圆桌四下,横七竖八地倒伏了许多尸体。有壮年的汉子,也有白发苍苍的老妇,或头颅滚落,或四肢尽折,甚至有几个上半截伏在桌边,下半截却挂到洞顶之上。遍地鲜血漓淋,凝成厚厚的淤褐色。

    圆桌边尚有一个小小的摇蓝,一名面目皎好的妇人死死伏在上面。但连人带摇蓝,都被炙得成了两半,半面脸朝天,神色不解,夹着对身下婴儿的牵挂。另半个身子斜斜飞在水边,残缺的手臂里,犹死死护住已被炸碎了的孩子。

    “哇”地一声,小玉干呕了起来,三圣母脸色青白,身子不住发抖,若不是沉香扶得快,已摔坐在地上。杨戬却只盯了这一厅的尸体出神,神色越来越怪异。

    山神小心地道:“上仙,这一洞妖物计一百七十四人,除了首恶鹤道人和其子被行七的黑袍妖救走外,余下一百七十一人,恐均已尽数伏法,你老人家……”

    “一百七十一人?”杨戬的拳,在袖中蓦地握紧了。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对母子身上。母亲道行深厚,死后犹维持了人形。婴儿却是毛茸茸的小金丝猴儿,稚嫩的小手,环在母亲的颈间,齐肘断了去。但半边残口,仍伏在母亲怀里,似在觅着乳汗……

    山神凑过来,又在恭维着宝莲灯的威力无穷。三圣母掩上了耳,只觉他句句都带着讽剌之意。当时的事记得清楚,是百花抱怨说公文没有回音,自己不忿好友被欺,又恼哥哥办事拖拉,便自告奋勇地要代瑶草仙子讨个公道。

    瑶草那丫头胆子小,说到要去九灵洞,吓白了脸,怎么也不敢。是自己硬拉了她同往。想不到妖物胆大妄为之至,只顾吃喝,说今日是小侄儿的满月之喜,万事且待吃完了喜酒再说。

    又争了几句,那个为首的鹤妖反唇相讥,说自己与百花姐姐仗势欺人,横行不法。自己一怒之下,宝莲灯飞上空中,九灵洞中,顿时尸横遍地。

    记得那时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些妖怪全没设防。忙乱中和百花瑶草匆匆离去,洞里惨状,她今天也是第一次看得清楚。一百七十一人……不由自主地,她耳边响起了坠入水镜时,设局的鹤道人迸出的那一声凄绝痛哭:

    “天见可怜,天见可怜!九灵洞的血海深仇,今日终偿宿愿!”

    “不,不是!我没做错,是他们欺负瑶草小妹在先,百花姐姐和我那么要好,我帮她有什么错?是二哥……,是二哥自大成狂,认定自己天下无敌。否则,九灵山的妖物就不会有漏网之鱼,我们今天,就不会受这无妄之灾!”

    三圣母不敢看地上的淤血残肢,在心里为自己分辩着。虽然理由苍白无力,但却拼命强迫着自己,按这个思路想下去。

    “就算过份了又怎么样呢?这些妖物怎么说也有取死之道。可二哥,不久之后,你不也会做出更过份的事么!才上天时,我多希望你只是为了救回母亲……”

    她胡乱地想着,让心思沉浸入这些杂乱里,好不去注意四周的一切,事实上,她成功了,华山下的自怜自哀又一次充溢了她的身心。

    “那样的话,我就能找回以前的二哥。可权势会蒙敝一个人起码的心智,司法天神的风光,让你忘了最初的目的。九灵洞,就发生在被压入华山下的三年之前啊……几千年的兄妹之情,三年之后,你就会为了你的地位,毁灭得点滴不存!”

    洞里,杨戬冷冷地令山神清点尸体,山神哆嗦却不敢马虎的报数声回荡在空旷死寂的大厅里,“一,二,三……十九,二十……一百零七,一百零八……”衬着残肢黑血的惨状,宛如地狱。

    杨戬的拳头越握越紧,几乎要剜开自己掌心的血肉。多年来所作的违心之举,一一从他的心头掠过。作恶……他已经习惯了作恶了。可三妹,她怎么能呢?一百多条性命,纵然是妖物,也全然无辜。她的手上,又怎么能沾染这么多的血腥?

    “丫头,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作恶的代价,沉重得连二哥都觉得无以背负,无以偿还,你……你将来又如何来弥补?如何来说服你自己解脱?”

    断肢在眼前扩大,恍惚中,幻出杨莲后悔悲怨的神色。杨戬一个激零,华山,得尽快赶去华山。先看看三妹怎么样了,再想办法了结九灵洞的这一场大错。

    两山距离不远,一柱香的工夫便到。杨戬顿住云头,脸色阴晴不定,他自己也不知道,见了妹妹后,会作何反应。犹豫着向下望去,却是吃了一惊。

    圣母庙位于华山北峰,山水清秀,古木丛生。但此时,阴葱的古木折断得横七竖八。山石崩塌,生如经历了一场巨震也似。杨戬急开神目,见峰顶法力流转,大异平常,催动云头匆匆赶去。

    峰顶紫光飞动,状如狂龙,所到之处一片狼藉。两名女子相互扶持,在紫龙下发足狂奔,正是三圣母与百花仙子。好在三圣母熟悉地势,在峻石林木间东窜西躲,灵活多变。追赶她们的一名黑袍妖,凌神遥纵紫龙追杀,身法稍稍欠了些灵动。他固不能将二女立毙当场,三圣母却也无法缓口气,取出宝莲灯反击。

    但见尘沙滚滚,地皮裂开四溅,所过之处,蚀成深深的隙坑。百花骇得站立不住,全仗三圣母挟了逃命,衣鬓零乱,狼狈不堪。那黑袍妖披散着发,头勒白带,脸上如砌玄冰,毫无表情,却又透出彻骨的恨意。他见久逐不下,眼中现出如炽的怒火,突然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向半空。

    “莲儿,小心!”

    杨戬看得真切,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见识多广,认出追杀妹妹的妖人,用的竟是以精血为引的爆血咒法。爆血咒歹毒无匹,但对施咒人损伤也极大,非不共戴天之仇决不会轻用。果然,那紫龙被鲜血触上,蓦然暴涨,爟天炽地般地咆哮而下。

    三尖两刃枪摄入手中,身形电转,杨戬已拦在三圣母前侧,手中枪向空撩出,法力贯穿下势如闪电,轰地一声巨响,漫天紫火流光,宛如万星齐坠。那黑袍妖脸上闪过异色,腾身跃起,万点紫光复聚,化作一根通体剔透的紫玉杖,飞回手中。

    三圣母花容惨淡,汗水涔涔,身上又是泥又是土。此时见了二哥,险些如幼时般哭出声来,强忍着叫道:“二哥,这妖怪想杀我!”百花喘息不已,直道:“吓……吓死了……真君……这妖物……公然作乱……”  


第四卷 司法天神 第十一章 惺惺共倾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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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戬嘴角挂了一丝冷笑,看向那黑袍妖。黑袍妖斗然不惧,岳停渊峙般地昴首而立,气度非常,傲然直视着杨戬的双眼。半晌,杨戬微有讶色,点了点头,道:“不错,还算条汉子。”

    已多久没人敢这般平视自己了?便是三妹,也总不自觉地游离着,避开二哥目光中不经意的凌厉与阴冷。杨戬颇有兴趣地打量着这妖怪,按说,他应该生气,毕竟近三千年来,没有任何人可以对他的宝贝妹妹无礼。不过,这黑袍妖给了他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磁石般相互吸引,却又是绝对的排斥!

    这种感觉,也很久不曾有过了,除了八百年前,与那猴子一战时。

    但就算是猴子,也没有这种毁天灭地似的惨烈与寂寞,这人只随便一站,便如已矗立了千秋。而且,那种带着绝望的伤痛,却隐藏在冷静的表象之后,更是何等熟悉。就好象……就好象在看着另一个自己。

    微微走神后,倏然惊觉过来,杨戬暗自一凛。“果然是个人物。”他快速地想着三界内有数的高手,又一一排除了去,“如此气宇,也是平生仅见了。只是,到底为什么,他要向三妹下狠手追杀?”

    黑袍妖也在打量杨戬,见此人神色自若,似不在意,身法步履,却拿捏得天衣无缝,一霎间,他设想了百十来种抢攻之法,均不能讨得半分好处。饶他满腔悲愤,也不禁脱口而出:“你是何人?好高明的武道修为!”

    “杨戬,天庭司法天神。”杨戬淡淡地道。对着这黑袍妖,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到了久违的纯粹,不想用任何心机,只希望能象多年前那样,来场痛快之至的好战。

    “司法天神?”黑袍妖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脸色忽然铁青,问道:“这个所谓三圣母的兄长?”

    “是又如何?”

    黑袍妖厉声道:“不如何。但既是司法天神,我便有一事求教,你们上仙,到底有没有权力,任意剿灭无辜者的满门大小?”

    杨戬微震,道:“灭门?你是九灵洞的人?”黑袍妖森然道:“九灵洞九人结义,除我好武成痴外,从来与世无争。如今,一百七十条人命,却无缘无故地断送在宝莲灯下。你且说说,你这妹妹,该不该死?”

    杨莲愤然道:“是你们欺负瑶草妹子在先!”杨戬回头扫了她一眼,目光严厉,制止她再说下去。回过身,看向这黑袍妖,方才九灵洞中的一幕又重现眼前,特别是那毛茸茸的妖怪婴儿,半张着的小口,似正哭闹着寻着母亲。

    半晌,他眉宇间现出挹色,轻轻一叹,说道:“但是可惜,你所说的这个该死之人,是我唯一的妹妹!”

    杨莲呆了一呆,道:“二哥!”百花却道:“真君,你这是什么意思?”黑袍妖冷哼一声,怒道:“那又如何?只要有一口气在,我都要她二人血债血偿!”

    百花尖声道:“好大的口气!你若不是偷袭,又岂能脱得过三妹妹的宝莲灯?”一句话提醒了杨莲,她衣袖一翻,擎灯入手,顿时一道青光,惊雷掣电般直向黑袍妖射去。

    黑袍妖见识过神器厉害,这才大违常性,借偷袭迫得她不能出手。此时见来势厉害,何况尚有杨戬这等高手在一边虎视眈眈?暗暗切齿,却绝不甘示弱,长啸一声,紫杖巍然冲起,直朝青光的主人卷去。

    但就在火光电石的刹那之间,呼地一声,杨莲连人带灯,被平平震了开来。青光失了准头,射中远处山峰,只激得乱石如雨。同时杨戬枪花一烁,架住了紫玉杖同归与尽的一记杀着。

    星花四溅,银芒中夹了紫气,如泼墨大写意般般痛快淋漓。

    两人一错位,又返身折回,枪势刚猛,无与伦比,杖法狂放,莫可匹御,劲风呼啸声中,枪和杖再度交击,天地万物,仿佛都为之一顿。

    黑袍妖的双眸,如像火烧一般的明亮起来,再不复刚才空洞的凄怆,“好枪法!”他由衷地道,“三界之中,竟有你这种人物在?”举杖又硬接了一式,两人身形一幌,同时暴退丈许。

    杨莲已冲回原处,见二哥与对手斗在一处,虽然气急,却也不敢施法,此时见两人分开,一声娇叱,又要出手,杨戬眉头一轩,厉声道:“莲儿,不得胡闹!”

    杨莲窘住,百花道:“这种妖物,人人得而诛之。真君,便让三妹妹替天行道了罢!”杨戬冷冷地道:“百花仙子,办案是我的职责,轮不到贵司来多嘴。而且,你若再怂勇莲儿,我头一个饶你不得!”

    黑袍妖有些意外,冷笑道:“你若有宝莲灯相助,取我性命易如反掌。反之鹿死谁手,便极为难说了。”杨戬一笑,说道:“你觉得,我的枪法便胜你不得了?”

    黑袍妖道:“就武道而言,胜负尚在未知。但是,不要忘了,这两个女人的性命,我是要定了的!”杨戬道:“为了报仇?为了你那些结义兄弟?”

    黑袍人握杖的右手上,青筋根根暴出,缓缓道:“千余年的兄弟,百余个家人,在庆祝我小侄儿满月的喜宴之上,死得惨不堪言。上仙,嘿嘿,不错,在你们上仙眼中,我们这些妖物的性命,根本不足一提。但是,兄弟就是兄弟,你若是我,又当如何自处?”

    杨莲又想说话,杨戬喝了她一声,令她收灯退下。转过身,他颇有些感慨。这妖怪的恨意是抹不去的了,若为三妹计,莫若当场格杀,以绝后患。但方才在洞中所见的一切,却仍是那么鲜明,令他心神怔忡,不自主地想起这多年来的违心。

    杀黑袍妖容易,但是,做错了的事,如何挽回?三妹心地善良,难道还要令她错上加错么。更何况,是黑袍妖这等的对手?

    方才交战虽短,却是极为痛快的渲泄,无端地,他突然很想放纵自己一回,忘了司法天神的责任,忘了瑶池兜率之间的勾心斗角。

    “我有个建议。”他道,“你有你的兄弟,而我,却也只有这么一个妹妹。”

    黑袍妖冷冷地道:“主动权在你手中,有宝莲灯,你已在不败之地,我有选择么?”杨戬淡然道:“只要你肯答应,我保证舍妹不会插手,更不会使出宝莲灯来!”黑袍妖一震,说道:“你的意思是?”

    杨戬道:“很简单。你我公平一战,不用任何法器,但在胜我之前,无论多少年月,你都不得再向舍妹报仇!”

    杨莲大惊,叫道:“二哥,这怎么行……”百花也叫道:“就是,真君,养虎殆患,智者不为,你莫要太过自负了!”

    杨戬目光如刃,冷如严霜,怒道:“莲儿,你若还认我这个二哥,就休再多说一句!”杨莲被他吓住,委屈万分,泪水直在眼中打转。

    黑袍妖神色凝重,默默推测杨戬言下之意。兄弟之仇虽如毒火一般噬着他的内心,但他一生嗜武如痴,杨戬的修为,却也有着致命的诱惑。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那兄妹二人联手,自己便再无半分报仇的可能。

    杨戬这个主意,与其说为了妹妹,倒不如说,是在给对手留下最后一线生机。

    杨戬,这个司法天神,何等的托大!自己,难道就必会输给这个所谓的上仙,所谓的司法天神么?

    黑袍妖终于下定了决心,点了点头,脸上全是决然之色,说道:“好,我答应。不用法器,你我凭武道一战。我胜了,令妹难逃公道。我若败了,在胜你之前,纵然斧钺临身,也决不动令妹一根指头!”

    山风悲啸,紫玉杖高高举起,寒芒闪闪,冷气森森,一如黑袍妖此时的心境!

    这一番交手与方才又大是不同。黑袍妖招招抢攻,势如疯虎,杨戬却满场游走,只守不攻。但或剌或击之下,守得严密异常,黑袍妖四面八方连环攻到,也奈何不了他分毫。

    百花与杨莲不停地向后退去,枪杖激起的罡风,剜面生疼。但双刃相交的次数却越来越少,偶尔铮地一声响,必如焰火般漾出斗大的异芒,四下迸散。

    镜外诸人看得如痴如醉。哪吒这些年来,对杨戬的作为极为痛心,但此时看得入神,不禁又忆起西歧的岁月,只想:“他的功夫竟一点也没有变……武道不外修心,心态大变,武道的路子,如何还能这般地一如既往?”隐隐有些疑惑,却又不明所以。

    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峰顶的山石林木,早已涓滴无存,被硬削成光秃秃的大片空地。百花几次劝杨莲拿出宝莲灯,但杨莲对二哥言听计从惯了,说什么也不敢。只是起始担心,渐渐地便有了不满,觉得他争强好胜之心,也委实太过份了些。

    又不知胶着缠斗了多久,黑袍妖突然仰天怒啸,腾身跃起,一口鲜血喷向自己连绵的杖势。一声巨震响起,杖影暴涨如山,炽热闪耀的血焰蓦然迸出,映亮了半个天际。血焰反压,带着炙热,如巨浪排空,席卷了整个峰顶!

    杨戬也是一声厉啸,三尖两枪霍然刺天。顿时一道清冷的银虹横划而过,将漫天的血色扯得粉碎。又彷佛来自远古的闪电,沉睡千年后忽地而起,一霎间连当空的骄阳,都镶上了银边,变得光热全无。

    天地间,忽然一片肃杀宁静!

    峰顶上万物失色,只余下这两道寒热分明的银赤光芒交织在一起!

    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光芒慢慢淡去,峰顶之上,炙成灰白的山石,将洒落的鲜血贪婪地吸收进去。黑袍妖的紫玉杖交在左手,支撑着身子,神色死一般地沉寂,带着不能置信的惊疑。

    “没有人能在这么近的距离,硬受爆血咒法的一击之后,还能从容断我一臂……我输了。”他涩声道,“能死在你这样高明的敌人手中,老天也算对我不薄!”

    他的右臂齐肩而断,血如涌泉,浸透衣袍,洒在地上。更多的血,正从口中涌将出来。

    爆血咒法原本便是以血为媒,未伤人,先伤已的恶毒法术,何况,施术之后,未能伤人,反而又受重创?

    杨戬的枪虚点在他喉前,只须劲力一吐,这个强横的敌人,便再不复存在于世间。但是,当年暗闯兜率宫,迫老君纵走猴子时的心境,忽然清晰地折射于心中。

    他静静地对着黑袍妖,九灵洞的残肢碎尸身又浮现在眼前,和黑袍妖落寞的神情交错在一起。他暗叹了一声,看看远处的杨莲,枪尖便如凝住了一般,最后几寸距离,说什么也送不出去。

    “这一战,你承认败了?”许久,杨戬开口问道,声音有些嘶哑,极为低沉。

    黑袍妖已平静了下来,说道:“你杀了我罢!这一战,我输得心服口服。”

    杨戬冷笑,道:“我为什么要杀你?”银芒一烁,三尖两刃枪从手里消失。

    黑袍妖惊疑不定,杨戬负手而立,淡淡地道:“我若是你,现在便会立刻离开,免得对方突然后悔。”黑袍妖却只看着他,忽道:“就冲着你刚才那句话,无论今日是死是活,我都可以保证,在击败你显圣真君之前,无论多少年月,九灵洞的血海深仇,决不会再有人向令妹提起!”

    说罢,他转身,步履踉跄,挣扎着向山下行去,整个后背要害,都交在杨戬的眼前。

    百花失声叫道:“不能放他走!三妹妹,你二哥不能养虎贻患!”向杨莲连施眼色。杨莲犹豫了一下,架不住百花再三催促,法力凝于掌心,对着黑袍妖轰然击出。

    黑袍妖恍如不觉,一步步地只管行去。杨戬眉峰紧锁,薄有怒气,抬手拦下了妹妹的偷袭,喝道:“三妹,你做什么……”话未说话,突然伸手按住胸口,血从口中喷出。

    急运内息强压,眼前已是一阵发黑。刚才黑袍妖突施法咒,范围笼罩全场,他怕伤到妹妹,硬用法力正面挡了下来。虽重伤到对手,自己所受的伤势,却也非同小可。

    杨莲惊得呆了,叫道:“你受伤了?”抢上去扶住二哥,见他气色灰败,不禁怨道,“干吗不让我用宝莲灯!二哥,你真是的,和亲妹妹争什么强。我又不会说出去落了你的面子!”

    杨戬愣了一愣,反应过来,险些又呛出一口血。但看到三妹关切的神情,心中一软,暗叹:“三妹也是关心我,杨戬,你想得太多了。”当下勉强一笑,压住翻腾的血气,说道:“没事了,二哥只是有些托大,你不用担心。”

    黑袍妖转过一道弯,消失在山边。百花忍不住悻悻地道:“真君,放虎归山,后患无穷,连你都只落个两败俱伤的局面,他报复起来,三妹妹和我,岂不都要倒上大霉?”杨戬看了她一眼,想起百花司的公文,脸色更加难看。  


第四卷 司法天神 第十二章 怨隙自兹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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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女人虚荣好胜,怂恿三妹胡闹不说,闯下大祸,还敢如此理直气壮?三妹,再这样下去,对你绝无半分好处。”

    百花不知他正自着恼,犹絮絮地说个不停:“三妹妹,我瞧真君也没什么大碍了,先扶他回圣母庙休息,我们再去追那妖物!有宝莲灯在,说不定可以跟踪到他的新巢,连上次逃掉的那个老妖都一并拿到呢!对付妖怪,可决不能心慈手软。”

    杨莲被她说得有些心动,又想到方才黑袍妖与二哥的一场大战,不寒而粟,下意识地握紧了宝莲灯。杨戬看在眼中,怒道:“莲儿,你想做什么?”

    杨莲吓得松了灯,道:“没,没什么,二哥,我先扶你回去疗伤。”杨戬挣开她的扶持,站稳了身子,面若严霜,忽道:“百花仙子,你那桩九灵洞的公文,我已看过了。”

    百花一呆,不知他为何突然说到了公文。杨戬下定了决心,暗想:“百花仗着与三妹交好,行事毫无顾忌。公文颠倒黑白事小,竟敢利用三妹的法器来遂一己之私。今日若不给她个教训,只怕日后,她会更加胆大妄为。”

    “瑶草呢?”他阴冷地开口说,“公文既说是瑶草洞府被占,百花仙子,你须传她前来见我。”

    百花奇道:“现在?真君,可你的伤……”杨戬冷冷地道:“司法天神办案,百花,你也想推塞敷衍么?”百花听他语气不善,虽是不悦,却不敢公然与抗,只得委委屈屈地施法传讯,令瑶草即刻赶来华山。

    天下花仙自有其通信之道,半盏热茶工夫,一名绿衫女子已娉婷而来,见了百花与杨莲,未语先笑,盈盈拜道:“仙子,圣母姐姐,可想死妹妹了!”抬头看见杨戬,不知他是谁,含笑欲问,被他冰冷的目光一看,笑脸顿时僵住。

    杨莲见瑶草紧张,上前挽了她手臂,亲热地道:“妹子,你别怕,这是我二哥。他是司法天神,威严庄重惯了的。放心,有我在,二哥可不敢去吓唬你!”瑶草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杨戬问道:“瑶草,你成仙多久了?”瑶草怯生生地道:“五……五年了。”杨戬又问道:“那么,你修行了多少年?”瑶草道:“小仙道行浅薄,才修行五百六十三年。”

    杨戬声音转冷,森然道:“这五百六十三年,你又是在何处修行的?”瑶草被他气势一逼,骇得几乎瘫坐在地上,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在苏州。小仙本是百花园……边的一株小草,一直在那里修练的……”

    百花护短,叫道:“真君,瑶草还小,你别吓着了她。”杨莲也有些不高兴了,觉得好姐妹的面子过不去,便也道:“二哥,你真是,好端端地,问瑶草妹妹这些?”

    杨戬听如未闻,继续问道:“既然一直在苏州,九灵洞又如何成了你的洞府?”

    瑶草簌簌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百花暗暗叫苦,说:“妖怪蛮不讲理,真君你何必深究?你有伤,不宜操劳,我们就此告辞了。三妹妹,好生照顾你二哥。”

    杨戬冷笑道:“不深究?百花仙子,三界之中,有什么事我不能深究?扶羊山神已全部如实招供,两千余年前,九妖便是居在洞中的了。欺瞒天庭之罪,非同小可,你还要为这小仙护短下去么?”

    百花急了,叫道:“不错,瑶草也有不是,但仙人看中的洞府,九妖恃势不让,负隅顽抗,何等胆大包天?他们自寻死路,何来欺瞒天庭一说?”

    杨戬厉声道:“既如此,瑶草谎报案情,颠倒是非,恕无可恕,着即押去神殿受罚。百花,至于你包庇下属之罪,可以压后再说。但是,下不为例,你自己好自为知。”

    百花脸上变色,道:“什么?真君,你要罚我的花仙子?”瑶草吓得躲到杨莲身后,杨莲已知九灵洞是自己这边的不是了,但护友心切,说道:“二哥,看在我和百花姐姐的份上,你就放瑶草妹妹一马吧!让她回百花园受罚就是了。”

    杨戬哼了一声,衣袖一拂,天庭锁拿罪仙的玄铁索从天而降,奇准无比地绑在瑶草身上。他手上法诀一拈,玄铁索立化苍龙,盘紧瑶草便向天际飞去。杨莲万没想到二哥毫不留情,一呆之下,又是意外,又是不忿,竟也一扬衣袖,施出法力,将瑶草硬抢了回来。

    “二哥!”她叫道,“我知道你今天伤在妖怪手里,大失面子。可就算如此,你也不能拿瑶草妹妹出气!反正,妖怪里没几个是好人,死了也活该!”

    站在一边的三圣母脸上现出不自然之色,沉香怕母亲难堪,说道:“娘,你也是为了朋友。杨戬这么凶,瑶草妹妹落到他手里,定会成了他泄愤的靶子!”镜外龙八等人犹记着洞中惨相,但碍了百花与三圣母,又念及现在被困阵中的窘境,也一迭声地附和起来。

    杨戬看着理直气壮的三妹,只觉脑子里一阵昏沉。这是他的妹妹么?当年那个见了受伤的小兽,都要细心照顾的小妹?百花!他恨恨地看了百花仙子一眼,全是这个女人。自己也大意,怕妹妹孤单,只盼着她多交些朋友,却忘了和百花这种人来往多了,终是会害人害己。

    “你知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祸事?”他怒道,“三妹,你随手就灭了人家满门,整整一百七十一条人命!你竟然说,人家死了也活该?”

    杨莲没见过二哥这么生气过,有些害怕,但一错眼看到百花仙子不甘的表情,勇气便回来了。既恼二哥教训自己,又恼二哥不留情面,不由气道:“错杀了又怎么样?二哥,就算错了,我也是跟你学来的。”

    杨戬气极反笑,道:“跟我学的?我让你到处炫耀宝莲灯,到处滥杀无辜的么?”杨莲脱口叫道:“当然是跟你学的!你在天庭做的那些事,你以为我都不知道吗?天庭谁不说你自私,谁不说你胡作非为?可为了你司法天神的位子,仍是胡作非为,一意孤行……”

    血腥味上涌,勉强咽下后,杨戬脸上已是一片惨白。杨莲硬着头皮又说:“总之,你今天不能抓走瑶草妹子。二哥,你放虎归山已是不该,若再用妹子出气,就更过份了!我难得有几个朋友,你就不能多体谅我一下?”

    杨戬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丫头,太胡闹了。二哥是司法天神,维护天规尊严,那是我的责任,你又懂些什么?”

    “天规,什么天规,八百年来我听得够多了。”杨莲不敢去看哥哥的表情,但任性之下,全然忘了一切顾虑,多年来因各类闲言倍受的压力,一股脑爆发出来,叫道,“成天就是司法,责任,二哥,你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九灵洞是我灭的门,有错我来顶。我不会连累你司法天神的位子,更不要你利用瑶草来为我开脱!要抓,你抓我上天去受罚吧。”

    三圣母看着一个劲儿发脾气的自己,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当年没看清九灵洞的情形,虽然有些悔,却更多的是对二哥落了自己面子的不满。但刚才山神报数清点的声音犹在耳边,自己此时的理直气壮,越发显得可笑。

    “反正,他终还是没听我的,抓走了瑶草,重罚打入轮回,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了。”她勉强自己不去记起九灵洞,又想,“后来,好象是哮天犬来了,说是有要事禀报。二哥便不再理会自己,抓了瑶草就走。他……他似乎伤得不轻,再去办事,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胡思乱想中,哮天犬已架云而来。他附耳低言几句后,杨戬脸色微变,一言不发,便是逼开妹妹押走瑶草,匆匆返回真君神殿。

    后面的事,三圣母便不知道了,心绪复杂地看着哥哥强撑着发落完瑶草,入室调养。直到现在,她才知那黑袍妖的咒法有多厉害,二哥的伤势,竟是比当年灌江口时,被自己用宝莲灯偷袭时更为严重。

    但杨戬却没有太多时间休息,暂时压制下伤势后,便召来梅山兄弟待命,自己向瑶池而去。龙四有些担心,说道:“三妹妹,他不会也来一次大义灭亲,将你和百花姐姐的事上报天庭吧?”

    一直板着脸不出声的百花,终于开口道:“他?这事他也有错,他肯上报天庭么?九成是起了什么坏主意,赶去王母娘娘那里讨好呢!”哪吒瞪了她一眼,冷冷道,“处置瑶草,我认为杨戬大哥并无不公。即使禀报王母,也无可厚非。”百花不敢惹哪吒,朝嫦娥看去,不料嫦娥也轻叹道:“姐姐,你这话说得有些过了。九灵洞的事……难怪他们会用这种歹毒的灭神阵来报复。”

    但瑶池中一番对话,却出乎每个人的意料。竟是哮天犬寻到了织女的下落,杨戬匆忙复命,请示王母处置方法。其时距王母命下不过五日,王母自是大为褒奖,但论到织女时,声音转厉,切齿憎恨,竟是丝毫不见母子之情,只道:“这贱人公然践踏天规,又仗了些法力自以为是。杨戬,你即刻抓她回来,囚于银河边受罡风日夜剜体,永世不得开释!”

    杨戬一震,没有料到王母处罚竟是严酷如此,正待说话,王母似看出他心思,冷冷地道:“司法天神,仙凡通婚是天界最大的耻辱。你今天的地位来之不易,千万不要被自己的身世所牵累了。织女是我的女儿,谁也比不了我心疼她。但是,天庭尊严岂容污辱?你去办吧,有异议者,与织女同罪!”

    杨戬低下头,恭敬施礼退出,脸色沉郁,不知在想些什么。返回神殿的路上,他不住低咳,想是又牵动了伤势。但却勉强掩饰着,带领梅山兄弟下凡抓人。

    有哮天犬的万里追踪,织女的行踪再无秘密可言。她纵有法宝神通,又如何是威震三界的二郎真君对手?玄铁索飞下,顿被擒到银何边牢牢缚住。牛郎抱起两个孩子,借助织女的仙衣驾云追逐。孩子的啼哭声达九天,连驻守银河的天将都面露不忍,杨戬却毫无表情,只令梅山兄弟毁去仙衣,按律论处牛郎父子私闯天庭之罪。

    “杨戬,好狠的心!”百花切齿道,“织女妹子身子娇弱,何曾吃过这种苦头?还有那两个孩子,若仙凡通婚有罪,他这个堂堂的司法天神,便已是此罪的最大笑柄了,亏他还如此地神闲气定,心安理得!”

    织女之事一出,天庭自然又议论了好久。虽是背后,只言片语也不断飘入真君神殿中来,仿佛诸仙突然联想到了这司法天神的出身,讶然中带着不屑,不屑里夹着嘲讽。王母也密切关注着神殿的反应,逼得杨戬日日正常理事上朝,竟是无暇调养。  


第四卷 司法天神 第十三章 幽亭悬瀑远(上) 如果您中途有事离开,请按CTRL+D键(按住CTRL键再按D)保存当前页面至收藏夹,以便以后接着观看!

      唯一真正担心的只有哮天犬。自从华山回来之后,便没见主人显过笑意。而且,他已不止一次见过主人强抑着咳声,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来。他追随了主人数千年,太清楚主人的习惯和个性了。

    哮天犬关切的目光,杨戬看在眼里,黯然中到底有了些安慰。一天又过去了,只有安静地坐着翻阅公文时,他才能放松下来,平定一下绷得紧紧的思绪。这时只有哮天犬会陪在身边,而哮天犬,却绝不会有任何异心和不敬。

    “哮天犬。”

    哮天犬忙呲牙笑着将头凑过去,“主人。”

    杨戬理了一下哮天犬的乱发,淡淡道,“你追缉织女有功,赏骨头一根。”哮天犬喜笑颜开,立刻化狗型啃起骨头,毕竟这样才舒坦自在。

    哮天犬雀跃的神色,看在杨戬的眼中,却心头一闷:追缉织女,对于哮天犬只是任务一件,这样也好。

    又批了几件案子,杨戬掩胸低咳。那黑袍妖的爆血咒法确是不同凡响,处理公务时耗神过甚,都会牵动伤处不适。他疲惫地后靠在椅背上,心知纵走黑袍多少是个隐患。但想起九灵洞众妖的惨状,又不禁苦笑。

    “这件事,也许我做错了。但是,我绝不后悔。二妹,你日后可莫要如此任性了。二哥,……”忽然似有细针椎心,杨戬用力按住胸口,“咳,二哥,不可能永远守在你身边的……你知道吗?”

    听到闷咳声,哮天犬放下了口中的骨头,抬头看着主人。主人依旧伏在公案上,批阅公文。哮天犬甩甩尾巴,继续埋头啃骨头,浑不管吃相。因为,这可是主人赏赐的,美味大骨头啊。

    杨戬仍在想着三妹。二十多天了,自强行押瑶草仙子回来受审,杨莲便一直躲着他。他知道,妹妹是因在好友前失了面子而生气。这丫头被自己宠坏了,仗着那盏威力无穷的宝莲灯,以后只怕会越发胡闹。不问青红皂白就灭了人家满门,还理直气壮地指责哥哥纵虎归山,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任性胆大到了这个地步?

    心中隐隐有些痛。当时在华山之上,三妹明明见到自己受伤,却仍为了瑶草受审之事不依不饶。在她看来,自己这二哥,怕还比不上她对着朋友时的面子重要。不过,这样也好,起码证明三妹不会象自己一样孤寂,孤寂得象是一个幽灵。

    银色的月光从殿外洒入,更衬出真君神殿的寒冷死寂。哮天犬啃完骨头,见主人脸色极差,又担起心来,却不敢说话。一边的三圣母见二哥伤势一直未愈,略觉愧疚,但想到前些日子他处理织女时的决绝,愧疚之意顿减,只想:“九灵洞确是我莽撞了些,但他未必是恼我枉杀无辜,十有八九,还是为了怕牵累了他司法天神的宝座。”

    镜外众人仍为织女被生生抓回天庭气愤不已,龙八说道:“才上天庭时,我们只道他是为了瑶姬仙子。可这么久了,没见他为救母尽一点心力,反挖空心事去奉迎王母,打击同僚。织女藏身处连娘娘都不知道,他便放她全家一马又如何?偏仗了哮天犬的万里追踪来建功。”

    百花想起瑶草,更是生气,道:“就是,我瞧啊,就算九灵山真的错了,我们也不用耿耿于怀。杨戬说得再好听,不也为了一己权势,就任意牺牲他人吗?我们诛的是妖孽,而他呢,害的却是织女妹妹!”哪吒瞪了她一眼,冷着脸不说话,嫦娥想为杨戬分辩几句,却连自己都不知该从何辩起。

    一名仙吏进来,禀道:“真君老爷,三小姐来了,说等公务忙完后,请您老去后园小坐休息。”

    杨戬一愣,有些惊讶,“三妹会主动来看我?”沉香想了想,明白过来,说:“娘,织女阿姨和你也是好朋友,你是来向杨戬求情的吧?”三圣母随着杨戬向后园走去,点头道:“这件事我记得。他生日到了,我想趁机哄哄他,逗他开心后再求他放过织女。结果……结果他言而无信,冷冰冰地没有一点人情味儿!”

    几丛老竹摇曳在风中,叶儿随风轻飏,宛转坠落。竹下一座小亭,隔水遥对一块天然石壁。那石壁峭拔玲珑,悬瀑挂于其上,银河倒泻般往下坠落,水珠迸在月色里,如雾如烟。

    亭中石桌上排开了四色食盒,正中是两个样式古怪的球饼。一个女子以手支颐,百般无聊地把玩着盒中果品,神色似喜似嗔,薄怒轻颦,却又娇戆可爱,正是三圣母。

    杨戬匆匆行的脚步为之一顿,生恐惊扰了妹妹的安静与温柔。华山的余怒烟消云散,他在竹边驻足小立,有些出神地看向亭里。自出任司法天神后,兄妹两人间的隔阂越来越大,他已很久没见过三妹这么轻松单纯的神情了,九灵洞的事,更是火上加油。

    “二哥?你既来了,为什么还不进来?”亭里的三圣母无意回头,正触上杨戬投向自己的目光,惊讶地叫道。

    杨戬一笑,缓步进了亭内,三圣母按他坐下,偎在他身边,贴近他耳边柔语央道:“好二哥,不要再生气了嘛,那天我又不是故意的,我还以为妖怪都和你一样厉害,谁知道那么不经打。”

    杨戬由着她撒娇,道:“我劝过你,不可以轻易使出宝莲灯。”三圣母噘了嘴道:“可他们先欺负百花姐姐的,我当然要帮她。”见杨戬还要再说,她伸手取了一小块酥果,硬塞入哥哥口中,求道,“我知错了还不行么?二哥,小时候你很爱吃甜食,这块酥果就算是莲儿向你赔罪了好不好?今天日子特殊,你可不准生气,生气人会变得又老又丑的。”

    杨戬无奈摇头,品着那酥果,果然是他喜欢的那种。算算该有近三千年没食过甜点了吧?幼年时颠沛流离,偶尔买来,也全是为了给小妹解馋,后来忙于修练,就更没心绪去注意这个了。他心中不由漾过一阵暖流,这个三妹,原来还记着二哥的口味啊。

    但今天是什么日子?特殊?天庭的节日,好象没一个挨得上边。便是凡间,中秋早过了,春节又还早。三妹的生日么,可那是在桃花盛开的初春,现在草木凋零,隔得也太远了。

    想了半晌,见妹妹还在认真地等着答案,杨戬只有苦笑,道:“我可没那么多的时间去记精灵古怪的事儿,到底什么日子?”三圣母顿足道:“真是的,二哥,你气死我了,今天是你三千岁整寿,你竟真的给忘了?”

    三千岁?杨戬一时间有些恍惚,自己?三圣母侧着头顽皮地佯作生气,嗔道:“好啊,原来二哥一点也不稀罕,枉我费了那么多心思想给你个惊喜。”

    杨戬只觉得心中一阵欢喜,又是一阵茫然,轻抚着小妹的鬓发,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原来,三妹还是牵挂着自己的,自己的生日,她也会记得这样清楚?他侧过身子,掩示住眼中微微的湿润,拈起一块茯苓软糕出神地看着,竟是舍不得吃下。  


第四卷 司法天神 第十四章 幽亭悬瀑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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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边的三圣母看看他,再看看赖在他身上的自己,百感交集,只想:“不过是几样普通的糕点,他……他为何会高兴成这样?”但她又清楚地记得,那时的自己并没有在意二哥眼中的感动。那时的自己,只在一门心思地想着怎样为织女求情,怎样让二哥回心转意。

    杨戬放下手里的茯苓糕,又看向正中的那两个圆饼。有些尖,凹凸不平,斑斑点点,不黄不黑地,和那四色精致好看的甜点比起来,不虞天渊,古怪之至。他不禁好奇,拿起一个,问:“三妹,这是什么?”

    三圣母顿时红了脸,声如蚊蚋地答一声,杨戬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三圣母伸手欲抢,叫道:“还是不要吃啦,二哥,味道很怪的。我……我……我实在学不会你那手好厨艺。”

    杨戬沉腕避开,拿近了仔细看着,笑道:“你下厨?那更要尝尝了。我的好妹妹,居然也有下厨的闲情?”三圣母不依,扭捏了半晌,终于道:“就知道会惹你发笑。本打算亲手做两个寿桃帮二哥你祝寿的,可是,和嫦娥姐姐学了好几天,我弄出来的东西仍是这么怪模怪样。”

    沉香和小玉好容易憋住笑,却已直不起腰来。三圣母见杨戬目光越来越柔和喜悦,暗自得计,盘算着怎么样话题引向今日的来意上去。杨戬不知她的心事,正咬了一小口寿桃,慢慢地尝着。面没揉开,软硬不一,又咸得发涩,想是三妹误将盐当成糖了吧?火候也过了,烤焦大半,涩中透着苦味。但此刻对他而言,这苦涩的面桃,竟是比天下所有的美食都更加香甜,香甜得连空气里,都似泌了蜜一般。

    “二哥。”三圣母突然叫了他一声,轻声道,“从小到大,都是你帮我张罗着生日,变着法儿给我礼物和惊喜,这些我都记得。”杨戬心中感动,说:“你今天的礼物,二哥也会牢牢记住,普天之下再没有什么,能比我三妹亲手做出的寿桃更加宝贵。”三圣母机灵一动,拍手笑道:“好啊,可是你说的,既然这么宝贵,那么,你准备如何谢谢我?”

    杨戬微笑道:“你想要二哥怎么谢?只要你说,二哥一定照办。”三圣母脱口而出:“那好,二哥,你放了织女姐姐,让她一家团圆,那就是谢我的最好方法了!”

    杨戬的手斗然一僵,笑意在嘴角凝住,沉声道:“三妹,不要开这种玩笑。你重说一桩,二哥一定为你去办。”三圣母却暗喜扣住了他的话,不依地道:“不,我就要你放了织女姐姐。你不是说司法天神言出必行吗?怎么,才答应的事就想抵赖了?”

    杨戬慢慢放回寿桃,舌上觉出无比的苦涩,一直渗入了心底。先前在神殿时的疲惫又一次袭来,他听见自己在说话:“你既知我是司法天神,那你就该知道,我所做的这些并没有错误。织女违反了天条,将她禁锢在银河边,那是王母娘娘亲自裁定的处罚,我不过是公事公办而已。”

    三圣母不满地道:“又是天条,二哥,每次你连借口都一模一样,就拿不出更新鲜点的理由了吗?不行,你答应我了,你须现在就去奏明王母,放了织女姐姐!”

    杨戬已大体猜出这妹妹想的是些什么了。奏明王母,放了织女……三妹,你真以为所有的一切,只是你二哥一手造成的冤案?二哥这司法天神当得有多艰难,你竟一点也不曾看出?情绪激荡下,胸口一阵剧痛,他不动声色地扶住桌沿,强忍了过去。

    三圣母见他不答,只当他是理亏,劝道:“其实谁都会做错事,你老是训我,可你自己也不会例外的。你瞧,天庭里你越来越孤立,连哪吒这样封神之战时就认识的好朋友都吵翻了,再这样下去,你也未必能保得住你那司法天神的位子。二哥,听我一句劝,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这丫头……这丫头真的被宠得太过了!”杨戬脸色有些苍白,华山时就见识过妹妹的口舌之利,但就算是那次,她也没敢用这种充满教训意味的口气来和自己说话啊!但三圣母仍意犹未尽,续道,“你没朋友,那怪不得别人,可我呢?二哥,你从来不肯为我想一想。我有我的朋友,象百花姐姐,瑶草的事你让她有多难堪?幸好姐姐大度不和你计较。而现在又轮到织女姐姐,二哥,是不是非要我和你一样,也弄得神憎鬼怨没人理你才满意?”

    “住口!”

    乓地一掌击在桌上,三圣母吓了一跳,退后几步,不能置信地看着二哥,似没料到他真的会动怒。杨戬见她被吓着了,心中一软,余下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半晌,他叹了口气,侧过身背对着妹妹,伸手紧紧按住了胸口。

    哪吒在镜外看得真切,想起他方才在真君殿里的咳声,有些担心地叫道:“三圣母,你后来没再说什么了吧?杨戬大哥伤势不轻,你不该再这么激他。”三圣母看着二哥紧铍了眉头,分明是在强忍着痛,心中也有些乱了,低声道:“我……我后来也就说他了几句而已。他没事的,记得我离开时,他还发了好大的脾气!”

    当时的三圣母却没有注意杨戬的神色,只沉浸在自己的气恼与对哥哥的不满之中。见二哥喝了自己一声后就背过身不再说话,她胆气为之一壮,以为说到了杨戬的痛处,便又道:“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那些事?两千多年前的今天……你十三岁生日那天发生的事?”

    杨戬身子一震,低沉了声音说道:“莲儿,休要再说了。你既知道今天是二哥的三千岁整寿,就不要再逼我了成不成?”三圣母脆生生地道:“我没逼你,是你在逼我。好,我不说,你自己来说。那年我才五岁,你刚满十三岁,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杨戬脸上血色尽失,坐在石凳上,连身形都有些不稳了,三圣母怒道:“不说话就可以逃避了?哥,你现在的做法,爹娘的在天之灵能原谅你吗?我们小时候的那些痛苦,你明明还记得,为什么还这么狠心,狠心地让织女姐姐全家都重蹈复辙?”

    爹和娘……娘?

    杨戬有些昏沉的意识蓦然恢复过来。“不,娘会原谅的,我已经做错了很多事,现在只是在弥补,在弥补我两千八百多年前,犯下的那个错误而已。我……我没有对不起她老人家!”他在心中为自己分辩着,但父亲坠崖前的惨呼,却在耳边回响了起来。

    “天条如此,我没有办法。三妹,今日到此为止,你走吧。但无论你谅不谅解我,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这二哥从来没有成心让你难做过!”他疲惫地说完,想起身离开,眼前一阵眩晕,竟又跌坐了回去。

    【写这本小书,并不为求进vip之类,且底稿接近完成,更新的速度,可以说会是很快的。

    不过既然写了,总希望有人肯看,希望能有更多的朋友相互交流。所以,某只在这里冒昧地拜托一句,希望各位看文的朋友,能费心帮忙,多宣传[s:119]一二,某只先多谢了,呵呵。】  


第四卷 司法天神 第十五章 幽亭悬瀑远(下) 如果您中途有事离开,请按CTRL+D键(按住CTRL键再按D)保存当前页面至收藏夹,以便以后接着观看!

      三圣母怒火上冲,气道:“没有成心让我难做?二哥,天庭那些流言有多难听,你可以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可我呢?我凭什么要因为你忍受那些?天条……归根结底,天条也不过是你手中的道具而已!你要为了自己的前途地位,低声下气地奉迎王母,我无话可说。可你不该忘了爹爹和大哥的死,一门心事溜须拍马,不惜造出同样的悲剧来同流合污!”

    鲜血从杨戬口中喷出,又被他迅速地举袖掩去。他背对着妹妹,三圣母瞧不见,但瞧见了又如何呢?杨戬乏力地合上眼,他不期望小妹能了解自己心中的重压悲伤。

    “可是,为什么?”他黯然地想,“为什么你每一句话,都定要如利刃一般,直剌向我这二哥?难道,我在你心中,竟已是如此的不堪了么?”

    “咣”地几声响,杨戬一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原已发白的脸色更是苍白如纸。三圣母已将桌上的食盒寿桃尽数扫落在地上,眼眸里全是不满和恼怒。

    “言而无信,二哥,我算见识到了,难怪整个天庭都说你是小人!”她气汹汹地叫道。

    一边的三圣母身子微微颤抖着,连沉香小玉都有些发呆了。镜外的嫦娥注视着杨戬那已气极伤心到极点的神色,终于忍不住道:“三妹妹,你……你不该这么对他,他就算有千般不是,但他毕竟是为你做过那么多……”镜里三圣母低声道:“我不知道他的伤还没好,我也不是成心的。那时我只想着织女姐姐的委屈,恨他恋着司法天神的位子不肯放手,恨他的路越走越错……”百花插口道:“其实三妹妹的做法也不能算是错了。如果这时杨戬能被妹妹骂醒,不再贪图权势,又或者能念着些自己父母身受的苦楚,他自己,最后也不会落到那种可悲又可笑的下场了!”三圣母本来已有悔意,但听百花这么一说,顿觉出些安慰,想,“我是过份了些,但我也是为了二哥好。他不肯听,将好话当成恶意,所以才害苦了他自己!”

    镜中兄妹二人仍在僵峙着,三圣母不忿,用足将地上的糕点一块块辗得粉碎。杨戬的手扶着在石桌上,青筋暴起,不住地发抖。许久,还是杨戬忍下喉中涌上的腥甜,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先开了口,说道:“闹够了没有?明日我还要早朝,不能陪你再疯下去了。三妹,你先回华山,有话下次再说。”

    “我不回去!”三圣母怒道,“我原来那个二哥哪里去了?那个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做事为人,仰俯不愧天地的二哥哪去了?”杨戬沉声道:“我是司法天神,我现在做的这些,依然是仰俯不愧天地。”三圣母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怒火中烧下早已忘记那件事说出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冷笑着,声音清脆如断冰切雪一般,“司法天神?二哥,你以为你自己真的就配坐在这个位置上吗?司法天神,处置织女等思凡罪仙毫不容情,但却不知你处理自己时,会不会也一样的禀公正直,毫不殉私呢?”

    镜外嫦娥的心不由一紧,镜里,杨戬嘴角抽搐着,似乎也猜出了妹妹想说的是什么。三圣母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除了眷念着你的地位,你还有个见不得光的理由,二哥,别以为我猜不出来。你只是因爱成嫉而已,自己得不到嫦娥姐姐的欢心,就再见不得别人琴瑟和鸣,阖家快乐!”

    杨戬一幌,半个身子抵在石桌上,才没有摔倒,他拼命压制着翻腾的血气,却不敢开口,生恐一说话,大口的血就会喷将出来。眼角余光落在地上,那被践得面目全非的糕点寿桃,都似在冷冷地嘲弄着自己。祝寿?他不禁惨然一笑。三妹,你很好,你是存心要将我这二哥活活气死才满意么?

    三圣母只顾着解气,浑没注意到二哥摇摇欲坠的身形,顿顿足,又冒出了个异想天开的念头,侧了头笑了起来,看着杨戬的眼睛,慢慢地说道:“迟早有一天,二哥,我也会和织女姐姐一样,去试试这天条到底有多了不起。我有宝莲灯,你想拿我没那么容易,就算你拿得住我,大不了我也像母亲一样的无怨无悔。我要看看,你这个司法天神的心,到底能有多硬!”

    “你……”

    也不知哪来的气力,杨戬蓦地挣起了身子,大步冲到三圣母面前,目光严如霜刃,厉声道,“你再说一遍!”三圣母毫不畏惧,昴着头对着他,大声道:“我说了,我会学织女姐姐,会学母亲那样,做想做的事,嫁给我想爱的人!”

    一股劲风袭来,刮得她左颊生疼,她一楞,转头望去,杨戬的手正停在她面颊旁,却不停地颤抖着,说什么也打不下去。她呆了半晌,似是不信,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转身向外冲去。

    杨戬慢慢向后退去,跌坐在石登上,后背靠住桌沿。冷汗从额上渗出,他合上了双目,右手紧握成拳。多少年了,从没动过三妹一根手指,刚才,竟险些真的动了手。不远有足声传来,匆匆忙忙,似乎有些惶恐。是三妹?不会,她在气头上,不会回来的,只怕在自己低头之前,她都不会再进这真君神殿一步。

    身子不受控制地从冰冷的石凳上滑落,一双手伸过来扶住,哮天犬带着哭腔叫了起来:“主人,主人!三圣母她,她太过份了!”刚才的争执声实在太大,他虽留在神殿内,也听了个清清楚楚。本不敢过来,怕主人生气,但是,三圣母的那些话,主人又如何受得住!

    神识渐渐昏沉,杨戬苦笑了一声,血从唇角涌出,在银色的铠胄上渲出剌目的红来。挣扎着,他低声道:“哮天犬……今天的事……不要再让其他人知道……否则我饶不了你……”声音越来越弱,终于悄不可闻。

    三圣母愣愣地看着,想试去二哥嘴边的血,手停在半空,半晌,又慢慢地收了回来。沉香扶住母亲,劝道:“娘,不关你的事,是杨……是他太过刚愎自用,不听人言,你的本意也是为了他好。何况,他此后的行径,已证明你的说法,根本就全是对的!”

    镜外嫦娥抱着玉兔,苍白着脸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龙四等人怕三圣母难过,齐齐顺了沉香的话称是,只有哪吒气冲冲地用乾坤圈在地上重重一砸,想开口反驳,终还是忍了下去。

    三圣母茫然的看向镜外,虽看不见,却仍在寻着刘彦昌。她似在说给别人听,又似在说给自己:“是,我没错,最终我还是嫁给了我所爱的人。他为了地位和权势,让自己的亲妹妹重蹈母亲那悲惨的遭遇,我又怎么会是错的?彦昌,只要有你陪着我,生生世世,我都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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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司法天神 第十六章 雷霆压华山(上) 如果您中途有事离开,请按CTRL+D键(按住CTRL键再按D)保存当前页面至收藏夹,以便以后接着观看!

      一直到天拂晓,杨戬才渐渐清醒过来。哮天犬欣喜若狂地扑上去,被他目光一扫,又吓得缩回原地。杨戬也不说话,挣起身,整束好法冠玄氅,匆匆便去赴每日例行的早朝。众人看着他在朝会上恭敬低首,小心地禀奏着事务,用谦逊得近乎阿谀的语气敬谢王母对自己的褒奖,原本的几分同情,顿时又化作了厌恶。连哪吒都有些看不过眼,摇摇头,别过脸去。

    散朝后,杨戬径自入了密室调息。小玉噘着嘴,在室中来回走动,气道:“阴沉冷冰的,这破房和杨戬的性子一样别扭!”镜外的龙四却看着密室发怔。这里她始终觉得有些眼熟,每次杨戬进来,她都有种奇异的感觉。但是,自幼住惯了的东海龙宫富丽堂皇无比,又怎会有这般森严冷漠的所在呢?

    这一闭关便是好几日,但没等他调理好旧伤,王母的旨意传来神殿,着司法天神立刻整束风纪,打击思凡之风,雷霆万钧地考核群仙功罪。

    公事越发繁忙,他全部的心思,都只有先放在推敲局势,应对王母之上。一年的时间过去,不但旧伤未能根除,连三妹从那一夜后,到底有多久再没来过神殿,他都再无暇去顾及。

    太阳落了又升,升了又落,人间已是初春的时候了。这天难得轻闲下来,杨戬锁着眉头,本似想着回房调息,却又只站在窗前,看着天际的浮云出神。

    胸口仍是郁结,他自知纠葛于公务,近来颇耗精神,旧伤又引得内息不畅。但总觉有事不妥,很久前三圣母临去前昂头扔下的语话,反复萦绕在耳边,令他心中说不出的不安。

    “我要看看,你这个司法天神的心,到底能有多硬!”

    “我会学织女姐姐,会学母亲那样,做想做的事,嫁给我想爱的人!”

    寒意从心头透起,杨戬身子一幌,却又稳住,目光不自觉地往华山方向飘去。沉香道:“他又在转些什么心思?”三圣母却颤抖了一下,轻声道:“一年多了,一年多过去,下界该又是初春的时节了吧?”

    回到桌案边,杨戬翻着未处理的公文,但明显心不在焉。他想着三妹的单纯与任性,不禁轻叹了一声,起身外出,却是去了真君神殿的仙库。

    他心知三妹的脾气其实极象自己,当日一番大吵,无论自己如何无愧,要三妹先低头都绝无可能。但若再僵持下去,他实在放心不下,这妹妹的任性已登峰造极,又涉世不深,万一负气闯下祸来……

    他不敢再想下去,算算下界也该是春回大地、桃花盛开的日子,罢了,自己的亲妹子,低一回头就低一回头吧。心中仍有些苦涩,他不敢细想那天三妹说的那些话,只顾细心地捡索仙库里历年来积下的奇珍异宝。

    选了半晌,取了一对玉玲珑。那是一次诛伏魔物后,玉帝亲赐下的灵物,光彩夺目,变化万千,应是很合于女孩子家的喜好了罢?他将这玉玲珑置入袖中,摇了摇头,暗叹了一声。

    本待一人独往,走了几步,杨戬又犹豫着停下脚步。就这么去,低头事小,但如果妹妹再旧话重提呢?她那晚的言语,句句锥心,若重演一遍,却教自己如何受得住?他沉吟着,脸色阴晴不定,半晌,终还是召来了梅山兄弟和哮天犬。

    “这几个人咋呼惯了,必能将场面搅得热闹,妹妹或许会暂时忘记织女之事。而且,有外人在场,就算仍记在心上,她的话,料来也不会太过尖酸刻薄了吧?”他苦笑着想。

    康老大忆起当时情形,叹道:“他召大家来后,便与我们驾云去往华山,说是今年搁于公事,一年没见到小妹了,要去华山为三妹度一回生日。谁想这一去,生日没度上,反倒被他生生拆散了三圣母一家人。”

    说话间云头已到了华山,圣母庙中空空荡荡,案牍文书堆得满桌都是,连小吏鬼判都踪影全无。杨戬微愕,担心之至,不知是否妹妹出了什么事,急唤来哮天犬,令他追踪查看。

    “三圣母没走远,就在十里外的一片桃花林里,百花仙子、东海龙四公主都在。咦,怎么会有男子和婴儿?三圣母……三圣母身上竟有乳香和那男子、婴儿的味道!”哮天犬施诀万里追踪后,神色间是掩示不住的惊讶。

    杨戬心中一震,婴儿?乳香?不会,不会的。年前三妹只是气话,是在恼自己言而无信,三妹不会真这么不懂事的。是了,定是凡人遇难产祈福,她好心去相助而已。可百花与龙四又怎会在那里呢?他握紧了拳,衣袖不易觉察地轻颤了一下。

    梅山兄弟面面相觑,都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康老大道:“想必是三圣母在救治产妇,我们去了恐不太方便。要不,二爷您先回真君神殿,改日再来如何?”杨戬阴沉了脸,冷冷地道:“不要说了。哮天犬,你带路,我要去看个究竟!”

    十里地转眼便到,三圣母脸色苍白,低声道:“我从神殿回来时,正好遇到了彦昌。他迷了路,失足从崖壁摔落,被我用云头救下。彦昌的学问真好,写了好多诗送我。我们再也离不开对方了,发誓要永结同心,生生世世,永不分离。沉香,你知道吗?今天,正好是你满月的日子……”沉香扶着母亲,劝道:“娘,都已成过去。现在天条改了,全家团聚,其乐融融,您不必再感触伤情!”三圣母偎在儿子身上,轻轻点了点头。

    山风吹拂下,落英缤纷,一如记忆中那般绚美。龙四公主与百花仙子来了又走,烂漫的花树下,婴儿在丈夫怀中咯咯地娇笑。自己焚了香,轻盈地抚着琴,吟诵昨日丈夫新作的诗篇。桃花片片落在衣衫上,也仿佛感染了这一家人的快乐。

    三圣母呆呆地看着。那场连绵了二十来年的噩梦,马上就要在眼前上演了,这些日子的愧疚烟消云散,怨恨,再一次牢牢攫住了她的心。

    是的,怨恨,从快乐到痛苦原来竟是那么容易,而这一切的起源,却仅仅因为那个人,那个信誓旦旦要宠着自己一生一世的哥哥。看,以前的自己有多可笑啊,可笑到去相信这高高在上的司法天神,相信这热中权势的好二哥的伪装!

    琴弦忽断,浓密的云层中,现出杨戬银铠黑氅,傲然不可一世的身影来。

    “二哥?”按住断弦,三圣母叫道,带着几分惊讶,却又有几分不满。二哥知道了?知道就知道,自己不是和他说过么,要学织女姐姐的,要嫁想爱的人。反正他一向拿自己没办法,这次,又岂会例外?可他怎能这付样子赶来!腾云驾雾,带着梅山兄弟,眼神冷得比山风还要彻骨。他,他会吓着彦昌的!

    起身护住丈夫,果然,刘彦昌有些惊恐,搂紧了孩子,畏缩地退在妻子的身后。他毕竟是个凡人,纵有才学,又如何受得住杨戬那足以战栗三界的杀气?心疼着丈夫,三圣母不禁有些恼怒了,又叫了一声:“二哥!”脸上全是不悦。

    几千年的兄妹,杨戬又如何看不出她的心情?看到妹妹愤然中犹不忘向那男子温柔浅笑着以示安慰,他的心忽然冷了下去,有些生气,隐约间还有些痛,说不清也道不明。蓦地里一张明朗的笑脸从记忆深处翻出,他紧盯着妹妹,仿佛又看见小蝶央着自己要做凡人时的情形,看见她在自己怀中慢慢消散时,那漫天飞舞的枯萎坠叶。

    “我没你这样的妹妹!”他冲口而出,“你很好,居然做出这种事来,以前答应过我什么?竟是全都忘了么?”

    婴儿的啼哭声响起,似也被这司法天神冰冷的声音吓住了。三圣母有些出乎意料,也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她伸手擎出了宝莲灯,叫道:“彦昌,你先进屋避一避,他不敢将我们怎么样的!”

    三尖两刃枪一阵轻震,旁人只道是他要出手的先兆,但杨戬自己却知道,那只是因为他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我有宝莲灯,你想拿我没那么容易”,话犹在耳,宝莲灯……他的目光落在妹妹身上,不错,是宝莲灯。他宠了几千年的妹妹,果然又对着自己亮出了宝莲灯!

    想起了杨戬对织女的处罚,和一年前在真君神殿后园的争执,三圣母将宝莲灯握得更紧了:“我知道你是司法天神,也知道你舍不得这个位置。但是,我不可以失去刘彦昌!二哥,他已和我们是一家人了,为了我,为了我的家,你就不能让一步,让我们平安地做一世夫妻?”

    就是为了这样的一个人?杨戬轻蔑地看向这个想站直身子,却脸青唇白、不自主哆嗦着的男子。几千年来他阅人无数,这么一个要骨气没骨气,要胆识没胆识的文弱书生,如何教他看顺眼?三妹,你真是好眼力,就为了他?为了这么个没出息的凡间男子?而且,姓刘?又是姓刘的?  


第四卷 司法天神 第十七章 雷霆压华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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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怒气越聚越多,他冷冷地开了口:“一家人么?就凭他?躲在妻子后面,连孩子也抱不住,比女人更不如的东西,也配和我杨戬做一家人?”

    三圣母气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他不配?彦昌的人品才学,也未必就输与了你。至少,他懂得什么是感情,懂得对我好。不象你,为了自己的地位,将所有的亲情和起码的廉耻,都一概弃如败履!二哥,杨戬,有本事你就来拿我,我不怕你!”

    梅山兄弟看着这两兄妹,不知如何劝解。杨戬竭力不去听妹妹的话,但偏偏一字字清晰无比地传了过来。他胸口一阵绞痛,伤心中夹杂着如炽的怒火,思绪中一片空白,生硬的话语却已本能地反击了过去:“拿你?原本便该拿你。三圣母,你私自和一个凡人成亲,已触犯了天条,我身为司法天神断不能殉私枉法,还不速速与我返回天庭接受惩罚?”

    此言一出,镜外的龙八百花等人都呸了一声,龙八道:“原以为他是怕三圣母的事累了他救母,可现在看,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他那个司法天神的宝座!”

    三圣母不能置信地看着从云端降下的二哥,二哥的银铠闪烁着冰一般的寒辉,说出的话,也同样的寒冷。三圣母盯着他毫无表情的脸,愤怒涌上了心头。丈夫已被吓得不敢迈步,儿子的哭声也越来越大,二哥,你真是好样的,姐妹们带来的是祝福,而你,带来的,竟是腾腾的杀气和公事公办的官腔。难道,是要象禁锢织女姐姐那般对我,让我真的去步娘的后尘?

    她拂袖将丈夫儿子移到身后的茅屋中隐藏,冷冷面对犹豫着围过来的梅山兄弟。康老大劝道:“三圣母,二爷正在气头上,你先随我们回真君神殿,等他气消了再说吧。”三圣母冷笑道:“气消?除非将我送出去当成他步步高升的踏脚石,他的气又岂会消去?”

    杨戬怒道:“不要再说了,先拿她回去,她以为天条真的只是儿戏么?”

    三圣母尖声叫道:“天条,又是天条!杨戬,你忘了我早看破你那假面具了吗?你在嫉妒,嫉妒我有了彦昌,有了真受,你在嫉妒你自己的亲妹妹!你自己得不到,就要拆散所有人,可那又怎么样?就算你拆散天下所有的良缘,象你这么自私的人,也注定得不到任何爱意!”

    她的目光越来越凶狠,几乎要噬下人去。杨戬心中气痛交集,几乎已全然麻木,只楞楞地看着三妹的双眼。原来眼神也可以如此地决绝,如此地充满了仇恨与杀气,将数千年的岁月击得粉碎,让天地之间,只剩了一堆灰烬。

    三尖两刃枪举起又放下,漫天桃花飞舞,殷如血,在风中寂寞地号泣着,一如家变那日冲天的火光,和母亲眼眸里那蕴了无尽憎恨的血色。血色凝入心底,化作了锥心的剌痛。

    连串法诀从三圣母口中默诵出来,宝莲灯通体晶莹,发出亮如闪电般的光华。一朵青莲自灯中幻出,充塞天地,如火山爆发一般四下炸裂。雷电火花飞溅,大地剧烈震荡,毁天灭地般的冲击袭来,一切,都仿佛失去了颜色。

    梅山兄弟尚不及反应,便被狂暴的冲击压倒在地,惨叫声里,眼见要当场碎成粉齑。

    黑色的银纹披氅被狂风掀起,杨戬蓦地清醒了过来,异芒从神目中迸出,化作银色的星辉飞旋着结成巨网,于千钧一发之际阻向宝莲灯的全力一击。

    两股力道普一触上,地面已被生生激荡出无数裂缝。青银两道光芒激射缠斗,巨大的压力将四周桃树震得向外反躬,形成一个诡异的大圆,隆隆的震颤声不绝,仿佛是惊雷连环炮般炸响,整个天地都为之突然扭曲!

    刘彦昌惊惶失措的大叫和婴儿的啼哭声传出,三圣母身后的茅屋再也承受不了如此的冲击,轰地一声,整个倒塌了下去。

    “不要伤彦昌和我的儿子!”

    三圣母辨不出是宝莲灯还是杨戬的神目波及了茅屋,但刘彦昌的叫声令她心如刀割。“他,他要杀彦昌!”混乱的心中斗然闪过这个念头,她的恨意更空前高涨起来。送走彦昌,对,先送走彦昌和孩子,然后决一死战!

    法力从她手上打出,牵引着宝莲灯向刘彦昌飞去。同时双臂一振,扬出无数彩色飘带,挟着无坚不摧的劲风,毒龙般直击向杨戬。

    强接宝灯莲一击又牵动了未愈的旧伤,杨戬脸色惨白。哮天犬大叫一声:“主人!”挺起白骨杖拦向彩带,那彩带如有灵性般夭矫飞舞,反折过去,将哮天犬牢牢缠住,掷出老远。

    手中枪向横划出,数十株花树被强力震起,盘旋呼啸,在空中撞上彩带,杨戬怆然一笑,法力催送过去,彩带节节崩裂,伴了无数花瓣满空飞舞。但三圣母面如寒冰,双手快速掐动灵诀,淡淡的黄光从手中散出,身随光至,悍不顾死地又直扑了过来。

    宝莲灯闪闪生辉,将刘彦昌与婴儿吸上半空,在代表主人心念的法力授意下,急速无比地掠向远方天际,梅山兄弟上前拦截,灯华一烁,无不被击落云头。

    “我不用宝莲灯,我要它去救我的儿子和丈夫!”三圣母狂乱地叫道,“是你,你眼看着爹爹和大哥摔死的,如今,又想害死我的全家!不,我不会让幼年时的悲剧重演!杨戬,你休想!”

    花树下,沉香紧紧搂住母亲。小玉喃喃地道:“杨戬好狠的心,将自己的亲妹妹逼成这个样子!”三圣母看着自己和二哥苦苦缠斗的身影,泪水从脸上滑落,轻声道:“我斗不过他……就算他有伤也不成。彦昌,沉香,对不起,否则,你们就不用受那么多年苦……”

    镜外鸦雀无声,刘彦昌感动地盯着境中场景,又是自豪,又是自负,挺起胸大声叫道:“善恶到头终有报,三圣母,你受的苦已经得到了补偿,生生世世,谁也不能再将我们分开!”龙四叹道:“三妹妹,不要伤心了,为了刘先生这样坚贞痴情的丈夫,你所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让人好不羡慕!”

    血气阵阵翻腾,喉中又不住地涌上腥味。杨戬麻木地折解开三圣母一轮又一轮的攻击,眼前晃动的,一会是妹妹怒火冲天的眼神,一会又是小蝶哀怨欲绝的悲泣。恍惚之中,一个念头固执地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不,决不能让往昔重演,母亲,还有小蝶,决不能由着三妹任性胡来,毁了她自己的全部!”

    三圣母久攻不下,一声娇叱,灿烂之至的紫芒从手中飞起,如同水上的涟漪般荡漾开来,游遍全身。天地斗然为之一静,随即,以她立足之地为中心,轻微的“噼啪”碎裂声隐隐响起。

    如山的重压传来,连三尖两刃枪都悲鸣一声,微微弯曲。杨戬心中一片冰寒,看着三圣母锐啸声里,将所有的法力倾向天际,犹如一条盘旋的紫龙,旋转着扑向自己。

    “已怨恨到这个地步了?到了用你的性命,来与我这二哥同归与尽的地步了么?”

    有什么东西,突然破裂了去。一片寂灭之中,杨戬抬起头,茫然看着紫龙炫出奇特的异采,义无反顾地覆向破碎的大地。所有景物蓦地里飘渺如幻,映着淡淡的紫色,血色黄昏般凄美惨烈,行走在毁灭的边缘。

    深吸一口气,彻骨的痛与怒取代了最后的冷静。他的身形腾空而起,全部法力聚结,三尖两刃枪绽出夺目的光芒。法诀结出,天空变得浓墨也似,无数焰光闪电夹着轰鸣,后发先至,急速无比地撞击向濒临地面的紫龙。

    巨大的冲击波扩散开来,大地塌陷了下去,赤色岩浆喷涌而出,发出炙热的红光。三圣母鬓发凋乱,咬紧了牙,扭曲着面孔拼命催动法力。翻腾的火海在她身边燃烧着,宛如坠入了阿鼻地狱般地凄厉。

    “决不能由着她毁了自己!”杨戬咽下口中的血,一遍遍地向自己重复着,双臂怀抱处,熔烁天地的白芒漾出螺旋般的波纹。天空死一般地寂静,白芒旋出,化作光轮悬在山巅,耀出剌目的强光。

    “山崩地裂!”

    厉喝声从唇间迸出,三千年的强横法力,头一次毫无保留地击出。高耸入云的山峦发出“咔咔”的撕裂之声,光轮如劈腐木般钻入地底。杨戬神目中倾下银辉,将三圣母打来的紫芒强行压回体内,禁锢了起来。山势缓缓中分处,三圣母足下一虚,惨叫声里,已被无尽的黑暗吞没无踪。

    “合!”

    翻掌向下,光芒注向中分的山峦,带动山势,缓缓向内聚拢,同时繁杂的法诀飞快地诵出,形成一个中空的银色光柱,伴随着尖利的呼啸声,向黑暗的山底延伸压去。

    山峰合上,零乱的桃花林被摧残成一地的花雨,在山风中哽咽成绝望的图画。杨戬依然站在云间,挺得笔直的身子,在地上曳出浓黑如墨的倒影。他沉默着,看不出半点悲喜,如烬尽了最后一点火星的寒灰。

    三圣母倚着儿子,身上再没了半分气力。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山底那个森冷的岩洞,洞中那座四面环水,被光柱困死的小小石台,消磨了自己二十年的岁月。神仙的生命无休无止,那时的岁月,也绝望得无休无止。

    如果没有沉香,那样的岁月必然要延续到现在。见不了天日,更见不了家人……她不敢再想下去,感受着儿子手臂上传来的体温,泪水潸然而下。

    嫦娥喃喃地道:“好狠的心,好酷烈的手段,竟用来对付自己最宠的妹妹……为什么他要变成这样?变得这么狠心……”低下头去理玉兔的长毛,脸上全是失望。百花等人已忍不住放声大骂,哪吒茫然若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本帖最后由 |__鳳笑兮__| 于 2008-8-26 23:09 编辑 ]
假如我没有见过太阳,我也许会忍受黑暗,可如今,太阳把我的寂寞照耀得更加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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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_鳳笑兮__|  曼省名人  发表于 2008-8-26 23:11:01 | 显示全部楼层
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看一次气一次。。。

翻个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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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_鳳笑兮__|  曼省名人  发表于 2008-8-26 23:11:31 | 显示全部楼层
继续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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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_鳳笑兮__|  曼省名人  发表于 2008-8-26 23:11:58 | 显示全部楼层
额。。翻页啊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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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_鳳笑兮__|  曼省名人  发表于 2008-8-26 23:12:18 | 显示全部楼层
翻页翻页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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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_鳳笑兮__|  曼省名人  发表于 2008-8-26 23:12:50 | 显示全部楼层
囧RZ。。。无限翻中。。。
假如我没有见过太阳,我也许会忍受黑暗,可如今,太阳把我的寂寞照耀得更加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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